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真的太累了,新一和快斗两人都一夜无梦。
清早的阳光无法透过厚重的窗帘照入,但生物钟却还是在每天醒来的那个时间将新一狠狠从沉睡中拖出。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困意缠绕着他沉重的眼皮,大脑却清醒异常。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新一支起脑袋,看向对床还睡得香甜的快斗。
快斗的睡相不太好,昨晚睡前还将被子裹得死紧,现在就踢得掉了一半在床下。之前新一和灰原哀也没少在快斗昏厥的时候帮他把被子盖好,但今天新一却不想这么做了。
暖气开得很足,就算不盖着被子也不用担心着凉。新一凑近了一些,但两人之间仍然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
快斗身上好闻的信息素淡淡地透了过来,甜香又较之前少了几分腻味,让新一忍不住加深了呼吸。
深呼吸间,新一倏然闻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明明是极为熟悉的味道,在出现了成熟的变化之后竟然增添了凌厉之感。新一猛地从床上坐起,动静大得直接将睡梦中的快斗惊醒。
「唔……」快斗嫌吵地翻过身,过大的抬腿动作直接将身上最后那一脚被子也踹到了床下。他伸手四下摸索着,半天没有摸到被角,只好抓过垫在脑袋下的枕头抱在怀里,「吵死了……」
扰人清梦的确容易遭人怨恨,新一放轻了动作下床,顺手捡起了地面上的被子轻轻为快斗盖上。在听到快斗满意的轻哼后,才套上一次性拖鞋,朝门外走去。
打开门,那阵奇怪的Alpha信息素气味更为浓烈,应该是易感期的Alpha气味。
新一为快斗把房间门阖上后才顺着味道追寻而去,却不想只朝前迈了两步,他便找到了味道的发源地——就在眼前这道门里。
「灰原?」眼前紧闭的门很好地验证了新一的猜测,但是他熟悉灰原哀的信息素气味,即便是易感期,也不应该浓醇至此。
除非……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新一敲响了灰原哀的房门。
「宫野。」新一自顾自地使用了这个称呼,紧接着,他面前打开的门便告诉了他,回答正确。
尽管早已心中有数,在看到门内那个成熟魅力的栗发少女时新一仍是不自觉地露出了自己的惊讶。
「你怎么……」
「进来再说吧,」志保退开一步,将门开至最大,「我没有带抑制剂,恐怕不方便出门。」
新一跟着走进房间内。房间与对面的格局一样,以长廊为中轴对称。他走至窗边的沙发前坐下。开着的窗子里渗入的晨风拂过新一的颈子,带来一阵混着春日特别湿气的凉意。
沙发前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小壶牛奶和一小篮面包,这大概是志保的早餐。
「要早餐吗?」志保见新一正盯着茶几上的牛奶面包看着,便问道,「因为不方便下楼,所以让服务生送的。」
新一笑着摇头:「谢谢,不过我还没有刷牙。」
「哦。」志保坐到沙发的另一端,侧着身子端坐着,「那你应该不介意我当着你的面吃东西吧?」
从灰原哀恢复至宫野志保的身体究竟会有多折腾人,新一深有体会,因此他自然是不会介意这种问题的。他看着志保将牛奶倒进玻璃杯里,然后将视线移向窗外:「你早就打算这么做了吗?」
「嗯?」口中含着一小块面包,志保只是发出轻轻的疑惑声。接着她不紧不慢地将面包咽下,才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啊,是啊,早就想好了,只是在等易感期而已。」
她知道新一指的是恢复这副身体的事。出门之前她便在包里放进了两套合身的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能用上。
「从上次Spider出现在博士家里,我就知道自己没法再用灰原哀的身份藏下去了。现在这副身体至少能做更多的事,好歹我也是一个Alpha呀。」
志保说着,又端起了牛奶。乳白色液体在她双唇轻抿的一霎将唇上的粉色染白,却很快又如潮水般退去。
新一没有收回落在窗外花树上的目光,他想,志保大概也不希望被他这么盯着。
于志保而言,恢复身体,不仅仅是她对一重身份的告别。在脱离组织、被Gin追杀至今,灰原哀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Spider的杀至,若换作是原来的那个灰原哀,一定第一时间躲得老远。但现在她却选择了让身体恢复,这相当于是要将自己彻底地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
只是因为「Spider出现」、「无法再用灰原哀的身份藏下去」那么简单的原因吗?
