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颤颤巍巍端着一个磕了几个缺口的黑碗,走到院中。那只老山羊还算比较温顺,不一会老婆婆便挤了大半碗羊奶。
“趁热,先喝了吧。”老婆婆断过碗来。煜儿才满月,无法用碗来喝,老婆婆家里也没有汤匙之类,芸娘只能是先喝到自己的嘴里,然后一点一点喂给煜儿。轮到喂大毛却没有那么麻烦,连同稀粥一起,喝了有大半碗。还不到半岁的大毛,也可以吃一些稀饭之类的食物了。
看到几人在吃粥,老婆婆也开了话匣子,看来也是很难见到外人。“俺家本来也是神都的小康之家,姓冯。俺们那的亭长,看上了俺大儿媳妇,一天趁俺两个儿子不在家,就抢走了大儿媳妇。俺大儿子大宽找他们去理论,反被他们勾结县府,诬陷大宽是乱党,被他们抓去,屈打致死。祖宅被亭长占去了,家里的十几亩地也被他们占去了,小儿子小广被他们打伤,俺们失去了活路,只得逃到河北(大河以北)。去年好不容易安稳了一些,老头子有捕鸟的手艺,带着小广每天捕鸟,拿到集市上,也能卖些钱,换些粮食,去年还买了几只山羊。谁知道,去年羯人攻打卧虎关,小广在河边捕鸟,被他们给捉去了,后来朝廷的大军到了,不但不去追羯人,反而抢走了家里的几只羊,亏得这只老羊跑得快,没被捉到。老头子和俺也被他们打了一顿,老头子在床上躺了十几天才缓过来,现在腿还瘸着。唉……”
芸娘二人听到老人家也是遭遇了不幸,不禁同情起来。像冯家这样的情况,在中原大地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在太平年月,家里有两个正当年的儿子,还有十几亩地,一家人辛勤劳作,还有些手艺,确实可以称得上小康之家了。怎奈天灾不断,人祸更胜天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幸。
“老人家,感谢您今天招待我们,不然两个孩子饿出个好歹来……这里有些铜钱,您老收着,再买几只羊养着。”晴儿从包袱里掏出一吊钱,就要送到老人手上。
“使不得,使不得,哪能收你们的钱,快快收回去。”冯婆婆忙推辞道。
几人正在相互推搡,就听到外面一个声音传来:“小广他娘,你快出来看看,我今天捕到了什么。”冯老汉回来了。
“老头子,家里来客人了。”冯婆婆走到门口道。芸娘二人刚刚把大毛和煜儿放在床上,跟着冯婆婆出来。冯老汉肩上扛着捕鸟的工具,手里提着两只野鸭,还有一条不小的鲤鱼。冯老汉看到芸娘二人尴尬的笑笑,也没说话。只是迅速的把两只野鸭放进家里的笼子里面,又把鲤鱼放进木盆,往里面加了点水,看样子这条鲤鱼还活着。又从怀里掏出五六个野鸭蛋。
“老头子不爱说话,你们原谅则个。”冯婆婆解释道。家里来了两个年轻女子,老头还真不好说什么。
冯婆婆走到冯老汉身边,轻声对冯老汉说了些什么,只见冯老汉不住点头。“俺让老头子去集市上买些盐巴,回头晌午把这条鱼炖了。这几个鸭蛋,煮了给大毛吃。”冯婆婆笑嘻嘻道。
“老人家,真是太……”芸娘话没说完,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就别老人家老人家的了,见外,叫声大娘吧,俺听着亲切。”冯婆婆道。
“大娘!”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就对了,跟大娘还用得着客气吗?”冯婆婆开心道。
“大娘,我们这有些钱,您让大爷到集市上买些粮食油盐,刚才说了,咱们就都不用客气,您就拿着吧。”芸娘将钱硬塞到冯婆婆手中。
“这闺女,你看。”冯婆婆拿着钱,不好意思道,“老头子,你就到集市上,多买些东西。”说完将那一吊钱交给冯老汉。冯老汉接过钱,扭头便出了院子。
中午的鲤鱼,青菜,加上一顿白米饭,几人吃得畅快无比,大毛和煜儿也咯咯直笑,只是晴儿看着煜儿脸上被蚊子咬的还未消肿的包,才记起自己是在逃亡的路上。
冯家的小院,在这大河边,更像是河中的沙洲上,三面环水,一般人倒是很难找到这里。虽说靠近河边要饱受洪水和蚊虫叮咬之苦,但总比那些受尽世家、官府盘剥的平民百姓,要好上许多了。孔子说:苛政猛于虎也。正是这个道理啊。
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路还要继续,在冯家歇了两天之后,推辞了冯婆婆热情的挽留,两大两小四人,又再次踏上了寻亲之路。
