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树上有叶子,叶子可能掉下来,也可能不掉下来,但终归结底是会掉下来的,所以如果你想要一片树叶,只要找到一棵树并在它底下耐心等待,就一定会得到一片树叶。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
浩威用两个半时辰的苦等似乎验证了这一道理。
但是小卿显然对浩威的这番心得丝毫不曾留意,就仿佛完全忘了是自己让浩威去接树叶般,看玉翎带着小多离开,只把目光盯在小莫身上看。
小莫被老大看得莫名其妙,只好干咳一声,没话找话道:“浩威,你将那虫子扔了去吧。”
原来浩威依旧捏着两个虫子恭敬地站在一侧。两只虫子仍在扭动身体,想要挣脱。浩威不敢捏得太松,给虫子跑掉,更不敢捏得太紧,让两只虫子丢了性命,实在也有些辛苦。
小卿这才想起,对浩威道:“让你写的策论如何了?”
提起“策论”两字,浩威简直想哭。一篇题目极其简单地策论:议边境之防务。可是就这一篇策论,可让浩威吃足了苦头。
来来回回总也写了十遍八遍了,可是没有一次让小卿叔觉得满意。
一开始,浩威自然是按着爹爹教导,在正统书籍中摘录些先辈箴言,委婉成书。这样的文章,是浩威最拿手的,父亲也极嘉许的。可是小卿只扫了一遍,就皱了眉头,扔了回去,让浩威重写。
浩威仔细润色,重新梳理,二次再交上去,文风更是端正。
小卿便吩咐云恒叔带他去傅家的书馆抄书。抄了三天书,浩威的腿差点没跪折了,但是却眼界大开,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这些奇妙的书籍,很多失传的策论,杂家之言,让浩威觉得自己似乎豁然开朗。
第三遍策论交上去时,浩威颇有些得意。哪知小卿叔看了,先就赏了五十板子。
“错哪了?”小卿问。
浩威跪在那里,屁股火辣辣地痛,痛得脑袋也有些不清楚。“没错哪啊。这些言论都是从您给我看的书中援引的啊。”浩威心中想,嘴上却不敢说。
劳小卿大人等候的结果便是本就青紫的屁股上又结实了挨了五十板子,打得浩威几乎都跪不起来。
“叛国之将的言论你也敢援引,你还想要皮吗?”小卿一边拿了板子噼里啪啦地打浩威,一边训:“多大的人了,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现在还不清楚吗?”
浩威委屈的。
小卿微笑着教诲:“有些东西,你知道了,但是不一定要说出来。就像有些事情,你知道是错的,却仍敢去做。”
浩威哽咽着道:“侄儿不敢。”
小卿看他:“不敢?那昨日是谁握着龙小趴姑娘的手,在玫瑰园里看风景?”
浩威哆嗦。
小卿命他伸出右手,拎了桌上的鸡毛掸子就打,直到将他手打得馒头般厚才停下。
“痛吗?”小卿问。
自然是痛的。浩威头上的冷汗,咬白的唇,都清晰地传递着他无法隐藏地痛。
小卿扔了鸡毛掸子,坐回书案后,微笑:“今日黄昏,你依旧可以牵了龙姑娘的手,去看风景。”
“不过是打一顿手心。”小卿淡笑。
浩威似懂非懂。
小卿看浩威不语,冷道:“怎么,打你委屈了?”
浩威慌忙摇头:“侄儿不敢,小卿叔教训的是。是威儿该罚。”
小卿看了看浩威,知一时半会的他定是领悟不出什么的,索性明白地告诉他:“有些事情,不一定是尊长许可的,可是你会去做,既然违了尊长的意,受一顿教训是应该的。但是若是尊长坚决不许的事情,你仍执意为之,让尊长伤心失望,则为不孝,即便受了再大的责罚,也无法让尊长释怀,就是弟子的大错了。”
“小错认罚,大错不可犯。你记住了。”
小卿的这一番话,浩威谨记一生,尤其是日后又遇他爹杨荣晨的苛责时,浩威总是真心实意地认打认罚,即便有些委屈,有些心痛,也从不曾再委屈地想要离开杨家,或是一死了之。
浩威忍着痛,重写策论之时,也牢记,有些道理即便是对的,也不可直说,尤其是尊长面前,可以创新,但是不能创“逆”。就好像有些书,你可以受到启发和启迪,却不能对外宣称这是“它”的功劳。而必须归功于上。
痛定思痛之后,浩威的策论终于有了些许模样。不再推砌圣人先言,有了自己的主张和建议,但是委婉适中,言之有据,退可成理。小卿终是不曾满意。
如今听了小卿叔垂问,浩威忙恭敬地道:“是,浩威昨夜又重作了一篇,这就去取来,请小卿叔训示。”
小卿摆手道:“不必,去找你燕云叔,请他带你去雄州、霸州边境看看,将你的策论重新写上一遍。”
浩威知道这是要理论联系实际了,恭声应了告退出去。燕杰对浩威笑笑,看着他拿虫子的样子有些好笑。
小卿看看眉开眼笑的燕杰,问道:“不是命你去四叔跟前伺候,怎么又跑回这里。”
燕杰恭敬地回道:“四叔吩咐不必了,将小弟和燕雨都遣散回来。”
“既然闲着,就与浩威同去吧。也作篇边境防务的策论来。”
燕杰应“是”,终于再笑不起来,踯躅着去了。
燕杰除了大哥燕文,就很怕燕云师兄了。他有时觉得燕云师兄和大哥燕文很像亲兄弟,那脾气性情,尤其是对于收拾自己的热衷,简直一模一样。
玉翔见老大将大家逐个遣散,忙欠身道:“老大有什么事情吩咐玉翔?”
