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向东北行进,时值初春,青草才露出嫩芽,羊群贪婪的啃食,发出欢快的咩咩声,一望无际的嫩绿草原如同波涛般起伏,而长长的队伍就象是大海上的航船,天上的雄鹰在盘旋,地上的骑手在欢唱,如此美景,怎能不让人心旷神怡。
张士行看着塔娜抱着小巴特尔缓缓骑行在队伍中间,腰肢微颤,显示出少妇的特有韵味,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混不似在宫中死气沉沉的模样,觉得她终于又活过来了,是啊,忘却一切烦恼,抛弃一切纷争,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的骑马放牧,又何尝不是一种活法呢?
可惜美梦终有醒来的一天。塔娜他们走了十余天后,草原上出现了一座大城,如同恶虎拦路般横亘在眼前,这就是塞外雄镇大宁城。
大宁城在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自古便为塞外巨镇。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朝廷在此设置大宁都司,统领塞上九十城,次年改为北平行都司。宁王朱权在此就藩,属下有带甲八万,革车六千,而其所属蒙古部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为天下劲旅。
塔娜命令部众在大宁城外扎营,派遣使者前往城中报信与宁王,说明来意。不一会儿,城中号炮连天,一队人马冲出城来,旗幡招展,绣带飘扬,人如猛虎,马如游龙,来至营前。为首一人,生得是龙眉凤目,皓齿朱唇,颌下微须,年方二十,正是太祖高皇帝第十七子宁王朱权。
塔娜闻讯,率众出迎,看见朱权,她盈盈下拜,小巴特尔跪下叩头,口称:“见过十七叔。”
宁王朱权急忙跳下马来,将她二人扶起,充满歉意道:“嫂子千里而来,小弟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他又摸了一下小巴特尔的头,俯下身子,亲切问道:“小家伙,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巴特尔扬起头来道:“我叫巴特尔,今年八岁了。”
宁王笑道:“你的大名叫什么啊?”
小巴特尔天真道:“我没有什么大名,就叫巴特尔。”
宁王看了塔娜一眼,塔娜尴尬一笑道:“宗人府还没给取名字,我们便先来之国就藩了。”
宁王一咬牙,一跺脚,恨恨道:“宗人府这帮混账玩意儿,自太祖高皇帝崩后,便越发不像话了,待我日后 进京面圣,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塔娜微微一笑道:“小孩子没有取大名,不打紧,只要十七叔还认我们这个亲戚,我们便还是太祖子孙。”
宁王急道:“嫂子说得是哪里话,自己嫡亲的侄子,我又怎会不认?”
塔娜笑道:“我们要去捕鱼儿海一带放牧,叔叔听了便会不认这门亲戚了。”
宁王打个哈哈道:“此事好说,容后再议。”说罢,他拉着小巴特尔的手迈步进入大营。一行人来到大帐之中,张士行、巴图、阿鲁泰上前给宁王行礼,北平行都司都指挥朱鉴也给忠宁王和王太后行礼。双方分宾主落座。
张士行见那朱鉴身材矮胖,两腮鼓起,一双鹰眼,锐利异常。
塔娜命人给众人端上奶茶,便喝便聊。还未等寒暄已毕,那都指挥朱鉴便不客气问道:“王太后,忠宁王藩邸既在开平,为何要千里迢迢去捕鱼儿海游牧呢?”
塔娜苦笑了一下,对众人道:“不瞒各位,我部随同左军都督府佥事宋忠来至开平卫,彼处一时涌入十多万人,粮食缺乏,为避免与卫所军士争粮,我部便外出游牧,国事为先嘛。”
宁王朱权赞叹道:“王太后真是公忠体国,深明大义,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朱鉴却不依不饶道:“蒙人游牧四方,原属正常,但也不必跑到三千里开外的捕鱼儿海吧?”说罢,他眼睛直盯着塔娜看去。
塔娜凄苦一笑道:“这其中当然存着我的一点私心,清明将至,我想去拜祭一下父母。”
她此话一出,帐中之人无不色变。谁不知道当年大将军蓝玉在捕鱼儿海一役把北元朝廷一举覆灭,塔娜父亲天元帝当时虽然逃得性命,后被手下大将杀死,塔娜母亲被蓝玉强暴,羞愤自杀。这一段惨剧对明人来说是津津乐道,对蒙人来说却是不堪回首,此话自塔娜口中说出,似乎轻描淡写,合乎礼节,闻者却听得惊心动魄,暗藏杀机。
宁王听到耳中,又有别样味道,他喟然长叹道:“善哉,王太后竟然存了这片孝心,难怪要千里迢迢,亲临致祭。我却只能困坐愁城,遥寄哀思了。都是朝中的那帮奸贼作怪。”说罢,他将盛奶的银碗狠狠顿在面前的案几之上。
塔娜劝慰道:“皇上年幼,被奸贼一时蒙蔽也是有的,国家还是要靠你们诸位叔王鼎力支持。”
宁王听到此话,更是气往上冲,怒道:“太祖高皇帝定下祖制,藩王守边,朝廷治内,两厢倚靠,国家永安。孰料高皇帝尸骨未寒,他们就要削藩,骨肉相残,好端端一个国家,给他们搞得内外不安,人心浮动。本王真想带兵入京,问个明白。”
朱鉴一听此话,忙对宁王道:“宁王殿下,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城了。”
宁王自觉失言,便起身告辞了。塔娜将他送出营外,临别之际,问道:“十七叔,是否允准我部前往捕鱼儿海了?”