新一轻轻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
连续两次被伤病中的Omega所救,志保作为Alpha的血性终是被激了出来。不论她的选择是对是错,未来会不会因此后悔,至少她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
一抬眼便看到新一脸上挂着的那像在炫耀「我已看穿一切」的笑容,志保只觉不爽。她重重将牛奶杯搁到桌面上,在引来新一的视线后,道:「黑羽呢?他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新一说,「事故中为你们挡下敌人的那辆别克车是他母亲的车,但很显然,开车的人并非他的母亲。目前还不清楚死者身份,所以他的情绪暂时还算稳定。」
「不清楚死者身份?会愿意为他送死的人应该很好猜才对啊。」
「你怎么确定那个人不是为你或者博士送死的呢?」
「那为什么要开他家的车?」
「……」本来新一也只是随口一说,被志保这么一反问,顿时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漏洞有多大。他很快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另一个问题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知道灰原哀就是Sherry的人除了Vermouth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话题转换得太过迅速,志保刚恢复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为什么高德伯格二世会知道你的身份?除了Vermouth,还有谁会告诉他?」
经新一这么一提,志保也愣住了。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一个一个怀疑过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但他们都是新一最为信任的同伴,不论被质疑到的是哪一个,都……
越是去想,就越是难以想象。
「难、难道是……」
「别乱想,」新一打断志保的话,他从来不会怀疑那些人,他们都是新一值得将自己的身后交付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我觉得,告诉高德伯格二世你身份的人,应该就是Vermouth。」
「但是Vermouth如果要说出去,她为什么不告诉Gin?」志保说着,接着脸色大变,「难道是催眠术?」
新一思忖着:「应该不可能。催眠无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如此精准地套取他人的秘密,除非……」
话及此处,新一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此时他的思绪太乱,无法在零散的线索中理出头绪。每一个节点都像是死结,想要解开,就必须抠死结中的细节。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
「除非是Vermouth自愿告诉他的。
「可是她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Gin,却告诉了高德伯格二世……」新一蹙紧的眉间眉峰矗立,「但之后高德伯格二世却杀了她……」
他说得断断续续的,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拼凑不出他所想要的「可能性」,甚至将之前的一些已被盖棺定论的答案一同敲碎。
Spider虽然离经叛道,却对组织的命令言听计从……夺还「潘多拉」、杀Vodka、惩治叛徒安室透,以及追杀Sherry。一件又一件,若非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他都完成得兢兢业业。那么这样的他,又为什么会杀掉Vermouth呢?
这个疑问以那声枪响为起点,一直延续到现在,始终盘踞在心尖最为敏感的位置,仿佛只要解决了,就能获取攻破组织的最大突破口。只可惜,真相还是距离太远。
***
「叮咚——」
一声门铃响打断了新一的思考,志保问着「是谁」,一边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门外站着洗漱完毕的快斗。
「我来找工藤的。」
对哦,他们约好今天要去见千影的。
新一歉然起身,提醒着志保今天不可以出门,让快斗先在房间里等他一会,然后冲去拍平次的房门拿替换的衣服。
见新一钻进隔壁的房间里,快斗的视线重新和志保对上。
浓郁的书卷气息沁入鼻子里,即便已经被标记,他还是不喜欢易感期的Alpha气味:「你是灰原?」快斗依靠气味判断着。
志保笑道:「我是。不过这个身体的名字叫宫野志保,组织代号Sherry。」
「宫野。」快斗试着叫了一句。他曾经易容成这副模样过,不过见到了真人,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易容有多么的蹩脚。幸亏那时候的对手是安室透吧,否则也不会被这么放水。
