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禾冲着方少泽挤眉弄眼,笑道:“我没事,就是想问问大少爷您莫非是嫉妒了?”
一语中的,方少泽顿时一僵,别扭的转过头:“我才没有!他考他的去呗!”
洛青禾笑道:“还不承认?其实这本该是你的机会,你心中不舒服也是正常的。不过这应试已经不能参加了,咱们回罗泉镇吗?”
方少泽有些犹豫:“你回去了吗?”
洛青禾点点头,有些失落的趴在圆桌上闷声道:“嗯。你在这儿待着没关系,可我到底不是方家人,哪有一直住在这儿的道理?既然找我爹的事情没指望了,那我便回去一心一意侍奉我娘和姥姥姥爷吧!但这事你莫要说出去,到时候我就告诉我娘说他失踪了。”
方少泽低声应了,却有些担忧的望着洛青禾,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洛青禾却满不在乎道:“有话直说便好,那日我发泄完,这事便过去了。”
方少泽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强撑着,不累吗?”
从桌上直起身来,洛青禾耸耸肩道:“那有什么办法?咱们家为了生计已经筋疲力尽了,若是在成日里哭天抹泪的,只怕早就要上吊了!不过这事你也别说出去,否则我就说你吃我豆腐,咱们俩一起丢面子!”
方少泽原本为洛青禾那贫苦的生活有些心软,可一听她最后这两句话,却登时严肃道:“你一个姑娘怎的这般不矜持!什么话都敢说!”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洛青禾很是不服的呛了回去:“我哭成那般模样时都被你看见了,我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你…”方少泽被她这没皮没脸的样子气得一噎,可却到底没忍心同她计较。
从他第一次见到洛青禾开始,便知道她的人生中充满了坎坷,可这姑娘却一直都不屈的抗争。
方少泽原以为她的心是铁打的,不论在何种困境中她都能游刃有余的逃出生天,可昨日在品幽居门口那一场声嘶力竭的痛哭后,他才终于知道,原来洛青禾从前不过是将自己的脆弱惊惶深深地埋在了心中,小心翼翼的不让别人发现而已。
看着她,方少泽不由得想起了自己。
他自幼丧母,父亲又远在广陵,方家的叔伯婶娘和其他兄弟总是因为他无依无靠而挤兑欺负他。从前他还能去祖母那儿哭上一哭,可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露出了脆弱无助的一面,年迈的祖母便会躲起来悄悄的流眼泪。
所以,从那以后无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有多想念父母,方少泽却再也没有在人前流过一滴眼泪。
所有惊惶无助的心事,都被他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夜里,藏在了静默无人的湖边。
自幼没了父母的方少泽明白父母在孩子的童年中有多么重要,所以此刻他也最是理解洛青禾昨日的崩溃。
自己盼了又盼的父亲为了仕途为了名声,二话不说就将自己拒之门外,而洛青禾的父亲却骗了她们母女十几年,终于在洛青禾满心期待上京寻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居然再也无处可寻。
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令人窒息的酸涩,方少泽望着有些失落的洛青禾,勉强出声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那般绝望,万一你父亲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可能有吧,唉不过左右也找不着,还是别再提他了!我们还是好生商量一下去留吧!”
去留?方少泽沉默了。
若是继续留在广陵,可自家父亲却从未将他当成家人,他留下来不过是给他们添堵;可若回到罗泉,当初自己揣着祖母用当嫁妆给他凑的银子出来应试,要是两手空空得回去了,那他在方家要如何抬得起头来?
洛青禾知道他的顾虑,叹道:“唉,其实我若想回家倒是好交代,说一句没找着他们便也放弃了。可你若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了,只怕要让你们家那些不安分的挤兑死!所以我觉得吧,你还不如在广陵留一段时间,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出人头地。”
“我留一段时间?”听出了洛青禾的意思,方少泽有些不敢相信:“你来找我之前便想好了是吗?你准备自己回罗泉?”
“对啊!”洛青禾理直气壮道:“没事的,到时候我四处打听打听有没有往罗泉镇去的商队,我交些银子同他们一起回去便是!要是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等弄墨和温婆婆到广陵后,让他们其中一人陪我一同回去啊!”
方少泽登时冷了脸:“我不同意!”
“凭什么?”洛青禾讶然。
可方少泽却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耍赖道:“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没有凭什么!”
奉元郡
八月十一对于广陵才子来说是开天辟地的大日子,可对于奉元郡的百姓们而言,也是个宜嫁娶,宜出门的好日子。太阳刚刚亮起来,奉元的长街一改往日清净,有好几个迎亲的队伍吹拉弹唱,喜气洋洋。
城中的名嘴媒婆朱氏此刻已经忙的脚不沾地,年过五十的她穿着玫红褂子,穿金戴银的晃着手帕左右逢迎,笑的满脸褶子挤在一起。
方才朱媒婆已经接连吃了四家成亲宴席,这头刚吃了没一刻钟,还没歇过气来便又匆匆去赶了下一场。没办法,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嘛!
