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便知道,他对我并无爱恋之情,我也曾生出轻贱自己的念头,后来我慢慢明白,只要能以德持身,便能赢得他的敬重。"长孙无垢双眉微蹙,已收住泪水,"'既嫁从夫'是女子的第一美德,何况我的夫君是这样一个天下无双的英雄,所以,我必要助他完成大业,不能出一丝纰漏。"
"我明白了,你是如此聪慧玲珑的女子,又怎忍心与心爱的男子形同陌路,那无异于将自己推入爱怨的深渊中,万劫不复。唯有与他相持相守,你们才能共聚白头。"看着长孙无垢温婉的笑容,我恍然大悟,"但是,无垢,我想你错了。像你这般端庄贤淑的妻子,多少男人求都求不来。世民并非对你无情,他是爱你的,只是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罢了。"
"唉,不说我了。"长孙无垢眼眸先是一亮,然后她叹了一声,不解地问道,"明,你又是为何呢?世民深恋着你,你也爱着他,为何却要撒手而去?"
"我与你不同,要我逆来顺受,我宁可一死。而不巧,世民也是这种性子。我们若要在一起,势必要有一个人做出巨大的迁就。"若真和长孙无垢说什么一夫一妻、唯一的爱情,她一定无法明白,我抬头看着夜空,缓缓地说道,"当然我并不介意为他作出牺牲,但是,无论哪种情爱都有某种程度的自私,即使是牺牲,我也必须以自己的方式牺牲。相爱未必能相守,这世上能够让相爱的人分隔的,不只有死亡而已。"
长孙无垢又长叹一声,悠然道:"我从前以为世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美貌还有你的智谋,如今看来,最吸引他的,恐怕就是你的性子。"
"时候不早了,我必须得走了。"我回过神来,转身要走,却被长孙无垢拉住了胳臂。
长孙无垢低声说道:"从后门走,四更之时,宫中膳房的人便会出门去采购瓜果蔬菜,你可以混在其中。"
"多谢。"我抬脚要走,忽然又停下问道,"无垢,倘若没有与世民的这层关系,你会不会与我成为好友?"
"会。"长孙无垢只犹豫了一下,很快便答道。
"谢谢你,无垢。"我回身猛地搂住长孙无垢纤弱的肩膀,随即便放开手,敏捷地朝后门去了。
借助膳房那群人的掩护,我很顺利地出了东宫。
天还未亮,长安城仍是一片漆黑。街道阴暗得仿佛藏着无数魑魅魍魉。
我的脚步忽地停住,心中一阵轻颤。
有个男人背对着我立在长街中央,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很容易使人沉迷,同时也令人无法忽视他逼人的王者气势。他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似乎有阵阵可怕的压迫感铺天盖地朝我压来。
李世民徐徐转身向我走来。他在我面前站定,俯首看着我:"明,深夜出宫的感觉如何?"
"感觉不错,自由的气息,痛快的呼吸。"我紧抓着背包的带子,直挺着身子答道,"你是专程赶来为我送行的么?"
"明,我早说过,你逃不掉。不过你也真是了得,无垢为了你,居然也铤而走险。"李世民的声音虽然冰冷,但仍有一丝温度,"我们之间便如此结束了?这些年的感情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么?"
"我心中所爱,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但是,若要我困死宫中,与无数女人争宠,每日等着你突如其来的宠幸,我宁愿守住寂寞,在外漂泊流浪。"我慢慢调匀自己的呼吸,"世民,你当你的皇帝,我去追逐我的自由,就这样结束好么?"
"不可能!"李世民猛地揽住我的腰,抱着我跃上马背,一路飞驰回了东宫。
李世民狠狠地将我甩到榻上,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结实的身躯便压了下来,将我牢牢地锁住,让我无处可逃。
"我将你如珍如宝地捧在手心,深怕你受到半点伤害,哪怕你皱个眉都叫我心痛-我如此待你,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李世民倾身俯视着我,呼吸炽热地灼烫着我的唇,"我想宠你,想要时时见到你的笑颜,想要伸手为你抹去眉宇间的忧愁,你却总是不解风情,扭曲我的用心,甚至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逃离我!你非要这样伤害我,践踏我的自尊么?"