志保看快斗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努了努嘴,道:「我易感期,一直站在这里不方便。」
「哦。」快斗闻言一愣,接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去帮你买抑制剂?」
「……」
即便第二性别是Omega,也不忘保持自己的绅士风度。
志保摇头:「我有抑制剂。为了保证药效稳定,我暂时还不打算服用抑制剂。而且你不是在等工藤吗?」
想想也是,快斗退到门外,摊手示意志保可以不用顾忌自己直接把门关上。志保也没有犹豫,拉着把手就将门关上。
自动锁「咔哒」一声锁上,走廊里顿时只剩下快斗一个人。
不清楚新一要用多少时间才会出来,快斗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等着。
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快斗飞快取出手机,诧异地看着屏幕上「号码未知」四字。
自从快斗拿到这部手机,就只接收过Spider的简讯和Gin的电话。显然组织里的人是知道它的号码的,但在任务之后,快斗不认为还会有谁联络这个号码。
除了……
快斗选择查看简讯,他猜得不错。
『既然在江古田,那就顺便把宝石一同带出来吧。』
看清短信内容的快斗吓了一跳,却很快镇定了下来。
Spider大概是随手发送的信息吧……他安慰着自己。再拿到手机不久之后他就及时地将手机里的定位系统拆除了,眼下Spider会发送这条简讯,也应该只是想要试试看他会不会回应。
快斗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开,心理安慰作用刚体现出来,便被手机的又一次震动击破。
『虽然你拆掉了定位,但是否开机仍在我的掌控之中。出来吧,不要让我找到你。』
短信的字里行间都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快斗咬牙,迅速回复道。
『我不会去的。』
他不会去的。经过一次教训他已经将Spider的狡诈体会得透彻,更何况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若Spider真的设下了陷阱,他怎么逃得出去。
快斗并不指望能从Spider那里套出一个地址然后让警察去埋伏。与其自投罗网,不如躲远一些。
他收起手机,正好新一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
「久等了。」
「还好。」快斗摇着头,挺起倚靠在墙壁上的身子,「灰原她为什么要变回来?会不会太危险了?」
新一不置可否。
「让她自己做决定吧。我们该出发了,」他朝着快斗摇了摇自己的手机,「千影阿姨联络不到你,所以把自己出发的短信发给了我。我们不可以让长辈先到的。」
「好。」快斗说,「我们出发吧。」
***
两人先后步入电梯,快斗抓着新一的手机走在后面,想要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将回复给千影的短信发送出去。
可惜事与愿违,电梯门无声关上,阻隔了电梯内所有的信号。手机屏幕上本该在畅通信号下一闪即逝的画面定格在了那里,信封旋转开合,终于在电梯「叮」一声响重新将门打开后,完全消失。
把手机递还给新一,快斗将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挺直了身子。
天还是冷的,酒店大厅里连通着户外的空气,凉凉的逼得快斗瞬间缩起了脖子。
新一见状,问道:「很冷吗?」
快斗迅速摇头:「不冷不冷,我只是刚出来还没有适应气温而已。」被新一这么问到快斗只觉不自在,他可不希望下一秒自己身上被披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幸好新一的浪漫细胞并不丰富,他本来想着如果快斗觉得冷就让他回去换件厚一些的外套再出发,既然快斗并不觉得冷,那么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地浪费时间。
继续走了两步,快斗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听到快斗脚步声的停顿,新一很快便回头询问。只见快斗正看着酒店总台发着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新一唤了一声,却不见快斗回应,于是他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嗯?啊,没什么,」快斗被唤回神来,说道,「刚才收到Spider的短信,让我带着『潘多拉』去见他。他知道我是否开机,所以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发现这里。我想趁着我们离开让服部和博士带着宫野换一家酒店。」
这是快斗再三思考后的结论。即使他拆掉了手机里的定位器,也无法确保Spider不会用其他手段获取他的位置信息。这么做大概会苦了正处于易感期且暂时不打算服用抑制剂的志保,不过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积极一些去应对,免得再被Spider偷袭。