离开前,在冯婆婆的提醒之下,二人将自己打扮成土里土气,一脸土灰的模样,这样做一是没有人能人认出自己,另一个是凭二人的姿色,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行走在外,还是小心为妙,不是人人都如同孙亭长和冯婆婆一般好心。由于二人担心官府仍然不肯放过他们,一直都是走小路,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离开神都这几天,也不知道孙亭长和爹娘他们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逃走?官府抓了他们会怎么样?二人也不停的安慰自己。
这一日,大约是离开冯家三日之后,二人来到一个小村庄借宿,村长王保一家收留了他们,晚上二更时分,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就听得王保道:“不好了,山贼又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山贼?”芸娘二人不解问道。这才逃离虎口,难道又要掉进狼窝?
“去年羯人走后,掳走了很多村民,后来官府又搜刮了一遍,把家里剩下的东西都抢走了。这时候在此间往北几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太行山,山上有个山贼头子,叫做刘七,聚集了数百山贼,打家劫舍。剩下的一些青壮,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纷纷去投奔刘七。一时间刘七聚集了数千兵马。他们四处活动,以保境安民为借口,要求河北境内的百姓向他们缴纳粮草。五日前,一队山贼来到俺村,说这次摊派的到俺们村的粮食有一百石。俺们村一共也就二百人,哪里有一百石的粮食给他?”王保都快哭了。
“都赶紧给老子到村头大槐树下集合,一炷香后不到的,格杀勿论!”一队打着火把骑着马的山贼在各家各户门口大声喊道,一时村中鸡飞狗跳。
等王保一家和芸娘等人赶到,村口已经聚集了近百位村民,大家面目呆滞,紧挨在一起。不住的有小孩的哭闹声,大人一边哄一边吓唬着。又过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所有的村民都到了。
这时一个凶神恶煞模样的独眼龙,站在槐树旁边的石磨上,后面站着二十几个骑马的山贼,独眼龙高声道:“老子受七爷的指派,到你们村来收粮,前几日老子说了,你们村这五日之内要收集一百石粮食。如若不够,哼哼,那天那个木头桩子你们都见到了吧。那就是你们的下场。”独眼龙挥舞着大刀,用手指着不远处一根被砍断的木桩道。。
众村民噤若寒蝉,小儿也不敢啼哭。
“王村长呢,谁让你躲在后面的?”独眼龙大声叫到。
躲在村民中的王村长,挤开人群,低头走到人群前面。“王村长,让你收集的一百石粮食,你收了多少?”
“大……大王啊,俺们村实在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去年遭了兵灾,今年的秋粮还没打上来,小的一石也没收上来。”王保只好硬着脖子道。
“什么,一石粮食都没有?你把老子的话,当成耳旁风不成?难道你不怕死吗?嗯!”独眼龙厉声道。
“大王,不是俺不愿收,是实在收不上来。不信您问一下他们……”王保示意大家一起哭穷。也确实是没有什么粮食了。
“是啊,是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你当老子好糊弄!给我挨家挨户的搜,只要搜出一粒粮食,老子就砍了你的脑袋。”独眼龙指着王保道。
“咦,后面那个,你抬起头来,走过来。”独眼龙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一道靓丽的风景,于是指着晴儿道。“把她给我拉出来。啧啧啧,没想到山窝里面也能飞出金凤凰。”
晴儿被从人群中拉出来,手里抱着煜儿,煜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独眼龙看着,感觉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咯咯笑出声来。这不加勒比海盗么,头上还带着一个大檐帽。
“嘿,我说这小娃,还敢笑俺,看老子不……”独眼龙抬手跳下磨盘,抬手就要打去。
“三哥,三哥,这只是个小娃娃……”后面一个矮小的山贼拉住独眼龙的手道。
“恩,老子……”独眼龙顿了一下,又色眯眯的看着晴儿道:“敢问姑娘姓氏名谁,芳龄几何,是哪家的闺女?”
