一转眼,距除夕那日已经过了两天。
庄稼人和在外奔波的生意人一年到头都只能在过年的这几天才能得以休息,所以新年的清早都是静悄悄的。
可今年的王家却不一样,寅时刚过,王家人早早就起来生了火,又支了两口锅,一家人在厨房热热闹闹的忙活起来了。
王大娘满手白面,在案板前利索的将面团搓成条,王掌柜抱着个小木盆和着糯米粉,月娘则再腌制玫瑰花,只有洛青禾一人满脸新奇的看来看去。
锅里的油热腾腾的直冒烟,王大娘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将搓好的面团轻轻滑进锅里,那雪白的面团在油锅中滚了几滚,便裹上了金黄的颜色,香喷喷的麻花就这么做好了。王大娘刚给麻花撒上白糖,王掌柜也将压成型的杏仁糕整齐的码在白布上。
“囡囡!快趁热尝尝姥姥炸的麻花!”王大娘撒好白糖后连忙招呼洛青禾过来尝尝。
一直都知道自家从前是开点心铺的,可真正吃到自家的点心,这个‘洛青禾’还是头一回。
从方家辞工之后,王家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卖点心。
于是月娘就将二夫人赏的那副银镯子拿去当铺当了不少银子,置办了菜油面粉鸡蛋糯米杏仁等等做点心的食材,又将厨房好好规整了一下,王家点心铺才正式开张了。
不过过年的时候没什么人出门,所以洛青禾和月娘决定挑着担子出去走街串巷的叫卖两天试试。
“娘!您尝尝这麻花!”月娘正忙着将做好的糕点整齐的码在竹筐中,忽然猝不及防的被洛青禾塞了一嘴的麻花。
“娘从小没可少吃这些点心,你自己多吃点儿!”
“方才姥姥姥爷做点心的时候我也没少蹭着吃!您别忙活了,快吃一些填填肚子,待会儿我们就走了!” 洛青禾知道月娘是舍不得吃这用来卖钱的点心,便一把抢过月娘手中的活计,强迫道。
见洛青禾如此贴心,月娘心中一暖,不想拂了女儿的好意,便老老实实去吃饭了。
洛青禾又赶紧往怀中揣了些花生酥,还用竹筒装了些红糖姜水,便同月娘挑着担子出门了。
太阳刚刚升起,宁静的镇子里就响起了女孩儿清亮的叫卖声:
“卖点心啦!杏仁酥!玫瑰饼!还有刚炸好的麻花儿呦………”
集庆镇
二夫人姓顾,她的娘家在出了罗泉镇大约几十里的地方,名曰集庆镇。
这几年趁着战乱,顾家明着暗着挣了不少亏心钱,好不容易发了家,这暴发户的习性便显现了出来:顾家把自家宅子修得极其气派奢华,老远就能看见“顾府”二字金灿灿的挂在门上。
正月初二这日,所有嫁出去的女子都会回娘家省亲。
二夫人锦衣华服,悠然自得坐在轿子中向外看着,发现那些回家的女子中,没有一人带的礼品有自己的多,顿时得意洋洋。
等她刚一到娘家,便昂首挺胸支使下人将这一箱箱的礼物搬进家门,在众人一片惊叹声中,她的虚荣心膨胀到了极点。
“哥哥呢?怎么没出来迎接我?”见自家哥哥并没站在门口等着,二夫人有些不满。
“不好意思啊妹妹!你哥昨日说是要亲自来门口迎接你的,可方才衙门里的县官姜大人派人把你哥哥喊着去,直现在还没回来。”二夫人的嫂子赶忙偏偏安慰道:“你哥哥临走时还特意让我向你道个歉呢!”
二夫人一听这话才放下了心中不快,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刚互相拜完年又寒暄了一会儿,顾大舅便一脸愁苦的回了家。
“这大过年的,哥哥怎得如此忧愁?”二夫人见顾大舅的脸色很是不好,关切道。
“唉…这不是吗,姜大人的夫人近日怀了身孕,害喜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姜大人寻了许多郎中,什么法子都试了,统统没用。那姜大人实在没法,又知道咱家有钱,便让我去给他找些会做菜的厨子,我已经将镇里所有的好菜都说了一遍,可姜大人表示他早就做过了,都没有用!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说起这位姜大人,这人年近五十,可他这夫人却只有二十出头。
前些年打仗的时候,各处都不得安宁,姜大人的原配夫人也在战乱中病死,后来正巧有一位家境不错的姑娘也因为打仗耽误了嫁出去的时机,家里为了攀些关系便将她嫁给了姜大人。
都说老夫疼少妻,眼下这姜大人对新夫人是百依百顺,一见她害喜,直急的火烧眉毛!所以若这回顾家能解他燃眉之急,那下回若有什么事,也好向姜大人开口相求。
其实顾家本就想找个机会牢牢攀上姜大人的关系……
因为顾大舅需要个名头在家中养些家丁,毕竟这顾家家财的来路有些不清不楚,而且很多都是亏着良心做的生意,所以他们日夜担心有人前来寻仇,便想谋个护城使的职位,得以有权在宅子里养些武士,来保护顾家。
而姜大人也是看出了顾家有钱,自己也想多捞些油水,所以将这法子隐晦的告诉了他。
不过这姜大人只是偏偏提醒,而不是把官职直接给了顾大舅,顾家人猜测姜大人多半还想多捞些好处,所以若此番顾大舅真的将姜大人的困难解决了,那份人情想必姜大人势必会记着。
“妹妹,我们家都是些粗人,哪知道吃喝那些精细的门道?你们方家几代都是实打实的贵族子弟,这事儿……恐怕哥哥还得问你们方家借几个人……”
顾大舅一番奉承简直说进了二夫人的心眼儿里,这二夫人笑的很是骄傲道:
“这点事儿算什么!方家的大厨房里有的是天下有名的厨子,我下午回方家的时候便好生挑选,送回家来!”