新一听罢快斗的解释,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拿出手机拨打了志保的电话。
快斗站在一旁,插在口袋里的手仍握着Spider的那部手机。
自从快斗回复了那句「我不会去的」给Spider之后,对方就没有再回复任何了。或许Spider根本就没有拿走宝石的打算,他要的,只是快斗的那一条回复。
越是思考,快斗就越是不安。
他懊恼着自己竟然那么轻易就受到Spider的刺激,草率地回复了那条简讯。他拿出手机,不再等任何消息,直接狠狠地按下电源键将手机关闭。
新一打完电话很快就回来了:「我已经联络了宫野和平次,该怎么做他们会清楚的。我们先去见千影阿姨,然后回来。」
「回来?」
「对,」新一说,「我们不离开,继续住在这里。只不过手机放在你的房间里,我们住平次和博士的房间。」
引蛇出洞。
快斗很快明白了新一的意图。目的并非要让Spider跳进他们的陷阱,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对方到底有没有办法获取他们的位置信息。
「我知道了。」快斗说着,重新把手机打开。
两人并肩走出酒店,经过他们身侧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一眼。出色的面容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双倍的视觉冲击下,驻足回首的人便更多了。
对于这么高的回头率,新一有些苦恼。他不止一次在报纸上露过面,即便他因组织的药物销声匿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却也不清楚有多少人还记得他。
他稍稍顿步,接着拉起快斗的手加速朝着外面走去。
被突然拉起的快斗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被拉着的那只手半天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被塞进出租车里看清了新一尴尬的表情,才恍然大悟。
「名侦探你这是害羞了吗?」
「……」直接连称呼都改了……
快斗毫不掩饰的玩笑语气让新一实在无力解释自己突然拉手的原因,他的脸有点发烧,上车前一刻才放开快斗的那只手更是手心冒汗。直接无视了身旁的快斗,新一飞快地向司机报出了目的地便将头扭向窗外,全然不理会快斗因笑得太过分而不小心过度释放的信息素气味。
***
与千影的约定地点距离他们下榻酒店约有三公里左右的路程,是一家中国广式茶餐馆。
那是快斗很熟悉的一间茶餐馆,千影喜欢的是那里的中国茶,而快斗则是对里面的茶点念念不忘。
一大早的路况绝佳,出租车约莫行驶了十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
虽然新一不希望让千影久等,最终却还是迟了一步。
刚进茶餐厅快斗就一眼找到了千影的位置,他对走来询问共有几位客人的服务生说了一句「谢谢我们已经有位置了」,便带着新一朝千影走去。
餐厅占地面积约有两百平米,装修得极富中国古典特色。所有的座位之间用茶色的雕栏屏风隔开,屏风上是精致的工笔山水画。
千影的位置在距离入口不远的左手边,她面朝门外坐着,在快斗看到她之前,她就已经看到迟到的两人了。先一步到来的她已经点好了茶和茶点,精致的点心在四方桌子正中的转盘上摆放成圆形,正中间是透明的茶壶,里面盛着的液体呈棕红色,是她最爱的肉桂红茶。
见新一和快斗走来,作为长辈的千影并没有起身,仅是微微后撤了椅子,朝着两人点头示意。
「你们这么过来,是为了让我找不同吗?」千影早就知道快斗会和新一一起过来。她一边调侃着,一边用镊子夹起两个茶杯斟上了茶,通过桌子正中的圆形转盘转到对面的位置上。
一同转来的还有餐馆的菜单,它稳稳地停在了打算入座的新一面前。
「因为不清楚你的口味,所以只点了这小子喜欢的甜点和一些推荐菜品,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再点。」即便两人长相相同,作为母亲,千影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认错。
新一他礼貌地对千影鞠了个躬,才走入座位坐定。他从转盘上取下菜单,却没有立即打开。
「千影阿姨您好,我是工藤新一。」就算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作为晚辈,必要的问候还是得有的,「这些菜已经很丰盛了,谢谢您。」
千影淡淡笑着,视线来回在快斗和新一脸上游走:「小时候就觉得你和快斗长得像一对兄弟,没想到长大以后更像了。」在盗一去世之前,工藤与黑羽两家家长们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我还是好奇为什么你要和快斗一起过来。」
她能想到的最坏可能性便是快斗怪盗基德身份暴露、警方介入监视。但转念想起昨夜的事故,千影又觉新一这是在对快斗进行着一种保护。
第一个被问到的就是这个,快斗只能感叹自己老妈抓重点能力实在太强。