“我,我……”晴儿被吓到,不敢回答。
“这姑娘是俺远方的表亲,家里遭了水灾,这几日来投奔俺。”村长撒了个慌。
“三哥,七爷正缺一个压寨夫人……”后面的矮子到。
“你,”独眼龙本想将晴儿抢回去自己收入房中,不想被这矮子看穿了。
“对,老子就是这么想的,这下七爷不但有了压寨夫人,连儿子都有了。哈哈哈……”众山贼也跟着一块大笑了起来。
“不可啊,不可啊……”王村长哀求道。
“滚你的吧,要粮食粮食没有,老子给七爷抢一个压寨夫人怎么了,一个压寨夫人抵你们一百石粮食。还占了便宜了你们。”独眼龙估计这村也确实没有什么油水了,抢个女子回去也算能交差了。
“大王,要抓就抓我吧。”这时,芸娘的声音传来。
“呦,这还有一个,今天这是怎么啦。咱黑山也走了桃花运了。哈哈哈……这个就抓回去跟俺。”独眼龙大喜道。矮子无法阻止,只能上前道:“恭喜三哥,也得了一妻一子。”
独眼龙尴尬的笑笑。矮子忙道:“还不快准备车马,将两位夫人送回寨中。”
王村长看自己无法阻止,而二女也都是外地人,跟自己也没啥关系,只得按山贼的吩咐,准备车马。好马没有,只从自己兄弟王六那,牵来一匹癞皮马,套上马车,山贼连夜拉着往北去了。
怎想,才逃离虎口,又落入狼窝。二女欲哭无泪,不知该如何才好。一连几日往北去,也不知走了多远。路上,独眼龙几次想对芸娘用强,都被芸娘已死相逼。独眼龙只好暂时忍耐,心想,到时候再不同意,就拿你儿子去喂狼。
二人暂无性命之忧,也无逃跑的可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索性一路上,山贼并未少了他们的吃食,两个小娃也未遭罪。
这一日,二人正在哄着两个小的,唱着些儿歌,只听得,那个矮子的声音道:“三哥,前面五里是杀虎口,再走十里就到山寨了。”
芸娘二人将头探出马车,只见周围群山环绕,前方远远的一个隘口,甚是险要。
“兄弟们,再加把劲,马上就要进山了。”独眼龙大声喝道。独眼龙搜刮了几个村子,也搜刮到了几十石的粮食,一众贼人拉着粮食往前走。
走到一处山路,忽然从山上滚下无数石头,几个山贼不小心,被砸了一个稀烂。“不好,我们中了官兵埋伏了。”独眼龙大声叫到。没想到在自己家门口被埋伏了,这说出去可怎么在道上混呢。
原来埋伏这群山贼的,正是幽州骑兵一部,他们奉受并州刺史之邀,前来攻打太行的黑山贼,里面战斗正酣。他们却是在山贼的必经之路上,伏击逃窜的山贼的。没想到被独眼龙他们给撞上了,只能怪独眼龙他们命不好。
“快跑。”独眼龙一看大事不妙,估计老巢也可能被别人给端了。赶紧扔下粮食,带着剩下的十几个山贼往外逃走。而独眼龙山坡上逃走时,也没忘记将芸娘二人带走。
“真是可惜了,没有全歼这帮贼人。”山坡上一个小校惋惜道。
“只可惜我们的战马没有带来,不然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另一个小校道。
独眼龙一伙拼命逃窜,一直跑出去十几里,发现那伙官兵并未追上来,才稍微慢下来,喘着粗气道,“真他娘的倒霉,老子这才投奔七爷,他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