顾大舅一听,心里的大石头登时落了地,又连忙将想包给安哥儿的红包加重了许多,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就这么塞进了安哥儿手中。
正月初六
四日前二夫人精挑细选派去顾家的厨子跟在掌厨嬷嬷身后,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二夫人,咱们实在是没办法了!那位姜夫人的口味真真是奇怪的很,酸甜苦辣咸都不爱吃,做热菜嫌腻,做冷菜嫌凉,我们这几天做的菜没有一样是她爱吃的!”
“我听你这意思是……白去了?”二夫人见厨子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厉声道。
领队的掌厨嬷嬷见二夫人如此生气,也不敢开口辩解。
其实顾家那边并没说什么,甚至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还让掌厨嬷嬷好生和二夫人解释一番,说这事儿本就难办,方家的那些人尽力,便不要再责罚了。
“夫人,不过前两日钱婶做的那个…什么花什么饼来着,姜夫人吃了两口,说味道不错,还有宋婶做的芙蓉鸡丝糕,也被姜夫人留下了……”厨子为了少受着责罚,拼命解释道。
那有什么用?那花信玄饼是洛青禾的主意,而宋婶又是四夫人的陪嫁丫鬟,露脸的没有一个是自己房里的人!
听着这‘赞美’,二夫人只觉得刺耳的很,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无能的东西!平日里在家张罗的那么欢实,关键时刻却给我丢脸?!”
在她这滔天的怒火前,掌厨嬷嬷满心绝望,哆哆嗦嗦的跪在二夫人脚边,绞尽脑汁想着法子。
忽然心生一计,掌厨嬷嬷多少有些犹豫…可眼下也着实没什么办法,只能心一横,小声说道:夫人,我觉得姜夫人可能已经将这十里八乡的美食都尝了个遍,吃腻了,那洛青禾不是有不少古灵精怪的主意吗?不然……让她去试试?”
二夫人一听这话有些道理,不过那日她已经将月娘和洛青禾挤兑走了,最后还将话说的绝了,大有再也用不着人家的意思,如今却又把她喊回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二夫人表情有些动摇,掌厨嬷嬷仿佛看见了一线生机,忙往前挪了两步道:“二夫人,为了顾家的颜面,老奴愿意替二夫人游说一番,洛家不是缺钱吗,老奴多花些银子,这事儿兴许能成!”
二夫人一听这事儿用不着自己出面,便赶忙答应:“那你还不赶紧去?”
可掌厨嬷嬷欲言又止,赖在原地就是不走。
“哟,还想问我要银子吗!”
“不敢不敢……”见二夫人完全没有给钱的意思,掌厨嬷嬷只能无奈放弃,起身就往王家走。
可此刻的洛青禾却还挑着担子在外头叫卖点心呢!
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已经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街串巷的喊了几天,洛青禾稚嫩的肩膀上磨出了几个血泡,嗓子也有些沙哑。
月娘心疼的很,可不管怎么劝,洛青禾就是不愿让月娘一人出来叫卖。
外头冷的很,天上还飘着雪花,洛青禾的小脸冻得通红。镇上的许多百姓见她们母女二人那模样可怜,都多多少少买了几块点心。
这样一来,母女二人虽是辛苦,银子却也没少赚。
“娘~这剩下的几块杏仁酥有些碎了,也卖不出去,不如我们早些回家吧!”洛青禾望着竹筐中几块不成型的杏仁酥道。
“也好……那你先回去,我将这些预定的点心给郑大娘送去!”月娘见洛青禾疲惫的模样,有些心疼。
“您别想扔下我一人,我要跟你一起去!”洛青禾说着,挑着担子赶忙紧紧跟着月娘。
郑大娘经营着罗泉镇最大的饭店,所以每日要用的点心也有不少。
母女二人走在饭店门口时,却刚好看见郑大娘在跟一黑衣人说话。
“咱家这位已经是罗泉镇上最好的厨子了,若这些菜品还不满意,那您再上别处问问吧!”郑大娘说着就要转身进门。
“您帮帮我们吧!要是这事儿能成,我家大人少不了赏赐!”那黑衣男子急道。
“官人,我一个生意人,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可我们真是尽力了……”郑大娘说事扭头便走,却突然瞅见了洛青禾:
“外头这么冷,你在哪儿站着做什么,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