他支支吾吾了一阵,好不容易琢磨好了台本,却被新一抢走了说话的机会。
「抱歉,千影阿姨,」新一开口说道。
突然收到新一的道歉,千影疑惑:「为什么突然道歉?」
「那个……老妈……」
快斗瞪着眼朝新一使着眼色,换来的却是千影的一记白眼。
「你闭嘴。」
「……」
见快斗乖乖噤声,新一不禁在心下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之所以道歉,是因为我并不知道快斗没有告诉您我们之间的关系。」连称呼都直接改了,新一已经感受到快斗射向自己的视线。
「你们之间的……关系?」
千影咀嚼着新一的话,接着她的脑海里就瞬间被清空得只剩下四个大字——暗度陈仓。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饿。」快斗垂头道。
「……」千影瞪了他一眼,凶狠地拿起筷子,咬牙切齿地对新一笑道,「那我们先开动吧。」
***
点心美味,有人却吃得心不在焉。
快斗一边大快朵颐,眼睛时不时往千影那边瞄上一眼。
这样做贼心虚的小动作让新一不禁好笑。但很快快斗便不着痕迹地停了下来,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
「怎么?」新一小声问道。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快斗的回答比新一更小声,可他一开口千影的视线就扫了过来,他连忙往自己嘴里塞进一整根肠粉,自觉地把嘴给堵上。
「……」
最贼心虚到这种程度,新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早就猜到了快斗让他陪着来见千影就是为了乖乖向千影交待自己被标记这件事。一个Omega,不论性格多么大大咧咧,相信在面对「标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是抱着严肃而又神圣的心情的。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头,眼睛盯着红色竹筷的细端。
新一知道,快斗对自己仍是带着戒备的,只是他不明白这样的戒备究竟是为何。照理说,即便快斗不相信他是心甘情愿做的标记,也不应该是……戒备才对。快斗防着他,就像在掩饰着什么情绪,不愿意让他发现。
严守「食不言」的一餐饭最终还是吃完了,即便快斗还想拖延,他也已经撑得快要无法动弹没有半点战斗力了。
千影早就吃饱,放下筷子一声不吭地让自己的视线扫荡在新一和快斗身上。新一很快也结束了用餐,「很美味,谢谢招待。」
「吃饱了吗?」千影摆出标准的微笑,八颗牙齿完美露出,唇角勾起的弧度比有希子还要端正,「需不需要再加些什么?」
新一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那你呢?」千影问快斗,「快斗。」
快斗闻言迅速放下筷子,把面前的餐具摆得整整齐齐:「我也饱了。」
「那好,」千影抬手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满上,「说吧。」
说吧。
实际上却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快斗老实开口道:「其实标记只是迫不得已。我为了让自己行动方便,服用了过量的信息素抑制剂导致腺体受损,如果不想被割掉腺体,就必须被标记。工藤他只是为了帮我才标记我的。」
待快斗平静地说完,千影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唇角完美的弧度在不知不觉中垂了下去,面上渐渐露出愠怒的神色。
快斗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母亲已然发火,任何一个母亲,在听到自己孩子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之后,都会生气。但有外人在场,千影不好爆发。
「老妈,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迁怒工藤。」
没有理会快斗的说辞,千影问新一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帮他吗?」
新一恬淡地笑笑。他早就在等待这个开口的机会了,从下定决心标记快斗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这些话语,今天终于能好好地,告诉快斗了。
「千影阿姨,我想您应该是知道快斗就是怪盗基德这件事的。」新一认真地看着千影的眼睛,语句中每一个字都说得坚定而又诚恳,「我也知道。但就算知道了,我仍然愿意标记他。」
这就是新一的回答。
儿子的心思,母亲最懂。
千影早已听出快斗包庇新一时暗藏的情感,所以她才想听一听,新一是怎么想的。
新一直说了三句话,而就是这么简短的三句话,将所有千影所顾虑的东西统统作了解释,同时把千影的担心压回肚里。
被标记后的Omega罪犯所犯下的罪行由标记的Alpha全部承担,新一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在告诉千影自己的决心。
有这句话,她还有什么资格不满?