宁王跨上战马,回头道:“我与朵颜三卫指挥使商议一番,再给嫂子回话,你们都是同族,谅也无事。”
过了几日,宁王派人传来回话,说是为了庆贺两王相会,准备于三日之后,在城西举行一场盛大的那达慕大会(蒙语游戏娱乐之意),届时举办赛马、射箭、摔跤三场比赛,三局两胜,若忠宁王获胜,则可去捕鱼儿海,若宁王获胜,则忠宁王须率部打道回府。
塔娜听后,对使者道:“你回复宁王,届时忠宁王一定赴约。”
待使者走后,塔娜将巴图、阿鲁泰二人召来,商议对策。阿鲁泰气愤道:“这个宁王实在欺人太甚,还说是什么亲戚,摆明了是为难我们,我们部属大都为老弱,谁不知他们朵颜三卫兵强马壮,这比赛如何能赢?”
巴图摇摇头道:“实在毫无胜算,大不了我们返回开平,这一路上牛羊也都喂得膘肥体壮了,也不枉出来一趟。”
塔娜一拍桌案,怒道:“回什么开平卫,我封你们两个为千户,有什么用?说这种丧气话。”
两个人被塔娜这一骂,吓得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塔娜语气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道:“我费尽心思逃离开平卫,你们以为我真要去捕鱼儿海祭祖吗?非也,大错特错。我是为了尔等不要再做明人的奴隶,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草原上。怎么你们做牛做马的日子还没做够吗,还想回去接着做,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是不是?”
巴图二人被骂得面红耳赤,霍得起身,一拍胸脯,对塔娜道:“王太后,我们和他们拼了,无论输赢,我们都要去捕鱼儿海。”
塔娜一挥手,示意两人坐下,道:“好,象这般才有蒙古汉子的血性。你们二人商议一下看派何人出赛。”
阿鲁泰想了一下,道:“我来比赛马。”
巴图接着道:“我来比射箭。”
塔娜问道:“那摔跤派何人参赛呢?”
阿鲁泰道:“我部有一人,长得身高体壮,名唤火察,此人可去摔跤。”
塔娜道:“好,就这么定了,你们下去准备一番。”
三日后,在大宁城西,一片高坡之下,宁王命人搭起帐篷,周遭彩旗飘扬,欢歌笑语,方圆百里的人们都来参加这场那达慕大会。
大帐正中坐着宁王,旁边坐着忠宁王小巴特尔,塔娜。左边坐着张士行,他对面坐着朵颜三卫指挥使,当中那个肥头大耳,一脸横肉的是朵颜卫指挥使哈儿兀,他的左手侧是瘦小精干的福余卫指挥佥事安出,他的右手侧是一脸忠厚的泰宁卫指挥同知忽剌班。
大帐之中铺着厚厚的猩红地毯,几位蒙古美女正在轻歌曼舞。
三十里开外,四匹马一字排开,站在一条白线之后,朵颜三卫的骑手们头扎红巾,腰缠彩带,骑着高头大马,看着旁边的阿鲁泰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灰马,不禁洋洋自得。阿鲁泰却旁若如人,俯身对那马轻柔的说着什么,并抚摸着它的鬃毛。
忽听的一声炮响,号角齐鸣,骑手们策马扬鞭,如箭一样飞了出去。一时间马蹄翻飞,红巾飘舞,旁边观者拍掌鼓劲,欢声雷动。
这边厢大帐之中的哈儿兀听得炮响,急忙将手中酒碗放下,站起身来,一挥手将舞女轰走,快步走出帐去,手搭凉棚,观看比赛。只见那烟尘滚滚中,一个红点奔在前头。哈儿兀大喜,扭头对宁王道:“宁王殿下,我的红马跑在前面,这次我要赢了,可不许给我那些没用的宝钞,我要一千头羊。”
宁王笑道:“哈儿兀,你急不得,坐下喝酒,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分出胜负。”
旁边安出将他拉回帐中坐下,道:“听宁王的,坐下慢慢饮酒,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说不定是我的黑马赢呢。”
一直坐着没动的忽剌班道:“你们比吧,反正我的小白赢不了,就当陪你玩一下,看我的手下者别(蒙语箭之意)射箭的时候再赢你们吧。”
塔娜和张士行也都探头朝外看去,只见阿鲁泰所骑灰马,如一个小灰点落在三骑后面,在漫天尘土中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