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前些日子的阴霾已经没了痕迹,集市上悬红挂绿地又开始热闹,到了置办年货的时节了。
傅家的关外镖局已经歇业,除了燕云等自幼为傅家收养的弟子,镖局内其他执役的镖师、趟子手、仆妇等已给了银两相继遣散。
这几日里,除了将要随傅龙城回乡祭祖的弟子,其他傅家弟子也开始陆续启程返回大明湖了。
傅龙羽与禄伯、周棋、燕云、燕文、燕杰等弟子便是最先走的。因为傅龙壁已启程往冷家去,傅龙城担心龙夜没了管束,再生出什么事端,便让龙羽快些回去,严加管束。
含烟等师兄弟先留下侍奉师父、师叔,待傅龙城等回乡祭祖时,再回大明湖去。
玉云却赖着只不想走,缠着要与小卿等一同回乡祭祖。小卿连哄带劝地,玉云只是不听。
小卿和燕月的伤已是好的七七八八,却得了师父照拂,不必听差,只是不许出门。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也没什么事做。
他在床上又支了暖床,很是安逸。因了无事,难得闲适,每日里无聊着,与燕月一人一架暖床在大床上躺着,聊天喝茶躺着养肥。
玉云过来耍赖时,玉翎等弟子正好也在。
小卿见实在说不动玉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当坝上是什么人间仙境不成?实在却与地狱差不多。”
玉云是知道地狱可怕的,当年龙婆婆也是给这些孩子说过下了地狱的人要受什么剜眼、割舌、下油锅等等的酷刑,惨不堪言。
玉云皱了鼻子道:“师兄竟是吓我,竟敢编排师父的故里是地狱呢,一会就师父跟前告状去。”
小卿忍不住拿了果盘里的苹果丢他,斥道:“就属你的胆子最肥,这种话也敢当了我的面讲,真是该掌嘴。”
玉云也不怕,伸手接了苹果让小莫师兄帮着削皮,又去哀求小卿,小卿示意燕月把手中已经削好皮、刚要放到口中的苹果拿过来,递与玉云先吃,然后道:“你还以为师兄骗你不成。”
小卿顿了一顿道:“三年前,我第一次随师父回乡祭祖,不过短短半月时间,便已挨了七八次家法,皮开肉绽地不说,若非师父护着我,手脚险些也给砍断了,后来回去大明湖也将养了月余方才好的利落些。
玉云又惊又怕,踌躇道:“若是大师兄你尚且如此,那我若回去,岂非没有命在。”
小卿点头道:“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和小莫师兄回去大明湖要紧。”
这边玉云啃着苹果既不甘心又真不敢跟去,闷闷不乐。
燕月接了小莫递过来的苹果也没了心思吃,问小卿道:“老大,你此言不会是夸大其辞吧?”
小卿抬手敲了他一下:“小心你说话的内容,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夸大其辞?”
燕月不由有些唉声叹气。玉翎在旁边,想起大师伯折腾自己的手法来,也是暗暗心悸。
小卿也有些意兴阑珊,挥手命小莫带玉云下去准备行囊吧,他要再睡一会了。
傅龙城这几日难得悠闲自在,正聚精会神地泼墨作画。
月冷、玉翔在旁研墨侍奉。
傅龙城看着自己的水墨青山欣赏了一会儿,便问徒弟们道:“这画如何?”
傅家弟子中,含烟、月冷精于绘画,尤其是月冷,画艺极精,乃是当朝中数一数二之人。
玉翔看看月冷,月冷也看着玉翔,两人俱不做声。
傅龙城扔了笔道:“师父问话也不知道回!”
