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亥尽情的催动旗幡,和着愈来愈骤密尖锐的气流声,就像是一台好戏,伴随锣鼓声逐渐进入高潮,而朱亥就是一个进入佳境的武旦,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野性,就如他越来越狰狞的表情,受到他的感染,气场内的气流再次膨胀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一线,也不是十几线气流,而是全部,缠绕在朱亥周身的气场就如同一个吹胀起来的气球,然后越来越大。从高空望去,会发现一个巨大的卵状气旋从森林中攀升,很快便超出了林子中最高的树,从中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吱——吱——”声,仿佛是无数锋利的金属在彼此切割,每一道气流,又好像是一头头发疯的野兽,想要冲破气场的束缚,然后去一片片撕割开猎物的身体。
歆儿无力的跪倒在地,她的眼神空洞而绝望,就像是两道没有底的深洞,膨胀的恐惧已经彻底压垮了她柔弱的心灵,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夸张的危机,接天连地,连一丝逃生的希望都看不到。林栋,阙青,就连杨名也是几乎放弃了,
“真的……无路可逃了……”杨名的喉咙渐渐锁紧,绝望就像是一只巨手从他心底深处伸出来,然后一把抓紧了他的咽喉。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朱亥的气场膨胀到极点后,气流如爆炸般向周围袭来,然后将路径上的所有物体,瞬间切割粉碎,瞧这那密不透风的气场,炸裂后会产生多少道攻击呢,百万,千万……杨名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再大的数字了。
锐利的气流声,像是爪子划动在人的耳膜上,撕扯着少年们最后残存的一点生机,杨名望向眼前的吴剑,这个男人仍旧笔直的站着,如同一座屹立风雪而不倒的丰碑,长发下他的面容充满着刀刻般的坚毅,他用一种深邃而冷峻的目光望着对面,他的眼神,至少在杨名看来,一直都是如深冬的湖水,冷漠而寂静。
大叔,难道你不怕吗?面对这样的攻击,你还有办法吗?
吴剑,没有回头,他只是这么对杨名说道,“我会送你们离开这里,然后你们三人保护阙青先生赶往巫咸城,只要翻过这个山头,不出半日,就可以到达巫咸城了。”声音冷静,字字斩钉。
杨名还没来得及对吴剑的话作出反应,朱亥发动了第三道攻击,气场犹如热水上沸腾的气泡,膨胀到极点后,朱亥才满意的将旗幡用力的向前一挥,就像是决战前将军的旗令,发出开战的命令,接着,气场骤然袭来,宛如一个充满杀气的空间压了过来,空气顿时震开一圈圈清晰可见的褶皱。
无处可躲,杨名只是站着,然后凝视着吴剑,他要怎样带他们离开呢?吴剑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伸出左手,瞬间一枚闪烁精纯光芒的晶体出现在了,
盘古镜,千虹。
吴剑催动武耀,几缕光芒若隐若现,顺着左臂仿若电光火石般注入进了千虹之内,几乎是同时,千虹闪烁起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束阳光洒落身前,但却感觉似有生命呼吸的样子。
杨名想要再进一步看清千虹时,一阵强光突然将他们包围,接着他视线里的所有都化成了刺眼的光芒,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身体,然后将他整个人拽进了刺眼的光中。
杨名等人像是跳跃了空间一般,视线一闪,便消失了……
气场袭来了。
一秒后,之前倒地的树木,低矮的杂草,荆棘,岩石,甚至连天空的云朵,在被无数道气流交错切割中化为空气中的尘埃,从地表上被无情的抹掉,天地间一片被末日清洗过后的寂静,方圆一里的范围内只剩下一个站立的生命,那就是朱亥。
朱亥举起旗幡,闭上双眼,尽情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浓烈的树木味,混着土地的厚重感,但却少了一样味道,一味朱亥最渴望嗅到的气息,那就是血味。
怎么回事?他们没死?