不愧是优作和有希子的儿子。千影在心下说着。
她欣赏眼前这个和自己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坦诚、果敢、有担当。那些曾经因为失去青子这个儿媳妇而堆满心房的惋惜此时一扫而空。
「我知道了。」千影对新一说,「我明天的飞机去南美,两个月后才会回来。在这段期间里,快斗就拜托你了。」
「请您放心。」
「……」听两人的对话让快斗简直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他咬牙假装没有听懂新一刚才的话,轻声咳嗽着打断了这场类似「临行托孤」的戏码,「老妈,有头绪吗?对于那个救我的人。」
这才是今天的正题。昨晚的电话里,千影让快斗给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思考。
「警方还有给出关于车祸的其他信息吗?」千影问道。
快斗连死者为男性都是从新一那里得知的,他只得摇着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新一接口道:「今天早上服部告诉我,警方在别克车上发现三星Galaxy3手机的碎片。以及尸体左腿内镶有一枚改造后P226型手枪特制的银色的子弹。」
「……」
听到枪型,快斗一瞬间便想起了在Gin的那把被Spider拿走的手枪。
可是这样的讯息仍不足以补齐千影脑海里那副残缺的拼图。她再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后,失望地摇着头:「抱歉,我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您不用道歉。」新一说,「警方已经提取了死者的DNA,正在进行对比,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今天的见面还是有意义的,即便所谓的「意义」有些喧宾夺主了。
千影又跟两个孩子聊了一会,便以借口明天出发的行李还未收拾先一步离开了。听说她要整理东西快斗还担心她要回家嚷着要一起走,却在听千影说了一句「是那个东西」之后乖乖闭嘴,目送千影离去。
***
在他们抵达之前千影就已经将单买好,被留下的新一和快斗就算现在直接离开,也不会被服务生拦下。
但在快斗询问是否要离开时,新一摇头,说想要和快斗好好谈谈。
「想谈什么?」快斗看着新一端着茶壶为自己沏满茶,「不是说要等等看Spider能不能根据手机定位到我们吗?」
「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为壶口一转,新一面前的茶杯跟着满上。
放下茶壶,新一朝自己的右手边移动了一个座位,正好与快斗面对面。他看着快斗那副好似想要顾左右而言他的表情,叹着气,先从能让快斗不那么抵触的话题开始谈起。
「早上我和宫野聊了一会关于她身份暴露的问题。」
「嗯?」快斗想了想,「她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了,所以才恢复的身体吗?」
「是的。」新一说,「现在这副身体在行动起来更为方便,毕竟Alpha的爆发力和强劲都在性别觉醒后体现出来了。」
即便是女性的身体,也足够强悍。
快斗撇撇嘴,觉得自己被戳到了痛处。
新一继续说道:「组织中知道宫野身份的人只有Vermouth,但杀掉Vermouth的高德伯格二世,却知道了宫野的身份,并开始了对宫野的追击。」
「你想说什么……」快斗的脸色不太好。和Spider有接触,并且知道灰原哀就是Sherry的人,还有他。快斗确信自己没有跟Spider说过关于她身份的任何事情,可是,万一他……
「你不要多想。」新一打断了快斗的胡思乱想,「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本来我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的,但是我听到警方说从别克车死者身上发现了P226的子弹,因此联想到了那天的事。」
快斗忆起在自己醒来之后和新一之间关于监狱中之后发生的事情的谈话,其中提到Spider拆掉了Gin枪口上的消声器,杀掉了途中遇到的一名狱警后又杀死了和他产生意见分歧的Vermouth。
那时候警方的推理是Spider利用枪声造成的声东击西效果,目的是要彻底转移警方的注意力。但Spider的目标始终是杀掉Vodka,哪怕Gin被捕、Vermouth死亡,也没有选择退缩或者逃离。快斗无法想象,Spider究竟为什么要杀掉Vermouth。
而新一的话,就像是一把钥匙,旋转,打开了线索结上的重锁。
Spider拿走的那把枪的的确确是只少了四发子弹,可是别克车死者身上也出现了P226的银色子弹。本来一直隐秘行动着的Spider和Vermouth已经摆脱了所有人的监视,即便他们偷偷杀掉途中遇上的那名狱警,也一样可以保证自己无忧地继续闯入。Vermouth不死,他至少有多一个帮手。
快斗问新一道:「你是怀疑,一共有两把P226?」
「第一次发现的那名狱警或许是高德伯格二世杀的,但带着声响的第一枪,应该不是高德伯格二世开的。枪响暴露了他们的位置,为了掩饰枪声,他只能将计就计,把消声器除去。」
说是「将计就计」,但不得不承认,Spider的调虎离山计用得十分的成功。
快斗端起茶杯,他并不喜欢这种不加糖的茶,却因口渴一口饮尽。
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最后化作点点的甘甜。滇红特殊的清香沁人心脾,这也是千影钟爱着这种茶的原因。
喉咙很快便被润湿,快斗放下茶杯,新一很快就帮他重新添满。
「你是想说,Vermouth不是Spider杀掉的,而是另有其人。以及,那个人的左腿里的那颗子弹,很可能是Spider打入的?」
