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云州城的那一天清晨,我和师然一起走在晨曦之下,当时我就在想一定要说点什么人生感悟,好让师然觉得我不是一般女孩子。因为越是与众不同的男人越会爱上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师然就是这样的男人。
我说:“师然,太阳真是晃眼啊。”
师然说:“你把纱帽上的纱放下来就行了。”
我说:“那我就看不见太阳了,它多好看啊。”
师然不语。
我一想,坏了,立刻又说:“想不到别云州和莫媛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说:“嗯。”
我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是别云州,你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
他说:“应该不会。”
我追问他:“那你会怎么做?”
他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不如成全。”
我一阵无语,强烈感觉到在还没有让师然觉得我不是一般女孩子以前,我已经越发觉得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了。
途经第一家驿站,师然租了一辆马车,然后对我说:“去车里睡会儿吧,我来驾车。”
我躺进车里,说:“那怎么好意思,你是个城主,我只是个百姓。”
他说:“到了明日城可别忘记,你是顾阑珊,城主的妹妹,不是百姓了。”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说:“除了妹妹,咱不能换一个身份么?”
透过车帘,他问我:“换成什么?”
我顿了顿,本想说“不能换成女朋友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够含蓄,只好说:“不能换成义妹么?就说是结拜来的妹妹,你看我孤苦无依于是可怜我。实际上我也确实是孤苦无依。”
义妹是古往今来仅次于师妹最容易和兄长发生奸/情的“妹妹”,师然没有师父,我自然不会是师妹,既然如此,义妹也是一样的。
师然应了一声表示同意,然后说:“睡吧。”
我就睡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是我的假想情敌。在回廊层层帷幔围绕的最深处,她身着一袭红衣,缓缓而矜持的走向对面的男人。
我看不清男人的脸,但我感觉那就是师然。
我想,要是她再这么走下去,一定会走进师然的怀里,这很不好,非常不好。
接着我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马车正停靠在路边,掀开帘子一看,师然正靠坐在车上浅睡。
我说:“师然,这是哪儿?”
他依然闭着眼:“路还长着,你再睡会儿。”
我瞅着他披散在肩头的发,看着他眼底的阴影,心道,其实他也是彻夜未眠啊。然后我凑过去,从后面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感到他身躯一震。
我说:“那你靠着我睡会儿吧。”其实是我靠着他睡会儿。
他“嗯”了一声,头微微向我倾斜,我们便靠在了一起。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刚靠在了一次,我便又做了一个梦。梦境里依旧是那个女人,背对着我走向面对着她的那个男人,我也依然看不清男人的脸,却感觉那就是师然。
有所不同的是,这回我不禁感觉那是师然,还感觉那女人就是我,所以我没有阻止她走过去,却要看看他们到底会不会抱在一起。
但这个梦又被打断了,惊醒我的是马儿的叫声,它在催促我们。
师然跳下车,上前搂着马脖子安抚了几句,我坐在车上嫉妒得看着。
然后他回头对我笑笑,说:“咱们上路吧?”
我点点头,坐回车里,听着马车吱吱呀呀的继续前行,竟有了哼小调的心情。我横唱了一首启城的民间小调,一边哼着一边想到了合欢。这个调是她教我的,她说每当哼起它,就会想到家乡。
我当时问她:“家乡不就在咱们脚下么,用得着想起么。”
她说:“咱们总有一天会离开的,现在事先联系,以免到时候忘了词儿再跑回来问人就不好了。”
我一想也是,便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会离开?有的人一辈子都没理开过。咱们离开了干嘛去啊?”
合欢白了我一眼说:“咱们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了,那些人一辈子没离开就是因为不该离开,离开以后该干嘛干嘛去。”
哼完了一整首,师然问我:“这是什么调。”
我说:“启城的民间小调,你没听过么?”
他的声音里透出恍悟,说:“听过,但好似不是这么唱的。”
我说:“那你唱一个。”
他顿了顿,哼了两句,停下:“是这么唱的。”
我说:“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说:“有的,调不一样,你跑调了。”
我说:“我这是变调版的,你不是启城人,你不懂。”
帘子那边传来笑声,笑得我脸红。
我想,坏了坏了,又跑题了,还没让他觉得我人不一般,倒让她先觉得我唱歌不一般了。
我还没想好展开什么样的新话题,师然先说话了。
他说:“你在进城府以前,家里情况如何?”
