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天公作美,雨渐渐地小了起来,到最后,只剩点点细雨。柳濡霖举着竹伞一边跑一边挥舞着,白色伞面上映着一枝冬梅,上面还点缀着朵朵飘雪。
李仙崖和陆倾安并肩走着,没一会儿,柳濡霖已跑出他们二十步远。
“喂!”柳濡霖回头向他们喊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走得这么慢啊。”
李仙崖和陆倾安无奈地笑笑,快步赶上。
柳濡霖傲娇地回过头来,继续蹦蹦跳跳地走着。
“李兄,你看她这么悠闲,哪有半点逃亡的样子?”
李仙崖看了看陆倾安挂满笑容的脸,开口问道:“你与柳老先生很熟?”
“不是很熟,只是见过几面,但家师与他有故。”
“你好像对柳老先生为什么带霖儿逃走很知情的样子。”
陆倾安一笑,“霖儿?你叫得倒是很亲切,其实我们知道的差不多。”
李仙崖的脸一红,佯装淡定地问道:“何意?”
“你想啊,柳老先生为什么能解你中的断肠红之毒?”
李仙崖沉默片刻,回答道:“因为他来自巫雨垌。”
陆倾安笑道:“我就说你李兄不简单嘛。”
“少来,我问你,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反感?”
陆倾安无奈地耸耸肩,“可能是因为我师父得罪他了吧,其实我们真的不熟。”
“你师父?”
陆倾安点点头,“柳姑娘一直痛骂我师父给柳老前辈出了馊主意。”
“什么馊主意?”
“具体我也不清楚。”
“令师是?”
陆倾安被李仙崖问及到师父,顿时变得神采奕奕,激动地说道:“家师是天上的神仙,因可怜世间疾苦,这才化作武曲星下凡到人间,人送尊称‘剑仙’,他老人家的名讳,做徒弟的不好直呼其名。”
李仙崖神色冷淡,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
陆倾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李兄,你常年隐居深山,对江湖武林不了解也算正常,但是你要信我,‘剑仙’二字,可是响彻整个中陆的。”
李仙崖点了点头,“我信你。”
陆倾安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李兄,你信天命吗?”
李仙崖沉吟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天命。”
“那就是不信喽?”
李仙崖点点头,“是吧,大师伯曾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既然事在人为,天又能奈我何?”
陆倾安心悦道:“说得好,什么‘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偏不信天命,我陆倾安就是要靠自己,改变这个世道。”
李仙崖疑惑道:“什么改变世道?”
陆倾安叹道:“李兄,你涉世未深,不懂这世间疾苦,小弟我看在眼里,心中悲愤啊!”
李仙崖还是一脸茫然,“你悲愤什么?”
陆倾安仰天长叹道:“我悲剑道不古,我悲天地将崩、大厦将倾,我悲万民于水火。”
“何为剑道?”
陆倾安低下了头,苦笑道:“自大阳朝立国以来,开辟了一个剑客王朝,各方剑客,宗门林立,名震中陆,这原本是一个帝国武力昌盛的象征。剑道,也是武林中人恪守的信条,所谓剑道,指持剑者当以仁义为先,侠字当头,切忌仗剑欺人。可几百年来,随着习武之人越来越多,江湖上,仗着武功高强,持剑欺人者大有人在,一些内力平平者,也仗着宗门的威势,到处为非作歹,江湖,再也不是那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一些古老渊远,原本享誉盛名的宗门变得堕落,甚至变成了为祸一方的大势力。”
李仙崖若有所思地听着,时不时地点一下头,他想到了巴山剑派。
李仙崖从巴陵各地打探到的民风中得知,巴山剑派确实行事不端,可自己奉师命赶尽杀绝,真的是无愧于良心吗?尤其是葛凌岚临死前充满恨意的眼神,如果不是因为李仙崖,葛凌岚或许是江湖后辈中未来的翘楚吧。
灭巴山剑派,葛凌岚在他面前含恨自尽,一直是困扰李仙崖已久的心病。
陆倾安继续愤懑地说道:“原本朝廷一直是维系武林道义的重要一环,可如今朝堂之上,君王昏庸,忠臣受戮,群臣迂腐不可为。就连一些毫无武功根基的高官子弟、世袭贵族也可欺压百姓。”说着陆倾安不仅长叹一声。
“所以说,江湖上还在恪守剑道的人,已寥寥无几了是吧?”