玉翔和月冷急忙跪地,玉翔直言道:“师父画作也是极好的,只是月冷师兄有一副水墨青山,比师父这幅要好看得多了。”
月冷直拽玉翔衣襟,你说就说,干嘛提我。
傅龙城忍不住笑道:“不会说话的东西!都滚起来吧。”
玉翔和月冷谢过师父,红着脸站过一边。
傅龙城心道,若是小卿那小畜生在,必定会说,师父喜欢就好,一人一画一风景之类的,听着让人心情舒畅。
玉翔和月冷伺候着傅龙城净了手,又端了茶,含烟行上堂来,禀了些事情,站在在旁边踌躇了一会儿,道:“师父,徒儿还有些话想和师父说。”
傅龙城喝着茶道:“你说吧。”
含烟示意月冷和玉翔退下去,才撩袍跪下道:“这事本不该劳烦师父的,可是徒儿也不敢小卿师兄说,说了,怕是就要挨板子了。”
傅龙城道:“师父今日心情极好,你就说说看吧,总是不打你的板子就是了。”
含烟大喜,谢过师父,站起身来道:“师父,徒儿想请师父的示下,徒儿能不能与庞月月退婚。”
傅龙城不由蹙眉,如今这世道都刮什么风呢。长辈不喜的姻缘就拼了命的去争取,长辈定好的姻缘就全都不喜欢。
含烟说了这话,也是小心地看师父脸色,一瞧师父脸色有些不快,心里也是忐忑,小声道:“师父,徒儿不是说庞月月不好,只是,庞月月她是辽人之女,徒儿,徒儿……”
傅龙城放了茶杯道:“庞月月生母虽是辽人,其父却是宋人,庞月月自然也是宋人。所以这宋人,辽人的事情,你就不必考虑了。你与庞月月的婚事是令尊所定,不可有变。”
“是。”含烟微垂了头。
“月月姑娘如今已失护持,你要好好待她。”傅龙城又嘱一句。
“是。”含烟再应。
傅龙城又吩咐舒纸研墨,准备再画一幅青松傲雪图,龙星与明儿过来请辞。
明儿因要守孝三年,在傅家居留多有不便,仍是回去与舅舅家同住。又因要送青明儿的骨灰回大明湖,便与龙星同去,待安葬了青明儿后,再由龙星将她送到舅舅家去。
傅龙城吩咐了龙星几句,便命他们上路吧。
傅龙城再挥笔下去,又没了兴致,问起含烟今日是什么时日了,含烟回了,已是进了腊月了。
傅龙城心里叹气,实在也该启程回乡了,若是回得晚了,又平白得了错处。
小卿想睡了,却也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用脚踹踹燕月道:“你睡了没?”
燕月还真是睡了,被老大踹醒了,自然也不能再睡,便道:“老大有事?”
小卿又躺了下去,看着屋顶道:“也没什么事,对了,你把萧萧藏到哪去了?”
别院那一众丫头,如今已是散得差不多了。宛然在杨荣晨走的当日,便简单收拾了,随杨荣晨的军眷一同回京了。
龙小趴带着温小宝、唐小豆带着冷小袄留下的衣物也去往冷家,冷小袄尸骨无存,总送些衣物回去,立个衣冠冢吧。
孙剑兰不肯回孙家去,也跟着青翼去了。
陈玄衣、青鸾等碧落十二宫的人,也一起回去了。
小卿本想让萧萧也回碧落十二宫去,燕月却说是另有打算,命人将萧萧接走了。
燕月笑道:“也没有藏在这里,只是让萧萧消失一段时间而已。”坐起身来,颇有几分得意地道:“这件事,小弟思来想去的,便是仿照子庭叔的法子,将萧萧假作他人之女,待过个三两年,小弟再将她娶进家门。”
小卿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上,难为你倒想的周到,深谋远虑起来。”
燕月仰躺下去道:“小弟这也是逼于无奈,总之是不能让萧萧与那位杨大哥扯上什么关系,免得他将来……又有什么意见。”燕月本是想说“又生事端”,怕老大寻他的错处,临时改了口。
小卿微闭了眼睛道:“这些主意你尽可打去,我只提醒你一句,若是你还想着三两年后能娶萧萧进门,回乡祭祖时,便将你的脾气仔细收敛些。”
燕月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坐起来道:“老大放心,小弟自然是一切惟老大马首是瞻。”
小卿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燕月还想再说,耳听得门外似乎有什么声音,便扬声道:“外面什么事?”
门帘挑处,唐珠儿裹得雪球般跑了进来,笑道:“小卿哥哥,燕月师兄。”
便是外袍也不及脱下来,便蹭到床边,去拽小卿的胳膊。
小卿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她道:“你这些日子跑去哪里,怎么都不见人影。”
唐珠儿笑道:“自然是有事情了。”
“小卿哥哥,你渴不渴?”唐珠儿忙着给小卿倒水。
“我扒个桔子给你吃,桔子可甜了。”
“我帮你按摩吧。”唐珠儿殷勤地服侍着小卿。
小卿冷眼瞧着唐珠儿,越看越是可疑。忽然一把抓了唐珠儿的手,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唐珠儿被小卿拽得半跪在床上,却不敢挣扎,目光躲闪道:“没有,我没有做什么啊。”
小卿松了手道:“没有才怪。”吩咐燕月道:“你去寻个柳条来,给我仔细审这个丫头。”
燕月飘身下地道:“得令!”
“不用了,不用了。”唐珠儿忙摆手:“不用审了,我说了。”
唐珠儿往后站了一站,又往后站了一站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只是落月姐姐有难,我请三叔去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