我说:“哦,不如何,只是一般的家庭。我爹去世了,我娘撑了多年终于撑不住了,要改嫁,便把我送进城府,我家那个地方后来还被政府收走改建了。”
他问:“后来就没有联系么?”
我说:“没有。有没有联系都不重要了。她改嫁了,也不需要我的照顾了,我也不用将每个月的月俸寄给她,自己存好了,将来好做嫁妆。可惜月俸也没了,我从启城出来的时候,和连伯一起搜刮了别人搜刮剩下的,只勉强够我们撑几天。”
说到连伯,我便道:“师然,等到了明日城,你能不能派人去一趟天启,帮我送一封信。就说我一切安好,帮我和莫珩说一句‘对不起’。”
师然问我:“还有别的么?”
我说:“没了,就是肚子有点饿。”
我们赶到第二家驿站的时候,饱餐了一顿,懒坐在驿站最角落的桌边,我托着腮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感叹着有得忙真好。
我问师然:“到了咱们家,我该做些什么好?”
他问:“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好好睡一觉,我从来没有睡觉睡到自然醒,我想试试。”
他笑看我:“醒了以后呢?”
我说:“醒了以后就吃,我也没吃过十成饱,就是那种撑的走不动路的境界。”
他颔首,接着又问:“再然后呢?”
我说:“再然后,我得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养养神。咱家有躺椅么?”
他没答我,只是皱着眉说:“你说得好像是在养猪。”
我脸一红,连忙抢白:“那你说到了那里我该做什么?”
他似笑非笑道:“你可以和欣颜多多相处,还有云儿。”
说起师云,就不免想到师云的娘。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师云的娘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师云是打哪儿来的。只是总会自相矛盾的想,倘若师云是师然的亲生骨肉,那么他是在何时何地和何人生下了师云,倘若师云不是师然的亲生骨肉,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收养别人的孩子。
再说师欣颜,也是一个怪人。在西秦这个地方,身份地位最高的莫过于三位城管,三国联姻,数代如此,到了这一代也理应如此,师欣颜若是不嫁给莫珩或别云辛,也无人可嫁,更何况他两人无妻无妾,也是摆明了等师欣颜嫁过去吧?
当我将这番看法告诉师然后,师然平静的抬头看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说:“难道我猜错了么?”
他说:“欣颜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从未干预。”
我说:“哦,你这是放羊式教育,给她足够的自主权就等于给她自由。难道你没想过么,也许她不需要自由,需要的是亲人的关心?”
师然没有出声,我感觉我话说中了。
正当这时,驿站走进了几个陌生人。这话也不对,来往驿站的不都是陌生人么。只是这几个不是一般的陌生,他们长的和西秦人一样,却有不同于西秦人的气质。究竟是什么气质我也说不清,大抵就是更为粗犷些吧,却也不蛮。
我戳戳师然的手肘,说:“你看他们,是不是外来的?”
师然默默垂下眼:“时间不早了,启程吧?”
我“哦”了一声,觉得他避重就轻的功夫真是好,便跟着他一起往门口走。
还没到门口,那几个陌生人中为首的那个将我们叫住:“请问再往前走还要多远才能到明日城?”
驿站的伙计跑来搭话:“还要过七个驿站!”
师然扫了那人一眼,拉上我的手,继续往外走,走出门口又被叫住:“咱们能不能结伴同行?”
师然轻道:“我内子身子不适,不太方便。”
我被师然拉上车的时候,还没琢磨过来我怎么成了他内子,说道:“那个男人对你好像很感兴趣,明明我才是女人,他怎么老追问你呢?”
师然架上车,一腿弯曲,一腿伸长,慢悠悠道:“我记得莫珩也对你很感兴趣,你怎么也老追问我呢?”
我被噎了个正着,也不知道他这问题是不是一语双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干笑一阵,讷讷问:“可我对他没兴趣啊。”
我想,只要师然问我:“那你有兴趣的是谁。”我便说:“我有兴趣的是你啊。”
然而,师然什么都没问,只是专心的驾车,好似对驾车最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