他猛然睁开眼睛,空茫的土地上突然现出一个人影,就像是鬼魅般凭空出现。吴剑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而他身后的那几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与此同时,他的身前多了一面清澈的晶体,纯洁无暇,却照不出任何影像,一千零七十二个切面闪耀着世间最为纯净的光芒,这晶体仿佛没有重量,悬浮在吴剑身前。
“盘古镜?”朱亥再一次被震惊了。盘古镜,世间最为神秘而强大的物质,它的出现几乎可以改变任何一场战斗的结局,决定战斗的胜负,而比起盘古镜,由它引出的另一个可怕的真相才是让朱亥更为惊讶与害怕的,那就是吴剑的身份。
看着吴剑身前的盘古镜,朱亥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人穿过镜子,变成光芒,达到媲美光的速度,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瞬”,而这面盘古镜,名为千虹,是属于那位将军的。
“您难道就是大周王朝曾经的天策名将,莫千一将军……”当朱亥说出此话的时候,他心中早已经知道了答案,除了曾经名震王朝的莫将军,谁人还能驾驭千虹呢?谁还能使出“一瞬”呢,而当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他绝望了,因为这个男人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自己。
吴剑望着朱亥震惊的样子,他依旧平静的说道:“往事如烟,早已消逝,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士,我的名字叫吴剑。”
吴剑很明白,当他使出千虹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向对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千虹,一者,散射攻击,一变千,是为“千击”;二者,将人变成光芒,达到光的速度,是为“一瞬”。一瞬和千击,这是当年他的两门成名绝技,因此,皇帝钦赐他天策名将,封号为千一将军,后来,人们再称呼他时,就成了莫千一,莫将军,久而久之,世人便忘了他原来的名字。不过现在,他的名字是吴剑。
朱亥的气场虽然看似拥有绝对的防御和绝对的攻击,但这都是基于气流的速度,气流超高速旋转形成了绝对的气场壁垒,只可惜,这样的速度在光的面前,也只不过是像老人走路般的慢动作,气场也就失去了所谓的防御和攻击力。
吴剑简单的回答,却流露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无奈,显然,吴剑不愿再承认过去的名声。
“那是十多年前,当我还是吴国修武学院中一个学员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您的威名,十六岁便被拜为大周王朝的将军,其后平定北方叛乱,在战场中,更是以一人之力,从十万叛军之中直取大将首级,十八岁受封天策名将,更是何等荣耀显赫啊。即使过去了十多年,您当年的丰功伟绩,我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呢,这可不是一句往事如烟就能说过去的。”朱亥仍然清楚的记得那些关于莫千一的传说,因为那曾是驱使他不断修炼的梦想,还在修武学院的时候,他也曾梦想成为大将军,只不过这个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了,而且现在在他眼中,当年的梦想只是一个笑话,是根本不能改变的命运。
“我没有您那样的福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宫侍卫,今天能有幸见到莫将军,我也不枉此行,看来这次任务,我是失败了,您拔剑吧,能死在您剑下,我也算不侮鬼差的名声。”朱亥放弃了抵抗,莫将军的剑,朱亥是听说的,在当年强者如云的大周王朝,莫将军就是凭着他的剑成就了天策名将的威名。只要他拔出剑,自己是绝无胜算。朱亥没有任何遗憾,更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杀手,原本就是走在死亡的边缘,不是杀掉别人,就是自己死。
吴剑没有动手,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眼神中却是闪过一丝异样哀伤,但很快他便将这份悲伤藏了起来,说道:“今天我不杀你,我也不想与阎罗惹上什么关系,你走吧。”
吴剑的话看似是因为忌惮阎罗的力量,而放了朱亥一马,但是朱亥却隐隐察觉到吴剑的话似乎别有隐情,朱亥的眼睛同样移到了吴剑的左手,带着一种猎人般锐利的目光。
这时,朱亥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传言,再联想起刚刚的对战经过,他渐渐开始确信那个传言应该是真的。朱亥脸上之前浮现的悲观情绪瞬间消失,他的嘴角轻扬,脸上再次笼上一层寒冬般的冷峻,说道,
“十二年前,莫将军您因为大周王朝那场史无前例的叛乱而受到牵连,罢官夺爵,逐出了国都‘沐光’,此生永不再录用。我还听说,您的剑也被封印了,是吧?”
吴剑没有回答,但是从他面部情绪的变化,太阳穴隐隐的跳动着,可以看出朱亥的话是刺中了吴剑心中的痛,那场叛乱,那是他永远不可能忘记的悲痛,即使喝了十二年的酒,也无法忘掉。
十二前,他是王朝的天策名将,何等意气风发,前途无可限量,然而一场叛乱过后,即使那场叛乱与他毫无关系,甚至他都不知道那场叛乱是怎么发生的,只是因为那场叛乱的主谋与他的关系,他受到了牵连,他从天堂瞬间跌落进了地狱,贬黜为庶民,永远驱逐出国都,更被封印了心象,从此他再也不能拔剑了。一个剑士,有剑却不能拔出,空有双手又有何用?
