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谁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在这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决定权居然竟然落在我的手里,也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在启城的时候,我和合欢都曾幻想过有一日出人头地,尝一尝大权在握的踏实感,哪知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令我才掌大权,就要被迫做一个决定,坐实了“身不由己”四个字的含义。
我望向师然,他也望着我,却并不劝我救下师欣颜,只是说:“阿九,这里没有人能逼你。”
闻言,那首领拔刀相向,指着师然:“师城主,你敢违抗皇命!”
师然仍看着我,对他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首领冷笑一声,反手用刀柄击向师欣颜的锁骨,只听她闷哼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首领道:“你可以不听命令,但是她要陪葬,带着死人,也是可以复命的。”
见师然拧起了眉,杀气浮现,我连忙抬手阻止道:“住手!你……”
我指向那首领:“你叫什么!对,就是你,问你呢!”
首领愣了一下,立刻自我介绍:“下臣司徒……”
我说:“哦,我知道了。司徒,我问你,这里谁最大?”
司徒左右看看,说是我。
我又说:“既然我最大,你就该听我的,否则我回去告你一状。”
司徒慌了一下,立刻对我解释,并劝我能以大局为重。
我问:“什么是大局?”
他说:“自然是公主随下臣回朝,接受皇上的封赐。”
我说:“这是你们要顾全的大局,不是我要顾全的,我既然嫁给了师然,就是师家的人,那个什么皇上也表达了心意,就是默许了,为什么还要我回去?”
司徒说:“皇上的用意,下沉不敢揣摩,公主还是……”
我打断他:“你先放了欣颜,我再考虑你说的。”
司徒半信半疑的瞅了我一眼,我又催促了他一次,他才打了个手势,令人放了师欣颜,师欣颜踉跄着步子走到师然旁边,咬咬嘴唇,同样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这时,司徒又要说话,有一次被我打断:“我问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
司徒顺着我的指向看向莫珩,说:“此人虽阴险狡诈,但总归是一城之主……”
司徒言尽于此,欲言又止,接着单膝跪下说:“还请公主决断。”
我在原地踱了几步,心里七上八下。莫珩是留不得的,可也不能杀了,杀了他天启城便成了令两城的囊中物,西秦三城鼎立的局面也将会打开一个突破口,这并不是好事。可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以他手里对另外两城掌握的情报,又等同放虎归山。
叹了口气,我六神无主的望向师然,问:“你许给莫珩的地界,没签字据吧?”
莫珩抢话道:“君子一言……”
我立刻瞪向他:“有谁能证明你是君子?”
四下无声,一片静谧,只因莫珩带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晕了。
我说:“看,没人记得那件事,那件事没发生过,自然不能兑现。”
我问司徒要了纸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连这个也随身携带,甚至连他的官印,还有那中央皇帝给我定做的公主印玺也一并奉上。
司徒找了一个下属代笔,我说一条,他记录一条,内容大抵是说莫珩、师然在此处立下字据,并由我和司徒作见证人,在未来十五年之内,两城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此字据一式三份,由双方和司徒分别保存。
十五年,十五年以后,师云也该能独当一面了。
盖了印,师然也签了字,莫珩却迟迟不动,司徒只好让人压着他,按了手印。
心事了了七七八八,司徒便又将他的使命念叨了一遍。
我明白司徒方才那么配合是做个顺水人情给我,让我了却一切好跟他回去,但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回去的。
我看着师然,他正走上前两步,伸出手来:“阿九过来,跟我回家。”
司徒举刀拦截:“公主必须跟下臣回朝。”
我红着眼眶看着师然,仿佛在这一瞬间,天地都灰暗了,只有他身上的颜色是那样清晰。
我说:“回家以后我想吃红豆汤圆。”
我上前一步,清清楚楚的将那双温润的眸子映入眼底,又说:“热的。”
师然勾起一抹笑,方要说话,司徒的刀便横劈下来:“师城主,下臣可是有言在先!”
师然擒住司徒的刀柄,眼眉扫他:“阿九是在下的夫人,她不愿意,没人能逼她。”
我叫道:“司徒,你住手!”就在这片刻的功夫,一直按兵不动的莫珩不知从谁手里夺过一把刀,侧面攻来,刀尖直指向师然。
刹那间,师然一手探进怀里将协议书反手扔给师欣颜,另一手挡开莫珩的攻势,莫珩站到司徒身边,低声说:“司徒大人,本城主助你一臂之力,拿下他,公主自然愿意听话。”
这世上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啊,莫珩说的话差点把我气背过去。
我骂了一句:“小人。”
师然也冷笑一声,抬手迎击,还不忘嘱咐我:“阿九,站过来!”
我“哦”了一声,立刻要过去,但迈了三次步子,却都被横插过来的攻击阻断,场面十分混乱。
我心急如焚的看着师然,生怕他被伤到分毫,一时不查,不妨莫珩的刀锋突然改换了方向,我下意识要躲,脚下一错,已经踩到了悬空处。
“啊”的一声尖叫,已经是我最及时的反映了,下一秒,我的手腕被人牢牢扯住。
师然苍白了脸,趴在崖边:“阿九,别松手!”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脚下没有着落,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但我还来不及表示害怕的程度,就见崖上刀光一闪,接着听到师然闷哼一声。
不过就是须臾之间,师然的手开始发抖发冷,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眼神虚晃,但嘴里仍在念叨:“别放手。”
我仿佛听到兵器交融的铿锵声,还有司徒好似在骂莫珩什么“趁人之危”的话。
趁人之危,到底他对师然做了什么?
师欣颜跑到崖边,伸手就要抓我:“嫂嫂!”
我将另一只手递给师欣颜,一边问:“你大哥怎么了!”
师欣颜说,师然背部中剑,中了毒。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说:“快给他吃药!”
师欣颜眼睛也红了,说药没了。
我惊喘一声,遂对着正和莫珩缠斗的司徒说:“别打了!快拿药过来!”
司徒连忙赶过来救人,但几次三番都被莫珩阻拦,眼见着师然的脸色越显苍白,我急得眼泪直流,一边喊着“司徒你快来”,一边伸手要去碰触师然的脸。
他的脸冰冰的,眼神逐渐模糊,我叫道:“别睡,快醒醒。”
却听莫珩的声音传来:“司徒大人,你何必非要救他,只要他死了,公主自然会跟你回宫,你得以复命,不是很好吗?”
司徒不答,刀锋更显凌厉。
师然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还挂着安抚的笑容,低低说了一句:“阿九,不哭。”
我没哭,只是被眼泪模糊了整个世界,我趴在崖边,捧着师然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嘴,好似……他的心口不跳了,好似……他的脉搏停了,好似……我的心也死了。
在这世界上,我曾被两种声音感动过,合欢的笑声,以及师然的心跳声。我也曾这么对自己说过:“就算漫天下银钱,就算那是多的能将我灭顶的数量,我也不会用它们交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似听不见了,不知道是谁拿走了我的听觉,只剩下鼻下流窜着的浓重血腥味,交杂着师然嘴里的味道,又苦又甜,只是越来越淡,将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