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侍立在堂下,见燕云行过来,欠身失礼。燕云瞪了燕雨一眼,小声道:“一会再收拾你。”
燕雨纳闷,不知自己又有何事犯到师兄手中。燕云已经高声高进,往堂上去了。
迈步进门,燕云跪下行礼,龙城命起。燕云禀道:“知府周大人携夫人来拜会师父。”
龙城微微一怔,白霆已经问道:“周知府的夫人不是早就亡故,哪里又来的夫人?”
燕云欠身道:“这位夫人是周大人月前迎娶的新夫人。”
周知府周正堂乃是龙城之徒周燕亭之父,为人耿直,夫人亡故也有十几年了,一直未曾续弦,想不到已到暮年,竟又娶了新妇。
有客来访,白霆并不愿见,龙城便命龙晴陪白霆去后堂休息。白霆却直道“乏了”,不用龙晴陪,“让老三也去歇着吧”,他自去客房“小睡片刻,待饭时再起”。
傅龙城知道这位拜兄不拘俗礼的,便让燕云领着白霆去休息,他与禄伯去迎接客人。龙晴被获准下去休息,他不由暗舒一口气,对禄伯眨了眨眼睛,先回自己房间沐浴更衣去了。
含烟正等在龙晴门前,见了龙晴,忙欠身道:“三叔。”
“小卿师兄命侄儿代为请罪,侄儿等办事不利,请三叔降责。”不待龙晴问话,含烟已经单膝跪地请责。
龙晴微叹了口气:“进屋去,慢慢说吧。”
待听完含烟禀告,龙晴有一瞬间的失神。人算不如天算,宋玉儿为救父亲和族人性命,又入虎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龙羽又如何能眼见爱人别嫁,想必又要闹出一番大动静来。
而龙晴最担心的,还是龙羽回镖局取走了冰魄雪魂,若是龙羽为了宋玉儿,将紫貂宝藏交与辽人之手,若真如此,大哥那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回旋之地了。不忠不义之人,傅家绝不能容。
龙晴不由凝眉,含烟更加惶恐:“都是含烟没有拦住四叔,”龙晴见含烟自责,温和地笑道:“你四叔一向倔强,我的话也不大听得去,你们毕竟是侄儿,哪里能劝得住他。”又安慰道:“这件事,三叔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含烟点头应是,又奉上一个折叠着的纸条:“小卿师兄命交给您的。”
龙晴有些奇怪,小卿又搞什么鬼。
“师兄没说,含烟也没敢看。”含烟也是满心好奇。
龙晴不由微笑。纸条只是对折两下而已,若是想看,自是容易不过。不过含烟为人方正,若是小卿没有交待,他是绝对不会偷看的。若是换了燕月,早就先看过了。
含烟告退出去,龙晴打开纸条,只扫了一眼,就僵住了。
纸条上只是一副画。四个人。左侧两人一大一小,大人,隐有怒色,小人有些哆嗦。右侧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环抱着女子,有慷慨赴死之势,那女子则似乎十分羞愧。虽然勾勒简单,却是极其传神。
龙晴合上纸条,不由苦笑。龙羽之事,都不知要如何跟大哥交待,想不到武家之事,又被发现,真是横生枝节。
小卿想要通风报信,又不敢太过明显。故此传图示意。
龙晴这才明白为何昨夜初见大哥,就被赏了两个巴掌,却是因为此事了。龙晴心下叹气,只怕落阳为了与诗儿的将来,连落月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想到落月,龙晴有些迷茫。他自幼知道是有婚约的人,虽然心中不愿,可是无形中却束缚了他,他从未对哪个女子生情。虽然行走江湖时,凤求凰的事情也是常见的,他总是淡淡地不应,直到遇到落月。
龙晴不否认,救回落月时,他曾有一刻动情。只觉这个女子与自己却是强于诗儿了。而且,对落月的含情,也不曾拒绝。
甚至也曾想过,告诉大哥,自己已与一个叫落月的女子生情,看大哥能将自己如何。
但是,那都只是想想,最终也不曾说。当长亭古道上再见落月,佳人憔悴如斯,他也曾有过一丝心痛,但是擦肩而过后,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痛与失落。
龙晴震惊于自己的薄情。但是无论如何,他不想因为落月而获罪于大哥。也许曾有那么一个时刻,他是想反抗的,落月正于那时印入眼帘。
而如今,他想的是如何为龙羽在大哥那里开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生枝节的。
龙晴正胡思乱想时,小莫来传命,“师父请三叔去书房”。
该来的总是要来。龙晴咬了咬嘴唇,问小莫道:“给大哥的茶送去了吗?”
