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师然正一手贴着我的肚子按揉,一手撑着头,正迎上我的视线。
我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师然道:“卯时,再睡会儿。”接着又捋了捋散在枕上的发:“好些了么?”
我刚要问“什么”,忽而感到他放在我肚子上的手缓缓加重了力道,这次反应过来,说:“好多了。”
师然仿佛松了一口气,垂下头,贴在我耳廓处轻轻一吻:“你疼了一夜。”
有时候,有些人说的有些话就是有种神奇的力量,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能让你倾倒。哎,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丈夫对妻子说了一句“你疼了一夜”,指的却不是那回事,而是那回事,作为妻子,我怎么能不感动。
我吸吸鼻子,眼角一热,侧过身子,歪进师然的怀里,心想,就算他是为了那个神马的身世接近我,也值了。
我小声抱怨着:“腰也酸。”
师然又把手移到我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
我眯着眼睛,幸福的几乎要昏过去,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来,正被他适时落下的吻逮住,朦朦胧胧之间,仿佛听到这么一句话:“好梦,娘子。”
再次醒来时,师然已经不在身边。
今今端着一碗药进了屋,脸红的瞅了我一眼,凑了过来:“夫人,身子好些么?”
我斜了她一眼说:“疼的死去活来。”
今今惊呼一声,连忙扶我下床:“我听喜婆说了,第一天都会这样的,城主还吩咐奴婢弄些止疼药给你。”
我刚要解释不是那么一回事,又觉得这些话太多余,只好接过今今递上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罢了叫今今帮我梳洗,准备出门走走。
那一路上,今今都在喋喋不休,话题都是围绕明日城转的。她说,城府外的老百姓都对我表示羡慕和嫉妒,百姓们的意思是他们从没见过有哪一任的城府女主人这么受宠,不仅即将拥有自己的院子,还得到中央政府那边源源不绝的赏赐。
我揉揉额角告诉今今,那都是身外物。
今今却表示,那是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太多的身外物,才会这么说。
我说,不,今今,等你发现你拥有的身外物超过了所有的一切,你也会这么想的。
今今还说,新院落正在日以继夜的赶工,那是她见过的规模最大的院子,可以和皇家的媲美了。
我对这话深表怀疑,因为今今没见过几座院子,也没去过皇家。
我本想去施工现场看看,但没走几步,脚下就觉得无力,只好让今今扶我回屋。
我问今今,师然去哪儿了。
今今说:“城主交代了,晚饭前都会在书房处理事情。”
我应了一声,正想着找点闲事打发时间,就见师云不声不响的矗在门口,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叫了一声:“云儿”,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坐到我身边,望着我的肚子。
我打发了今今,对师云说:“云儿,你在看什么呢?”
师云蹙着眉抬头望我:“你们会有宝宝么?”
我微微一顿,说:“以后会有吧。”
师云一脸闷闷不乐,我又连忙说道:“就算有,我们也是最爱你的。”
师云一怔,好似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脸上带着惊喜。
不管上一代的人如何,这一代的人如何,也不管师云和我的关系如何,和娘和宗和帝的关系又如何,他始终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是不该承受太多的,他有权利无忧无力的长大,也是应该得到关爱的。
我刚要说话,师云却突然道:“我能叫您一声娘么?”
我说:“自然可以。”但转念又一想,也不知道这句“娘”叫下去会不会乱了辈分,又会不会天打雷劈。
师云想了想,又说:“可是云姿说……我是你弟弟,云儿不懂,娘和爹不是成亲了么?”
我暗骂了一声,笑笑道:“云姿没文化,没文化的人说的话自然不用理会,你就叫我‘娘’吧。”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师云果然叫了一声,这一声也令我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若是师然真打算将师云视作己出,那么师云将来是很有可能继承明日城的,表面上他是长子,实际上他是外人,或者说是我的表弟,按照西秦的规矩,这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等我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师然也会放任师云上位么,还是另有别的安排?
思及此,我问师云:“云儿,你知道师家的族谱么,或者说……嗯……你爹有没有让你看过?”
师云茫然的看了我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又仿佛不太确定,脸上神情不定,最后说:“好似看过……”
我正想追问,却不防听到门口响起细微的动静。
我的余光瞄见师然走进了屋,遂漾起一个笑容,抬手揉了揉师云的头发,装作母慈子孝的模样,道:“饿么?”
师云摇摇头,转头看向师然:“爹。”
我也站起身,正被师然搂过肩,顺势偎进他怀里。
师然低头对师云笑笑,遂拉着我一同坐下:“身子好些么?”