"我没有要伤你!我求过你,求你放我走,但是从一开始你就否定了我的想法!我没有办法!"至此我的防线彻底崩溃,我失去冷静地仰头叫喊,"为什么非我不可?!你只顾自己的想法,却从未问过我的感受!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一切全由你主宰!一路走来,我只有被迫接受,没有其他选择!够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以为我的情感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李世民眼眸一黯,忽然用修长凉冷的手指瞬间扼住我的脖颈。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触着,却极具威胁性,"女人的姿态该是温顺的,眼神该是诱惑的,身子该是取悦人的,可你偏偏不是,你就是如此倔犟!即使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失败,也磨不掉你这与生俱来的傲骨!"
"你又想要我的命?"我咯咯笑了起来,"为了皇位,你连自己的手足兄弟都能杀之而后快,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李世民的震怒与恨意突然转为可怕的平静,他低笑着,幽暗的眸光却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好,很好,你总算让我彻底明白了心痛的滋味!"他随即粗暴地将我的双手钳制在头顶。
"世民!"我吃痛,蹙起眉惊呼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你知道的,不是么?"李世民解下腰带,束住我的双手。
他绑得太用力了,腰带束得我手腕上的皮肉和骨头都隐隐作痛,我彻底慌了:"不要,世民,不要这样!"
"明,是你一再地击溃我的理智,如今就该自食其果。"李世民的嘴角钩起一个弧度,仿佛在笑,却狰狞得像在哭,令人不寒而栗。
我倒吸口气,他坚挺的欲望正抵住我不断挣扎的下身:"不要......"
"我宁愿亲手毁了你,也绝不会再让你有任何逃离我的机会!"李世民俯下头,泄愤似的啃咬着我的脖颈,大手一用力,便将我的衣襟完全撕开,"绝不会再让你有逃离我的机会......"
我的耳边充斥着他无意识地低喃声,两眼直直地望着头顶低垂的纱帐,任由冰凉的泪水滑落。
而夜,在这一刻,彻底沉沦了......
95
我垂下头,望着手腕上的淤痕发怔。淤痕虽已淡去,那疼痛的记忆犹新。他带给我的疼痛就如同他的人,激烈且不顾一切。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事、物,只做他想做的事。
今天是第几天了?离那个无奈的夜晚到底几天了?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李世民的情感究竟属于哪一种了。那天清晨醒来,我便不言不语,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再回应。我是爱他,但他却连最基本的尊重也不给我,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只知道强迫我,只知道一味地夺取。
那晚我没有感受到一点柔情蜜意,唯一深刻体会到的是一种身为女人的悲哀,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世民?你真的想就这么毁了我么?
"小姐,你的头发湿漉漉的,让我帮你擦干吧?"锦儿见我沐浴后便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有些急了,扯了块软布来为我擦头发,"当心着凉啊。"
"让我来。"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李世民走了进来。
我没有转头,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锦儿将软布交给李世民,便退出房去了。
"明,你的头发又长长了。"李世民拨了拨我依然微湿的发,用手指将它们梳散开。
我的目光紧紧地锁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成荫的绿树......以前我从未这样深切地体会过,自由,原来是这般可贵。若再留在这里,我一定会发疯。憔悴的容颜等在紧掩的木窗之后,任凭心事蒙尘、落锁,一直等到青丝成白发,华年渐渐老去。
李世民用软布轻柔地擦着我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将发丝理顺,再将它们散开,摊在他的手臂上,而后再轻轻地梳过它们。
我安静地坐着,任由他拨弄着我的长发。
"明,你恨我是么?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但我并不后悔,而且我永远也不会道歉。"李世民将我打横抱起,让我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他轻抚着我的长发,怅然低语,"永远不道歉,那么我这一生都亏欠你。明,让我用后半生来弥补你,好么?"