这十二年来,他堕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终日喝酒,灌醉自己,更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吴剑,从此大陆内不再有莫千一将军,只有一个浑浑噩噩的酒鬼游士,吴剑。
见到吴剑如此动容,朱亥知道他的剑真的被封印了,如今的他只能凭借剑的锋芒战斗,
“哈哈哈,我改变主意了,原来我的目标是那个药巫师,但我对他失去兴趣了,现在,我只想要杀死您。”朱亥大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狰狞的笑容,他的脸笼罩在一层动荡的杀气里,“杀掉曾经的天策名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扬名立万的机会啊。”
天策名将曾经是朱亥的梦想和向往,但是现在他要杀掉它。
“哼,杀我?你未免太痴心妄想了,虽然我拔不了剑,但是我还有盘古镜,在我的千虹面前,你的气场根本毫无作用。”吴剑丝毫不慌张,因为他有这样的自信。既然露出了杀机,就要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吴剑完全不给朱亥反应的时间,只见他迅速举起左手,指间清晰可见星点般的光芒,身子虚闪,穿过身前的镜子,千虹,只是瞬间的画面,吴剑高大的身姿与千虹相融,变成一道光芒,仿佛无视时间,消失与出现,几乎是同时,当吴剑再现身时,他已经穿过了气场,逼进了朱亥咫尺距离。
“锋指,尖星。”左手锋指指尖锐利的光星,直接刺进了朱亥的胸膛,带出一道血水。
一声痛苦的呻吟,朱亥的身子直接从气场中倒飞了出去,双脚刚刚触地,便贴着地面滚了十几圈,方才停止。
望着滚地的朱亥,吴剑并无任何得意,他的锋指是以锋利贯穿敌人的心脏,并没有让人飞出十几米远的力道,朱亥应该是自己主动向后倒飞,从而避开了吴剑致命的锋指。朱亥不愧是鬼差,战斗的敏锐感丝毫不输于吴剑,这是一个十分难缠的对手。
苍白的脸色异常复杂,但朱亥仍然保持着杀手的冷静,即使刚刚他与死亡只差了一公分,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千虹果然是神物啊,要不是我提前拼全力向后退去,我早已被您的锋指贯穿胸膛而死了啊。”朱亥吃力的站了起来,胸口处鲜血正在汨汨涌出,如果伤口再深入一公分,他的心脏便会被刺穿。
吴剑看着狼狈的朱亥,冷冷的说道:“只是躲过了一击,你就差点丢了半条命,你还怎么跟我打?”
“半条命足够了。”朱亥强咽下一口鲜血,他再次举起旗幡,挥舞,尽情的舞动,地面上的气流再次聚集,翻涌,自下往上旋转移动,气流不仅带起了旋风,还有沙土,碎石,木屑,气场被染成了土黄色的沙尘暴,除了朱亥周身,其他地方也攀升起了这样的气场,迎风暴涨,片刻之后,方圆不过一里的范围内,十二道气场如一根根巨大的泥柱,旋转,移动,气场所过之处,地面之下的岩石,不断的被强行拔出,然后被狂暴的气流绞成漫天黄沙。
气场变成了十二道沙尘风暴,耸立天地间,将朱亥彻底的掩盖其中。
“哈哈哈,莫将军,您虽然能破我的气场,可是现在这里有十二个气场,您还能找到我吗?”朱亥的声音从漫天黄沙中传来,仿佛很远的地方,又好像近在耳边。朱亥的旗幡能够引领运动的方向,包括气流和声音的方向,他让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吴剑耳中,进一步迷惑他的感知神经。战斗中,判断敌人的方位,主要是依靠视觉,声音,还有人呼吸的气流以及体内运行的武耀,但是现在这四点,全都在朱亥的掌握之中,黄沙遮挡了视线,旗幡可以随意改变声音与气流的方向,甚至还扰乱了吴剑对武耀的感知力。
吴剑立于原地,身前的千虹闪耀光芒,在风沙中如巨浪里的灯塔,时暗时明,时隐时现。朱亥就躲藏在他周围十二道沙尘风暴中,时而有声音从东面传来,下一秒,声音又从西边响起,吴剑虽然可以攻入沙尘风暴中,但是却无法判定敌人的准确位置,而且风暴的位置又在不停的变换交替。
攻不能命中,还不如不攻,因为漫无目的的攻击只会白白浪费武耀,而这正是朱亥的目的。朱亥已经身受重伤,但却仍然保持着惊人的理智与远超常人的耐心,他躲藏在风暴中,只等待时机。
吴剑是卧地的猛虎,朱亥则是盘旋上空的猎鹰,双方谁都奈何不了彼此,只等待谁先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