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莫媛的故事后,我的心情是额外沉重的。说故事的人要能感动听故事的人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我得承认莫媛已经把我完全感染了,所以当我提笔准备写下给莫珩的第一封汇报信时,压力也是不可谓不大。
试想一下,倘若当初莫珩不是因为爱妹心切,就不会顺了她的恳求向云州城求亲,或许莫媛这一生心里都会装着别云辛昔日的一笑,但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和莫珩的婚姻便会将此淡化,最终烟消云散。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我这么写道:“莫珩,我已经找出莫媛的心病,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需要一段时间慢慢解开她的心结,你不如及时让人捎来些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希望她想起往事时能换得些许的精神欢愉。”
将信封好,第二天,我向别云辛借了一个可靠的门人将信送了出去。
听说信是给莫珩的,别云辛问我,可是找到了莫媛的病根。
我皱着眉打量他,见他一脸坦然与关怀,说:“我还以为你多少能猜到点,一个人要活的开心,和周围环境是分不开的,没有人关心她,她连笑容是什么样的都快忘了。”
别云辛一怔,面上一阵恍惚。
我看着他的脸,想看出些什么,但别云辛实在很擅长掩饰,所以我也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没话找话的问:“城主昨日说将有贵客临门,不知是什么大人物经您劳师动众。”
他说:“是明日城主,师然,我两家也算是世交,友人来访,自当款待。”
听到这话,我正玩着腰上坠饰的手不禁一抖:“哦。”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似乎特别早,云州城的百姓都忙活着存冬粮,缝冬衣,对大官家的事并不上心,却也耳闻了两件大事,一是明日城主前来会晤,二是云州城城主别云辛终于要小登科了。
明日、天启、云州三城历代都在联姻,亲戚关系有些复杂,若是严格来说,师然也算是别家两兄弟的远房表哥,但具体有多远那还要翻了家谱才知道,在此不一一细说。
到了这一代,莫珩的义妹嫁入了云州城,而师然尚有一妹待字闺房,名为师欣颜,早年因聪慧端雅而享誉西秦,中央皇帝听说后觉得这么多年来除了收税也没为西秦做过些什么,意识到长此以往下去实在不妙,于是便借师欣颜为由辞了个公主的头衔,封好明日。自此以后,西秦多了一位公主,本就乏人求婚的师欣颜,更是孤寂冷清,试想整个西秦又有谁配得上“公主”二字呢
好在明日有个师欣颜,云州有个别云辛,男未婚女未嫁,这不是明摆着给对方留空缺么?可偏偏别云辛一向无心婚事,专心致力于城市建设,素有云州城历代城主中最克尽己任的城管称号,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别云辛也会很快死于过劳模,以儆效尤。
别云辛可以死,云州城却不能无后人继承,二城主别云州的夫人一连流过两次胎,听大夫说很难再有身孕,所以在别云辛死前,他必须先贡献点精华,毕竟优良的基因互相结合才能诞下优良的种子,师欣颜绝对是三国最佳的人选。于是,连百姓家的小孩子都知道,明日城主这次莅临,多半是为了联姻。
听说在师然来前,云州城城府已经做足了十天的准备,所有礼仪规矩均按照明日城的风俗走,还特意从明日城雇人加强训练,仅仅是为了让师然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有人猜测,这些准备并非一时之用,指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它们都会因城府有了女主人而派上用场,所以可以想见,城府有多忙碌,莫媛就有多怨怼。
我没见过师欣颜,莫媛也没见过,但连中央皇帝也能慕名册封的,多半是笔墨难以形容的绝代佳人吧。师欣颜是城主的妹妹,莫媛也是城主的妹妹,一个是血脉嫡系,一个是民间收养,一个被封了公主,一个默默无闻,将来要是进了一个门,一个是嫂嫂,一个是弟妹,身份地位孰重孰轻,可见一斑。也难怪莫媛心里不平衡,但我总以为,莫媛的反应多半是因为准新郎是别云辛吧。
我还记得在莫媛准备去前厅迎接客人前,特意先让下人叫我去她房里。
我见到她时,她正在桌前,虽是面无表情,但不停缠绕手帕的手却出卖了她,几次之后,她负气的将手帕扔到地上,让我陪她一起前去。
我说:“我听说这次明日公主没来……你到底在怕什么?”
莫媛咬住唇,垂下眼久久不语。
我想她多半是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话,于是便安慰她道:“我陪你过去,见了面以后你就装晕,我趁机扶你回来,如何?”
莫媛蹙眉望着我,好似在犹豫,我正在反思是不是提了一个馊主意时,她忽而露出一抹笑:“好,就这么定。”说话间,她的双颊泛起兴奋的红晕,我将这理解为她这辈子受到的教育太好了,以至于从没说过谎而突然破了戒难免兴奋,实在是高尚。
我和莫媛赶到时,师然颀长的身影已经立在了前厅,依旧是青灰色长衫,对襟处点缀着抽象的图腾,表情不冷不热,眼神波澜不兴,仿佛一切都是淡漠。
师然的眼神随着我们的走近而流转,仿若最上等的黑曜石,黑色中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银灰,一闪而过,快如流星。
我扶着莫媛,双手不自觉用劲儿。这原本来是我们之间说好的暗号,我一使劲儿,她便要作势晕倒,但我使劲儿的时间实在太早,一时之间又不能告诉莫媛我只是突然抽筋儿。
莫媛反应极快,脚下一软便往我身上靠来,我手忙脚乱的要扶她,自己却也吓得腿软,只好一起跌倒。
还好在几声惊呼之下,我和莫媛都没能跌倒,她被别云州一手撑起,我注意到别云州扶在她腰间的手额外用力,莫媛的脸霎时白了,竟也不敢晕在那人怀里。
而我……
我顺着扶着我手肘的那只大手望去,袖口缠绕着精密的金线,青灰色的料子显得很有质感,低垂望着我的眼深不见底:“没事吧?”
我终于发觉为何今日的师然不同以往,他束起了发,五官不再被遮挡,冷漠的气息更重。
我抽回手:“多谢。”
眼前一阵发花,我好似看到师然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