这不,朱媒婆此刻又满头是汗的坐在马车上背着沈离和林小姐的八字,待小厮禀报说到了转运使府门口时,朱媒婆赶忙整了整妆容,换上一脸喜庆的笑容下了车。
奉元郡中,大户人家的婚丧嫁娶之事大多都会找她,所以这些人家的下人便也都同朱媒婆混了个脸儿熟:“呦!这不是朱媒婆吗!今日忙坏了吧!哎呦咱们这些给人看门儿的见着您,可是嫉妒的肝儿疼啊!”
“正经点!赶紧去给你们四姨娘传个话!”朱媒婆嗔笑着往那人手中塞了个碎银子。
那下人一见赏银,赶忙点头哈腰的领着朱媒婆去了林四姨娘的院里。
朱媒婆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娇嗔和男子低语,这见惯世事的朱媒婆一听顿时在心中吐槽道:这青天白日的,怎能如此有伤风化?
可到底人家是钱主子,朱媒婆就算再是无法接受,也只能清清嗓子,换上一副笑脸静静地站在院门边等着里头传唤。
在这大日头底下站了半晌,只听见里头熙熙索索一阵响动后,才有丫鬟慢腾腾自院中出来,鼻孔朝天的引着朱媒婆进去了。
竹床上,依着一粉红轻纱,风情万种的中年女子。那纱裙透亮的很,浑身上下该遮的不该遮的都没遮住,这女子面色潮红,眼中还有欲望为褪的风情。
不愧是勾栏里出来的,真真是浪的无人能及!朱媒婆悄悄扫了两眼,心里暗自嘲笑,可脸上却是狗腿的陪着笑,拍起马屁。
“好了好了,我这外孙子都要走了,哪里谈得上年方二十?”四姨娘倒很是受用,轻笑道:“不过正巧你来了,我正有一事儿要找你呢!”
一见她这般主动,朱媒婆下意识有些不好的预感,脸色微微一僵:“您请说。”
四姨娘媚笑着抬手轻轻吹着自己朱红的指甲,状若无心道:“这不是吗,我闺女岁数也不小了,我原想着在奉元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适龄公子,可却没成想,我那闺女前些日子被监御史大人看上了…您说这二人一见钟情,咱们做父母的怎能不成全成全?所以啊,我就想让你去同监御史夫人商量商量,将这婚事定下来吧!”
朱媒婆心中很是无语,可到底是受人所托,便躬身道:“姨娘,您既然开口了,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得成全您!可偏偏我从未同监御史夫人有过什么交集,此番事出突然,还请夫人见谅…”
四姨娘听罢顿时冷了脸,皱眉道:“明白了,那你来想说什么?”
朱媒婆面露难色,咽了咽口水道:“本来姨娘说了那话以后,我就不好继续说起了,可到底是应承人家…”
“行了别说了,我要休息了!来人,送朱媒婆出去!”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的朱媒婆顿时满心不爽,等出了林府的门,便狠狠啐了一口,咬牙道:jinv就是jinv!林府怎会让如此粗鄙之人出头给自家小姐说婚事?
还一见钟情?那个小姑娘能跟个妻妾成群的一见钟情?明明就是你们家想往上攀,才将女儿卖了吧?怎么着,难不成指望个小jinv吹枕头风让你家升官发财?你当出身大家的监御史夫人是吃素的吗?
朱媒婆恨恨骂着,一边赶车去了沈家。
这沈夫人正悠哉悠哉的坐在花园中等着朱媒婆凯旋归来,却没想到这朱媒婆却一脸不满,愠怒道:“沈夫人,您分明说这婚事您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就等我正式牵线,可为何今日我去碰了一鼻子灰?”
“怎么会呢?”沈夫人一听,登时震惊道。
待朱媒婆添油加醋的将今日在林府之事交代了,沈夫人面色惨白道:“这人怎能如此行事呢?我已经送出来六千六百两银子当见面礼,她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了?你可有问过她银子的事情?”
朱媒婆不满道:“我是说亲的,也不是卖人的,你们两家的账就别找我了!”
说着,朱媒婆皱着眉转头便离开了,只留下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沈夫人怯懦着不知如何是好。
愣了半晌,沈夫人才像是想起了这什么,慌忙去了沈瑞天的书房,含着泪将这事情讲了。
沈瑞天气得重重一拳锤在桌子上,咬牙道:“岂有此理!收了咱家六千多两白银,她还敢赖账?咱们这就去林府说个清楚!”
可等他二人怒气冲冲到了林府后,却被家丁拦在了外面。
那家丁冷笑道:“咱们姨娘说了,你若要管她要银子,就要拿出凭证!如若不然,就告你个污蔑堂堂转运使的罪名,将你二人扔进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