新一点头。快斗所说的,便是他所想的。
「那么现在,」新一问道,「对于那个人,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可惜快斗依旧摇头:「刚才为什么不问老妈?」
「万一她问你在监狱的事怎么办?」
「……」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快斗的确无法保证自己不会穿帮,「那真是多谢你了啊,名侦探。」
「为什么换掉称呼?」
「嗯?」
「我说,」新一说慢了些,「明明已经改口叫『工藤』了,为什么又变回了『名侦探』?」
「……」因为这样叫才能表达心情啊。可快斗总不能这么回答。他想打哈哈混过去,转头想起新一在千影面前对自己的称呼:「那你呢?为什么突然改口?」
突然的反问令新一措手不及,快斗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难道是为了在老妈面前帮我蒙混过关吗?」
「不是!」新一飞快道,「并不是这样的。」
「刚才对千影阿姨说的,也是想要对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很认真,因此也希望你能认真地把它听进去。」
「……」快斗藏在桌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手心有冷冷的汗水沁了出来。
***
新一的话太突然了。或者说,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心跳忽然就加快了,被掩盖在发丝之下的耳尖发烫,幸好血色不足的脸没有出卖他。
「我……」他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了一个字来,接下去的话却依旧梗在喉间,说不出口。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泄露了什么,却又很快清醒,这不过是新一那强烈的责任感在作祟。
心跳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快斗庆幸自己的话没有说出。
「我没有不相信你,」快斗说,「我相信你会对自己说出的每一个承诺都拼尽全力。但我是男人,而且是一个从小就被认定性别为Alpha的男人,我不喜欢处于被保护的位置。所以工藤,你能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
即便快斗如此小心翼翼了,他心底的慌乱与不安还是通过Alpha和Omega之间的感应传递到了新一那里。
Alpha对Omega的保护欲是天生而来的,但新一并不认为,自己为快斗做了什么。快斗一直做得很好,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即便他已经站到了快斗的身边,仍然只是一直默默地看着。
昨夜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让快斗丢了伪装,新一终于有机会站在一个守护者的位置为快斗去做些什么。可惜一闪而逝的机会并不足以让新一成功打入快斗的内心,快斗被破开了一小道隙缝的心理防线,反而因为新一的跃进而封闭得更紧。
前功尽弃。
然而新一还没有泄气。
「我并不认为你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相反,你为我做的远比我为你做的要多上许多。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到完全将组织铲除,我想我大概都无法成为真正的,为你存在的Alpha,不仅如此,我可能还需要你冒着危险来帮助我。
「之前我们是对手,我只能片面地看到你华丽张扬的表面,现在你走近了,或许这就是侦探的强迫症,我希望能更近地,看清你。」
软软的话语比强势的进攻更能穿透人心。快斗藏在桌下的手已握得麻木,近乎颤抖。他迫切地想要找一个突破口来拖回自己不断沦陷着的心,可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彻底沉沦在了新一阳光般的信息素气味里。
所以才会那么奋不顾身,所以才想帮新一分担更多,所以才在帮不上忙的时候如此自责,所以才更渴望拥有站在新一身旁的资格,所以才……那么费力地去掩饰自己的心情。
用力地吐出肺里那一口憋了好久的气,甜甜的信息素一同倾泻而出。
「那就等到将组织毁掉以后再说吧,毕竟,我们谁也保证不了自己能活到最后。」
这样的话,像在拒绝,又像是在逃避。一时间,新一好像猜出了快斗一直以来究竟是在戒备着什么了。
他没有拆穿,也不打算说穿。
而快斗有意拉开的时间范围,也正是为了给两人机会让他们彻底看清自己心底是怎么想的。
不要紧。
新一很清楚,他是愿意等待的。
唯一要防的,就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这个狡猾的小偷会不会突然逃跑。
「好,」新一对快斗说,「等我们将组织毁掉以后再说吧。」
「在此之前,工藤,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快斗说:「我想加入警方的调查组。」
「好。」新一答应得毫不犹豫。
***
关于Spider会否出现的问题,最终证明了是快斗杞人忧天了。
快斗回家了一趟,把之前落在家里的手机连同一些未来可能用得上的小道具一同打包带走。
新一一路都是跟着快斗的,他趁着快斗上楼找东西之际绕到别墅后的车库里。没了千影的别克商务车,车库空荡荡的。新一弓着身子在地上寻找着那个瘸腿男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最终在地上捡起了一根白色的头发。
白发?