陆倾安面露苦涩的笑容,沉重地点了点头,“坏人并不可怕,可是武功高强的坏人就另说了。所以有人说,如果这些奸邪之辈聚在一起,那就足以危害武林了,所以百余年前,武林中多了一个魔教。”
听到“魔教”二字,李仙崖的神色微变,陆倾安观察敏锐,发现了他的异样。
“李兄,你知道魔教?”
李仙崖神色古怪地回复道:“在鬼谷,‘魔教’一词,是禁忌,任何有关魔教的字眼,都不能被谈及。”
“想不到贵派虽然隐居不出,倒也并非不知天下事,很多宗门都与贵派无二,皆不许门下弟子谈论有关魔教的事。”
李仙崖还能记得,是师姐与师父断绝父女关系永住鬼头崖那天后,师父才下死令,将‘魔教’二字定为禁忌。
陆倾安继续义愤填膺地说道:“百年前,各门各派齐心协力,甚至成立了武林盟,在魔教老巢万魔窟与之决一死战,那一战,魔教彻底覆灭,武林中人相继弹冠相庆,瓜分胜利果实,一些宗门开始规划势力范围,于是,结仇的结仇,结怨的结怨,江湖,还是没有一天的太平日子。殊不知这些名门正派,会不会就是下一个魔教,而被他们灭得永世无法超生的魔教,真的就是大奸大恶之徒吗?”
李仙崖空洞地看着陆倾安,脸上波澜不惊的神情使陆倾安不禁莞尔一笑。
“李兄,我和你说这些,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李仙崖摇摇头。
陆倾安笑道:“你知道吗?这些话可是万万不可与人讲的,轻则他们认定你为‘失心疯’,并唾骂你一番,重则将你性命夺去,还要在你的尸体上唾口痰。”
李仙崖笑笑,显是对这些并不在乎,他始终怀着师父影响给他的那颗自负的心,取我性命?说笑!
“李兄,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李仙崖一怔,“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心如白纸,无忧无虑。”
李仙崖苦笑道:“你怎知我无忧无虑?”
陆倾安把手一摊,笑道:“你有器重你的师父,有一帮师兄弟,我是没你那么幸福喽,我那些名义上的师兄弟们,视我如宿敌,还有长老阁那些顽固的长老们,恨不得将我生吃了,还好我恩师知道替我求个情,不然我哪能活到今天。”
李仙崖叹气道:“我已被逐出师门,不得师命,我不能再回鬼谷。”
陆倾安低头说道:“那我们二人还真是苦命相连,你应该还记得,我也是被逐出了师门。”
“一直还没请教,你从前的宗门是?”
陆倾安笑笑,回首望着北方慢慢说道:“琅琊剑阁。”
李仙崖点点头,显然是对这些江湖势力大不了解。
“李兄。”陆倾安回头,满带真诚的眼神望着李仙崖,“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李仙崖不解,“何事,但说无妨。”
“我想与你结拜为兄弟。”
“什么?”李仙崖一脸懵懂地望着陆倾安,陆倾安脸上写满了真诚,没有丝毫戏谑之意。
“如李兄不嫌弃我,我们便结拜为异性兄弟,从此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李仙崖显然对这些不懂,脑海中却在不断翻涌着。
“我是孤儿,是师父将我带回鬼谷,传我武艺,我在鬼谷长大成人。你也没有亲人吗?”