我正在说“没什么大碍”的时候,今今也跟了进来,向师然行了个礼,便将师云带出了门。
以前没名没分的,我还知道怎么会师然相处,如今名分已定,我却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生来就是喜欢偷情的缘故。
望着师然蓄满笑意的漆黑双眸,我仿佛陷了进去,好似就算被他骗一辈子也是甘愿的。他永远可以将青灰色传出个人特色,也永远可以笑得让我莫不着头绪,并且脸红心跳,还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勾动我的心弦。
这样一个男人啊,幸好他是男人。
我问师然:“咱们都成亲了,那以后我是叫你相公呢,还是师然。”
他说:“随你喜欢。”
我说:“哦,那就还叫师然吧,我喜欢叫你师然……”
他闻言,遂凑过来亲了我一口。
我立刻有些口吃,错开脸,道:“我还没说完,别打断我。”
他瞅着我笑,也不说话。
我清清喉咙,稳了稳心神,说:“你白天要处理城府的事务,总不好让我闲着吧?不如这样……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些的,哦,还有,云儿的教育也不能耽搁,我想多抽出时间陪他读书,还有欣颜,欣颜的婚事也是当务之急,你……”
话还没说完,我又被灭了口,师然热热的呼吸就在我的鼻尖流窜,一下一下的,闹的心里一团乱。
我试着三次要开口说话,都被他用这种方式打断,最后急了,只好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在他微微惊讶的视线下,含糊着道:“不许再打断我。”
师然“咯咯”乐着将我搂在怀里,挑起我的下巴回道:“娘子还有何吩咐。”
我拍下他的爪子,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了,只是忽然觉得,若是一辈子都这样平静的度过,真好。”
他道:“这也是我的希望。”
两天后,今今带来一个消息,说是云姿已经被人送出了城府,是从后门走的,正巧被她撞见,可碍于师欣颜当时也在场,今今并不敢过去。
我沉吟了一会儿,问今今:“云姿没有反抗么?”
今今摇摇头,对我形容道:“云姿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人有点痴傻似地,以她的性子其实应该大闹的。”
然后今今又表示,云姿不像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她平日能接触的贵重物件实在不少,若是起了贪念,早该出手才是。
我笑笑,对今今道:“今今,若是在你眼前有两件东西让你选择,一是糊涂的过一辈子,没有风浪,另一个是真相,却有可能牺牲掉平静的生活,你只能选择一个,放弃另一个,不能兼得,你会怎么选。”
今今不加思索的回答我:“自然是前者,今今不聪明,今今只求一生无忧。”
我恍然的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第二天午时用过饭后,我差今今去厨房端甜品,然后故意撞翻屋里的物件,又留下一封信笺,拉着事先商量好的师云潜伏到书房外。
不会儿,果然见今今匆匆忙忙的拿着信笺求见师然。
见师然随今今离开书房,我便让师云冲出去,故意冲进书房,拿走书桌上的文件转身就跑,门口的侍卫连忙追了过去。
我便趁这个时候摸了进去,按照师云说的书架下面数第三层的暗格里翻到族谱的副本,还顺便发现了几封信。
其实小孩子是最难防的,也是模仿力最强的,尤其是像师云这样的孩子。大人们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这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孩子们看懂了一些事,不会告诉大人,当大人们终于发现孩子已经懂事时,想再纠正一些事却发现已经晚了。
我想,师然一定是料不到沉默寡言的师云竟然见过族谱副本吧,倘若料到……可惜没有倘若。
正在这么想,我也跑到了一座假山的后面,连汗都来不及擦,抖着手翻看着。
“师然——妻子顾阑珊,原名胭脂,父……”
我盯着族谱上那短短的几行字,久久不能移开视线,不能言语,更加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我觉得我真是疯了,顶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荣华富贵一辈子的名分却还不满足,非要追求什么真相,要是像今今一样,该有多好。
呼呼一阵小风吹过,我抱着双臂,半蹲在一块假山石后,族谱旁是刚被摊开的一封信,我盯着它,眼角缓缓滑下泪水,心里有点疼,有点窒息,有点扭曲。
那封信是宗和帝写给师然的,大抵是一些表扬的话,感谢他照顾流落在外的女儿,以及今酒家唯一弥留的男丁。
你看,这世上有种人,偏偏不见棺材不落泪,偏偏要自找没趣自找麻烦,宁愿被真相折磨死,也不愿糊涂的幸福一辈子,真是白痴中的佼佼者。
这一刻,我才明白,有种感情,叫做愤怒。
那天下午,师然没有找到我,别人也没有。
我躲在那个角落一直哭,咬着袖子,生怕发出声音,后来哭累了,就带着族谱的副本和几封信,趁着混乱翻出了墙外,漫无目的的走了好远好远,直到遇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