小卿看玉翔那十二分乖顺的样子,就觉得火大,“吩咐你的事情,你倒是样样做的不错啊。”说起来,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
“谢师兄夸奖。小弟只是尽力去做。”玉翔觉得老大似乎语气不善,但是依旧恭敬地回答。
小莫一脸黑线:玉翔啊,你不会连老大这么明显的反语也听不出来吧。
小卿有些惭愧:玉翔这么善良懂事,自己又何必讥讽于他。
“你先滚回房去。”小卿暂时不想收拾他,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屋里只剩下小莫。小莫依旧站得笔直,小卿却缓缓地踱着步,目光却一直看着小莫。
小莫忐忑。看老大在茶案后坐下,忙过去冲茶。
小卿只看着小莫娴熟而轻柔又十分潇洒地挑茶,洗茶,落茶,煮茶,将茶倒入杯中,奉了过来。
小莫一举一动,洒脱自然,俊逸的身形,明朗的五官,泡茶时的专注,奉茶时的乖巧,本该是赏心悦目,让人心情大好的,小卿的目光却是逐渐转冷。
小莫自然是留意到,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自己到底哪里不合老大的意,眼看老大怒火渐盛,只得先争取个端正的态度,奉茶时,便屈下一膝,诚恳地道:“不知小莫哪里行差踏错,还请师兄教诲。”
小卿在心里哼道,果真是机灵。缓了神色,接了茶杯,品了一口,又放回到小莫手中的茶托上,淡淡地道:“我今日才到关外,你哪里行差踏错,我又如何知道。”
小莫舒了口气,心道,莫非是自己太过敏感心虚了。想着,便站起身来,准备将茶盘放到茶案上。
“谁许你起来了。”小卿一声断喝,吓了小莫一跳。
看着小莫水汪汪地眼睛闪动着不解和委屈,看着自己。小卿接过托盘,一脚踢过去,将小莫踢跪在地,将托盘顿到几案上,顺手又将一个布包扔到小莫身边:“这是什么?”
一个蓝布的包裹,包裹得方方正正。这包裹小莫进屋时,曾注意到,就放在几案上。
“是包裹。”小莫老实地道。
小卿怒,你故意气我是吗?我还不知这是包裹。
“谁的?”小卿问。
我不知道啊。小莫心里道,嘴上可不敢说,看着老大眼中闪烁的怒火,真有些糊涂。
“难道是小弟的?”小莫试探地问道。
“果真!”小卿腾地站起来,“好你个小莫,胆肥了你。”小卿气得左右摆头。
小莫见了老大这架势,就知道老大在找什么,慌忙道:“师兄息怒,小弟……”
“啪”,小卿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只好用现成的,先扬手给了小莫一个耳光,然后极其没有风度地踢倒了小莫,解小莫腰上的束带。
小莫忽然后悔莫及。
关内的束带都是布或绸缎制成,上缝珍珠或缀玉饰。关外人深受边境游牧民族影响,束带以皮质为时尚,宽皮镂空,或镶嵌银饰。
小莫的这条腰带,正是来关外不久后,蒙燕云所赠。宽大的熟牛皮镂刻着精美的云朵和骏马,柔韧结实,戴着美观大方。
“师兄。”小莫惊叫,并不敢真的抵抗,小卿已经斥道:“闭嘴,再敢乱动就打折你的腿。”
小莫只一迟疑间,小卿已经按着他的腰,熟练无比地掀起了小莫的长袍,一拽,就将小莫的裤子腿到了脚踝。
小莫觉得身后一凉时,“啪”地一声响,就觉得屁股上似乎给火舌咬过,痛得他一哆嗦。小卿已经纶着那美丽的牛皮束带,狠狠地抽了下去。
直挨了两三下,小莫才从惊痛中回过神来,拽了小卿的衣衫道:“师兄,小弟冤枉,小弟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说冤枉?”小卿将牛皮束带拎在手中,指着小莫:“我有没有吩咐过,再不许你与宋玉有任何来往,你竟敢置之脑后?”
小莫冤枉得:“师兄,小弟没有啊。”
“没有?”小卿踢了踢那包裹:“宋玉就发配在这雄州服役,你敢说,你没有私自去探视他?他又如何知道将这包裹托人送到镖局来?”
原来这包裹,竟是宋玉托人送来的。那么巧,正好送到师兄手里。
小莫苦了脸,有口难辩。
“宋玉是什么样的人?你竟敢还与他来往?我看你是不想要皮了。”
小卿很多话,真有些说不出口。所以他也不再多说,喝小莫跪好,拎了皮带招呼小莫的“皮”。
小莫又羞又痛,又是委屈,可又不敢违抗老大的命令,看老大这会儿气怒,必也不会听自己的解释。别的不说,看来自己这屁股上的“皮”是想要也要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