小莫回道:“是,按三叔的吩咐,给师父的果茶中加了一颗紫鳞丹,师父已经喝过了。”
紫鳞丹是龙晴调配的,里面有雪山千年雪莲子和成形血参,对于内伤有极强的疗效。
“周知府和夫人不过坐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告辞了。师父和禄伯又说了会话,然后吩咐弟子来请三叔的。”小莫恭敬地禀告。
龙晴点了点头,“你去龙羽的房里,将书桌上的匣子来了备用吧。”
“三叔。”小莫看着龙晴,很有几分担心,却不知如何是好。
龙羽书桌上的那个匣子里,不是装的什么贵重之物,而是一根紫藤鞭。
“去吧。”龙晴苦涩地笑了笑:“你师父要打人,谁拦得住。早点准备好就是……况且,本就是三叔做错。”
小莫没有再多话,欠身一礼,遵命而去。
龙晴整衣而出,院中人影一闪,一身青袍的傅龙羽已跪到身前。
“三哥。龙羽请责。”
龙晴怎么也想不到不知所踪的龙羽竟会现在回来。
“龙羽,你……大哥来了。”龙晴想说的话很多,最终,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龙羽身形一抖,垂首没有说话。
“三老爷、四老爷。”禄伯从院门外走进来,“大老爷吩咐三老爷、四老爷去书房跪候。”
镖局后院书房。傅龙城在关外镖局处理事务时,就住在此处。
这里是一所独门院落,带着3间正房。一间为卧室,另外一间为书房。只得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些笔墨之类,颇为精致。桌子旁边放着一张黑檀木雕龙的椅子。椅子和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名家字画,几枝苍松迎雪而立。
傅龙晴、傅龙羽端端正正的并排跪在椅子前。
月冷替师父和禄伯将门帘挑起,待两人进去后,轻轻放下,垂手侍立门外。
龙晴、龙羽跪转身对二人叩首道“大哥、禄伯。”傅龙城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了。禄伯对龙晴、龙羽欠身还礼后,侍立在傅龙城身侧。
龙晴、龙羽重新跪得端正,等着大哥问话。
傅龙城的目光凝在龙羽身上,良久无言。龙羽虽不敢抬头,却感觉得到大哥愈渐森冷的目光,手心越来越凉。
“龙晴,我命你来关外约束龙羽,先行鞭责三百,你可遵令?”傅龙城先审龙晴。
龙晴垂头:“不曾……打足。”这等于是说抗命不遵了。
傅龙城冷声道:“家法。”
龙晴和龙羽虽然都知会挨打,可是听大哥真的命传“家法”,都忍不住背脊发凉。
这边禄伯已经将一个乌木长匣自门外奉了过来,里面正是装着紫藤鞭。龙晴心里叹气,小莫这孩子还真是听话。
龙羽见这乌木长匣,背上先就一紧。禄伯取了紫藤鞭奉给傅龙城。
傅龙城却示意禄伯将鞭子给龙晴,一指龙羽道:“你先打他三百鞭子。”
让你来关外约束于他,你敢阳奉阴违,如今在我眼前,你还敢包庇于他吗?
傅龙城到此时,倒不去看那个让他气恨非常的龙羽了。
傅龙羽没有话说。他早知自己必定会挨一顿饱打,如果仅是“鞭责”,那倒还是轻的。只是却也没想到,大哥根本就不看他。也不问话,先提“三百鞭子”的事来,看来不把“欠”下的鞭子挨过,就连辩说的机会也没有了。
心里虽然害怕,却不敢开口向大哥求情。他见了这紫藤鞭子,背上似乎已经感到了丝丝疼痛。“三百鞭子”,也不知自己挨不挨得过。
龙晴还以为大哥传命家法,是要打自己的,想不到却是要打龙羽。他求情也不是,不求情也不是,看着大哥,却没有立刻去接紫藤鞭。
禄伯忙冲龙晴使眼色。这孩子怎么这会突然迟钝了。大老爷的脾气,你若是为龙羽求情,别说自己会受罚,就是龙羽,也有可能被加罚的。但是只这一迟疑的功夫,已经惹起了龙城的怒气。
傅龙城凌空一掌,“啪”地一声脆响,龙晴立刻被打倒在地,原本白皙的左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傅龙晴,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龙晴跪好,嘴边的血已经流了下来。大哥果真怒极。龙晴强忍下心头狂跳,颤声道:“龙晴不敢。”
禄伯忙将紫藤鞭递到龙晴手中。
龙羽惊惧地看着大哥一掌将三哥打得唇边流血,一时有些呆住了。猛见大哥的目光看过来,忙垂首道:“是龙羽错,龙羽领责。”
龙晴也不敢再求情,站起身来,挥鞭向傅龙羽背部打去。
叭地一声,鞭子落实,疼得傅龙羽不由一颤,随后鞭子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傅龙羽空有一身武功,既不敢运功相抗,还得恭恭敬敬的跪着,鞭子却好似一下重似一下,鞭子所到之处越来越痛,不多时已是血迹斑斑,直透衣裳。
傅龙羽咬紧牙关,一声不出。不一会,嘴唇也咬破流出血来,头上冷汗更是滴滴掉落。
二百鞭子打过,傅龙羽已是不能再跪直身体,只是用双手死死撑住,让摇摇晃晃的身体勉强保持跪姿。他用内力护住心脉,才不至于昏过去。遍体鳞伤,触目惊心。
龙晴的手几乎握不住鞭子,却不敢停,也不敢容情。大哥迁怒自己倒没什么,只怕却因此再加罚龙羽,那龙羽可是凶多吉少了。龙晴咬了牙继续打龙羽,自己的嘴唇却不知不觉间已咬出血来。
禄伯终于不忍,“砰”地跪地求道:“大老爷,四老爷是年轻气盛,受人蒙骗,才会一时糊涂。您要罚他自是应当,但是若是四老爷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奴实在也无颜在活了。”说着话,老泪横流,叩头不止。暗悔自己不该将龙羽在关外所为向傅龙城禀告。
傅龙城看看脸色苍白,背部血迹斑斑,摇摇晃晃的四弟,却依旧恼怒。他站起来扶禄伯道:“禄伯,龙羽他在关外所为,实在难逃家法重责。”
禄伯却不起身,只是求情:“老奴斗胆,恳请大老爷看在四老爷乃是初犯,又未造成不可收拾的结果,您饶了他这次吧。”又转对龙羽道:“四老爷,您也求求大老爷吧。”
傅龙羽强忍疼痛,勉强答道:“是龙羽之错。不敢求大哥宽免。”
龙晴已经继续挥鞭,他清楚,不打足这三百鞭子,大哥是不会许人求情的。
禄伯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容貌肖似,又同样倔强的三个兄弟,也是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