陆倾安叹了口气,说道:“我的亲人?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李仙崖更加懵逼了。
陆倾安一笑,“从小到大,我都是孤身一人,命运之奇,何其有趣,上天让我遇见了李兄你,我陆倾安敬重你为人,视你为知己,希望能做你的兄弟,往后的路即使布满荆棘,我也愿陪你一同斩过去。”
李仙崖饶有兴趣地重复道:“斩过去,有趣。”
陆倾安大喜道“你同意了?”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既佩服你的武功,也看重你的为人,能和你做兄弟,是我的荣幸。”
陆倾安脸上难掩此刻的激动,刚要开口,两人便注意到柳濡霖折返了回来,原来是二人在后面聊得太久,柳濡霖已经跑出他们老远,一回首不见李仙崖陆倾安二人,又跑了回来。
“喂,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还说要平安地护送我呢,竟把我撇开了。”
陆倾安和李仙崖两人面露愧疚地笑了笑。
柳濡霖两手叉着腰,气鼓鼓地斥问道:“快说,到底是为什么?”
李仙崖木讷地回道:“我们要结拜为兄弟。”
柳濡霖一听,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并捂着嘴大笑道:“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们两个大男人,要结拜……”
李仙崖的脸有些发烧,他开始懊悔自己说了出来。
陆倾安也因柳濡霖的笑有些不自在,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柳濡霖止不住笑,只得勉强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只听说,结拜为夫妻……还从来没听过……结拜为兄弟的,哈哈哈……”
陆倾安神色尴尬,“那是你们那儿的风俗,在阳帝国,乃至整个大陆,结拜为异性兄弟都是很常见的。”
“噢~”柳濡霖笑道:“我忘了,你来自琅琊郡,那可是出圣贤的好地方,难怪你懂得那么多礼节,我只是个乡下野丫头,倒是我见识浅薄了。”
陆倾安连忙摆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濡霖眉开眼笑地说道:“没事没事,你们结拜吧,我看着。”
陆倾安可气又好笑地说道:“你在旁边看着,我们怎么结拜?”
柳濡霖笑道:“怎么了?还不好意思了?在我家乡,结拜可是要有见证人的,就让本姑娘来当你们的见证人吧。”
陆倾安无奈地说道:“这样吧,我重说,我们结义为兄弟,怎么样?”
“没关系,随便你怎么说,请。”正说着,柳濡霖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倾安扶额,“柳姑娘,算我陆某求你,饶过我们吧。”
柳濡霖朝他作了个鬼脸,又转向李仙崖说道:“傻木头,你真要和他结拜?”
李仙崖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柳濡霖噗嗤一笑,“好好好,我回避,怎么样?”
陆倾安眼中闪着光,连忙说道:“感激不尽。”
柳濡霖朝他吐了个舌头,又看了看半天低着头不说话的李仙崖,轻轻笑道:“傻木头。”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陆倾安伸手擦了擦额头,说道:“李兄,我们……继续吧。”
李仙崖神色古怪地说道:“我不懂如何结拜。”
陆倾安一笑,“规矩我懂,结义,往往要对着上苍立誓,江湖上一些草莽结拜兄弟,还要跪在武神像前磕头。”
“武神是谁?”
“远古神话里一位高大的战神,传闻他有六条臂膀,三只眼睛,手持一杆炽天烈阳戟,战无不胜,象征着武道。”
“那我们该如何结拜?”
陆倾安看向四周,说道:“便跪在这山林间,对着上苍发誓,虽然我们都是不信天命之人,但你我结义之心,天地可鉴,无需过多的布置。”
“好。”
两人并肩跪下,陆倾安说一句,李仙崖便跟着学一句。
“我陆倾安,今日与李仙崖,结为异性兄弟,苍天在上,厚土为证,至今往后,兄弟齐心,永不背叛……”
二人说完,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八个头。
两人相互询问了年龄,竟是陆倾安比李仙崖大出一岁有余,于是李仙崖便尊称陆倾安为大哥,陆倾安记得柳介傅的嘱托,想称李仙崖为胡弟,后又觉得不顺,便直接称呼他二弟。
远处,柳濡霖依树而立,笑嘻嘻地望着他们,虽然无法听清他们的谈话,但仿佛自己便如站在他们身旁一番,终于,她看到二人已经站起,便笑着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