我的目光稍稍移了一下,看着他,有那么一刹那,我们深深地望着彼此,然后我又木然地移开视线。
"明,对我,你还是有情的,是么?我只是想将你留在我身边,虽然手段有些卑劣。"李世民深蓝的眼眸沉重地凝视着我,"为什么你总是急于逃离?我很想放你自由去飞,但是,你必须记得最终的怀抱在我这里。"
"明,你要知道,我就是你的天,你只能在我的空中飞翔。"李世民将我放回榻上,两手撑在我的身侧。
他的脸庞占满了我的视野,让我觉得似乎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紧缩。我曾天真地以为,爱没有该与不该、能或不能,只有爱与不爱。但是,错了,从最初就错了。无论那份爱有多么诱人,他都是那个我绝不该爱上的人!我们的心在某一点相交后却迅速朝相反方向分离,越行越远。仿佛一直深爱,心却永远游离。
李世民俯下头来,没有霸道的掠夺,灼热的唇舌轻轻舔吮着我紧抿的唇瓣。
唇上传来他熟悉的味道,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淡淡的麝香味缠绕在我的鼻间......对他的气息,我已经十分熟稔。
"不要......"我将手挡在他的胸膛上,想推开他,却用力过猛,将枕旁的那枚印章扫飞出去。
"不!"我惊叫起来,伸手想去接。这是当年在晋阳时,李世民亲手为我刻制的印章。这枚印章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它是我年少懵懂时情动的象征,是我想用心珍藏一生的。
可还是迟了一步,那枚印章轻轻地从我的指尖滑落,跌在地上,"噼啪"一声碎了,只剩一地的小碎片。它原本是李世民示爱的证明,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不想它仍是碎了。不该存在的感情,原来真的连记忆的证据都不能留下。
"风小姐并无大碍,只是气虚血弱。"李淳风缓缓收回为我诊脉的手,"少吃生冷之物,注意补气养血、健脾开胃便可。"
"多谢李先生。"我颔首向他道谢。
李淳风低头为我写方子:"说来也巧,齐王妃染的是和你一样的病。"
齐王妃?我追问了一句:"她如今过得好么?"
"唉,"李淳风摇摇头,"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嫁给李元吉已是身不由己,如今恐怕又要再改嫁,实在是......"
"她嫁给李元吉之时,过得不好么?"我呆怔了一下。
李淳风看了眼锦儿:"这个,我想风小姐的丫鬟会比我更清楚。"
"锦儿,你说。"我回头看着锦儿。
"真要说呀?我若说出来,小姐你可不要怪我,我这也是听后院侍候齐王妃的丫鬟说的。"锦儿脸上一片绯红,支吾着说道,"她们说齐王妃在齐王府虽然受宠,日子却非常难过,因为李元吉对她的占有欲已到了极其可怕的地步。有次王府的一个花匠只是与齐王妃多说了两句话,便被李元吉秘密处死了。"
"锦儿,照这方子去为风小姐抓药。"李淳风写好药方,递给锦儿。
"是。"锦儿拿了药方,便立即出门去了。
"方才锦儿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李元吉为何痴迷齐王妃,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李淳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李元吉第一次见到齐王妃的时候,先是惊讶万分,然后嘴中反复地只说着一句话,'明,最终你还是难逃我的手心!'"
我听后心情十分复杂,为何会如此?李元吉居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我喃喃说道:"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或许她就不会遭此劫难......"
"你也不必过于介怀,若不是她与你相似,太子殿下一时心软没有大开杀戒,现在齐王府就真是鸡犬不留了。"李淳风将桌案上的杯子握在手中把玩。
鸡犬不留?我打了个寒战,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获胜后,便下令将李建成的儿子全部斩杀,真正做到了斩草除根。
我边思索着边说道:"我听说,李元吉还有个孩子,是齐王妃所生,叫李承忠,他似乎逃过了此劫。"
"风小姐居然连这个消息也知道,确是厉害。"李淳风先是一愣,接着轻笑。
"先生不是也知道么?"我与他对视一笑,"这事你我心照不宣,往后也不要再提起。"
"理当如此。"李淳风转着手中的杯子,"风小姐,你如今有何打算?"
我一皱眉,有何打算?当然是永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沉吟片刻,我问道:"李先生,我听说你精通医术,有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可有此事?"
李淳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起死回生的药这世上没有,但是置人于死地的药却有很多。"
我眨了眨眼:"很好,不知李先生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呢?"
武德九年八月八日,李渊下旨将帝位"禅让"给太子李世民,两人你推我让,说不清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总之,走完过场之后,李世民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帝位。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我便被人从睡梦中唤醒。
我迷蒙地睁开眼,锦儿正站在我的榻前,边上还有数名侍女,她们手中捧着大大小小的盘子。
锦儿躬身说道:"小姐,今日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请你即刻起身准备。"
"知道了。"我乖乖起身,立即有几名侍女上来为我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