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殿位于大明宫城西北角,为一三进两跨院落,是太子朱标居所。此刻艳阳高照,朱标斜靠在太师椅上,将张士行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士行有些局促,搓着手道:“回太子爷,我叫巴特尔。”
朱标又问:“今年几何?”
张士行道:“十五。”
朱标道:“那我赐你一个汉名吧。”
张士行道:“回太子爷,我有汉名,叫张士行。”
朱标哦了一声道:“名字不错。谁给你起的?”
张士行道:“我爹他是汉人,名叫张无病,我母亲是蒙古人,名叫乌兰。”说完这几句话,他便几至哽咽。
朱标又懒懒问道:“他们现居何处?”
张士行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哭了出来,道:“他们皆死于捕鱼儿海之战。”
朱标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道:“你且细细道来。”
张士行便把那天父母如何惨死之状细细道来。
朱标追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成了塔娜公主的那可儿的?”
张士行便大略讲了自己如何救了塔娜,成了她的那可儿,又如何潜回王庭,看到蓝玉强暴元后等等情事。
朱标一拍座椅扶手,恨恨道:“蓝玉那个王八羔子,果真是胆大妄为。”他抬手点着张士行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外传,你可知晓?”
张士行点点头,不敢说话,等他后续训示。
朱标又问道:“你恨我吗?要说实话!”
张士行抬眼看了看了朱标,见他慈眉善目,一团和气,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便摇摇头道:“不恨!”
朱标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我们大明朝杀了你的父母,而我是当朝太子,你为什么不恨我,你应该找我报仇呀?”
张士行内心有些慌乱,手足无措,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诺诺道:“我也不知道。”
朱标嘿嘿一笑道:“我告诉你,这便是家国大事,不论私仇,你父既为汉人,你便是汉人,我体恤你父母双亡,赐你百金,你自寻生路去吧。”说罢,他一挥手,宫中太监便捧上一个金漆托盘,盘中放着厚厚一叠大明宝钞,上写一贯,看起来足有百张之多。
张士行摇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塔娜公主,便做她一辈子的那可儿。”
朱标道:“你们俩倒是主仆情深。柔妃也向我哀求,要我留你在身边侍奉。罢了,既然如此,你又不愿净身入宫,那就做我的贴身侍卫吧。”
张士行疑惑道:“我是塔娜公主的那可儿,不是太子爷的。”
朱标哈哈一笑道:“塔娜既然嫁给了我,是我的柔妃,那她的那可儿,便是我的,还分什么彼此?”
张士行默然无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也无话反驳。
朱标又道:“听你说来你的骑射功夫不错,他日随我出城打猎。你先下去,写一份生平行状,交与宋忠,他自会安排。”
张士行拱手施礼,退了下去。
数日之后,朱标带着数十名锦衣卫出城打猎,他们一行人出太平门,沿后湖(今玄武湖)东岸向北疾驰。后湖里莲花亭亭,波光粼粼,远处观音山巍峨耸立,再远处扬子江浩荡东去,氤氲水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侍卫们驾鹰驱犬,呼喝不断,草丛中不时有野兔、野猪窜出。朱标骑在马上,兴致颇高,豪气大发,脱口吟出:“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敌国军营漂木柹,前朝神庙锁烟煤。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
张士行跟着他身后半个马头,闻言不觉赞道:“太子爷做得好诗。”
朱标笑道:“我可不敢夺人之美,这是唐朝李义山的诗,你以后有空可要多读书啊。”
张士行有些羞愧道:“谢太子爷教诲。”
朱标道:“不过也不要死读书,明大礼,识大体便够了。”
眼看着马前有只野猪要窜入前方树林,朱标立刻命令其余侍卫兜转到前头拦截,命张士行紧紧跟随在他身后,追了进去。
那野猪进林之后,三转两转不见了身影,二人再奔驰了一会儿,那树林遮天蔽日,竟然不辩方向,四周只听见鸟鸣之声。张士行心里有些害怕,东张西望寻找来路。朱标却勒住马匹,对他冷冷道:“士行,此处四下无人,你手里有弓,腰下有刀,我骑射功夫远不如你,你若报仇,尽管来吧。”
张士行闻言一惊,惶恐道:“太子爷,我为何要找你报仇?”
朱标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处心积虑的留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今天?”
张士行一听,知道朱标有疑他之意,立刻甩蹬滚鞍下马,跪在朱标的马前,指天为誓道:“我张士行绝无害太子爷之意,如有二心,长生天罚我永世不得超生。”
朱标知道蒙古人一向信奉长生天,他这誓可谓发得极重,但仍不放心道:“我大明朝杀了你父母,我是当朝太子,你却不恨我?”
张士行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我没了父母,应该恨你,可我恨不起来,我只恨那个蓝玉。不知何故,却觉得你象我的父亲一般。”
朱标轻哼一声,笑了起来,道:“起来罢,既然你将我当作你父亲,那你今后便给炆儿当伴读吧。”
张士行这才起身上马。
朱标续道:“凉国公也不许恨,我再说一遍,这是国事,不论私仇。大军征伐,所过之处,难免玉石俱焚,国家自有抚恤。你跟着我小心从事,我自会提拔与你,你可知晓?”
张士行点点头。
这时突然从四周树后转出几十名锦衣卫,各个剑拔弩张,宋忠更是目光如剑,寒冷似冰,朱标摆摆手道:“无妨,回宫罢。”一行人这才寻路打马回城。张士行背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如他当时有所异动,立刻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