新一先排除了它可能是其他动物毛发的可能性,随后回想千影和快斗两人的发色及头发长度。很快,他便确定了这根头发绝非两人所有。
头发约莫长四厘米,自然弯曲,上面似乎打着发胶,对着光还能看见反光。它是新鲜的,新一可以确定,这根头发一定刚掉在这里不久。
「工藤——你在哪里?」
新一心下一闪而逝的头发主人残像被快斗这一声打碎,好不容易搜到的思绪瞬间飘渺。他无奈只能朝着外面应了一句自己马上过去,随后取出随身的密封袋草草把头发塞进,就朝着快斗方向跑而去。
「你在跑到后面去做什么?」见新一小跑而来,快斗忍不住问道。
新一喘了两口气稳住呼吸,答道:「我去车库看了一眼,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车库……」本来就算新一不去,快斗在拿完东西之后也打算去一趟的,「有没有发现什么?」
新一把自己找到的东西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递给快斗:「我发现了这个。」
「……」
透明的密封袋里面只有一根剔透晶莹的白发。纵然快斗视力绝佳,也费了好一番劲才看清。
「这就是你找到的?」
快斗的观察能力不亚于新一,新一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已有头绪:「能想到是谁吗?」
快斗隔着塑料薄膜捏着那根头发,力道大得指尖都泛白了。
可最终他却摇着头,对上新一质疑的目光,然后坚定地答道:「抱歉,我想不到……」
若是换在从前,新一绝不可能从快斗这样天衣无缝的表情里看穿什么,但现在新一却能十分肯定地认定快斗在撒谎。他感应到了快斗加速的心跳,
「既然如此,那我们再去后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吧?」
快斗摇头,否决了新一的提议:「我不敢确定附近会不会有人,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快斗话一出口,新一更加确定他心中已有目标。
只能等快斗自己说出来了。
新一想着,对快斗道:「那我们离开吧。」
第二天,陪着快斗送走千影,新一便联络了平次他们一同回米花市去。
他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答应让快斗加入警方调查组的要求,刚一抵达米花,将灰原哀和阿笠博士在另一处地点安顿好,他便和平次一起带着快斗来到了东京警视厅里。
对于很多人而言,快斗怪盗基德这重身份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在目暮面前,新一仍是不着痕迹地隐瞒了下来。他简单地介绍说快斗是已故魔术师黑羽盗一的儿子,是个Beta,在易容术方面的技巧比自己的母亲工藤有希子更胜一筹。
对于新一带来的人,目暮不加任何怀疑很快便接纳了。这样的态度让快斗心虚地有种作弊成功的错觉,毕竟如果面前的人不是目暮而是搜查二科的中森,他蒙混过关的机会就小得多了。
从目暮办公室离开,快斗不觉绷紧了神经。
加入调查组仅仅是第一步,接下去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察觉快斗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新一退后两步与之并肩:「你在紧张吗?」
「……」快斗一愣,旋即绽开了笑容。先前绷得有些死的表情瞬间软化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浅浅的笑里满是自信,「你在开什么玩笑,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老实。
新一腹诽着。却很快想起快斗从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不希望别人为自己担心,自己却总爱多管闲事地替别人操心。
没有拆穿什么,新一也回应给他一个微笑:「的确,没有什么好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