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坚定的主战派
岳飞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对的事情,他就要不顾一切地去做,哪怕这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参与其中会导致当权者的不满,他也不在乎。所以,虽然在要求立皇太子这件事上,岳飞受到了赵构的批评,他也没有吸取教训。后来赵构要与金人议和的时候,他仍然公开表示自己的不满,并上书反对。
赵构在达成与金人的议和之后,大赦天下,按照惯例,大臣要向赵构进献贺表,岳飞命幕僚张节夫也写了一封,趁此对议和之事表示强烈反对。在贺表之中,岳飞先是做做官样文章,说什么“观时制变,仰圣哲之宏规;善胜不争,实帝王之妙算。念此艰难之久,姑从和好之宜。睿泽诞敷,舆情胥悦”。
岳飞甚至还说,他听到这件事“诚欢诚抃,顿首顿首”,但是随即他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对赵构阐述说,金人的议和是不可信的,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多了去了,与夷狄讲和之后,他们马上撕毁合约,大兴攻伐,因此,这样来做,“图暂安而解倒悬,犹之可也;顾长虑而尊中国,岂其然乎”。
由于害怕自己的直言引发赵构不满,岳飞随即说了几句好话,给赵构戴戴高帽子。但岳飞真不愿意说这些,只说了寥寥几句话,他就又开始讲到关于议和的事情了,说自己向三军宣告这件事的时候,惭愧不已,以此表示议和之事在大家眼里都是难以接受的,并且,大家也并不相信金人能够信守合约。
最后,岳飞又旧话重提,不但反对议和,他还要打到金人的老家去呢,收复两河之地,把燕云十六州也抢过来,不是像现在这样对金国称臣纳贡,而是要让他们给自己称臣纳贡。结尾的时候岳飞说,他“谨奉表称贺以闻”,但这哪里是贺表,根本就是一封措辞严厉的抗议书,因此赵构对他很不满。
岳飞深深地知道,他的这封贺表是不受赵构欢迎的,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就好像是走一条路,路旁的愤怒、敌视、危险和杀机,他都不会去理会,因为在路的尽头处,有他一直追寻着的公义。一直以来岳飞的所作所为都是这样的,只坚持公义,做正确的事,而不去管这样做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和他同样身为大将的韩世忠,也是如此的,他在听说金人的来使要来商议和谈,马上就上书反对了,力陈不可,后来见自己的反对没有效果,他一意孤行,甚至要在金使返回的路上设下埋伏,在他们回去的时候截杀他们,以破坏议和。只因为最后消息泄露,他才未能成功。
赵构对岳飞的行为恨得牙痒痒,但因为还要靠他驻守边关,所以他也不便把怒气发泄出来,并未搭理岳飞。在欢庆议和成功时,赵构还给岳飞升了官,把他的官阶升为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在“制词”中,赵构大力褒奖岳飞,把他比作西汉的卫青和霍去病。这还不够,又把他比作东汉的岑彭和贾复。
“制词”中说岳飞:“霍卫有闻,沈勇多算。有岑公之信义,足以威三军;有贾复之威名,足以折千里。临敌而意气自若,决策则机智若神。陷阵催坚,屡致濯征之利;抚剑抵掌,每陈深入之谋。眷彼荆襄,实勤经略。边鄙不耸,几卧鼓而灭烽;流亡还归,皆受田而占籍。奠兹南纪,隐若长城。”
赵构这是希望笼络岳飞,让他对议和之事别再指手画脚了,但这完全没用,岳飞还是不同意议和的举动。借着辞免的机会,他再次表达了对这件事的不满,甚至说,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三军的将士对此同样也是难以接受的:“不惟臣一己私分愈切惊惶,至于将士三军,亦皆有靦面目。”
在宋朝的时候,朝廷给大臣升官,大臣照例要多次辞免,否则会被视为不恭。因此,很多对升官的辞免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但是岳飞这次辞免却绝不是形式,而是真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对议和之事严厉反对。赵构也看出了岳飞的这一心态,但他假装不知,只当这就是在例行公事,下诏表示不许推辞。
岳飞再次上书辞免,说升官这种事,是“荣耀乡里而贲宗族也”,但是,的确有功,该得到的,得到之后才能引以为豪,那些不该得到的,得到了只能是“反足为辱”。无疑,岳飞正是在说,他的这次升官是不该他得到的,所以,他守着现在的官职已经够了,不想再升官了:“岂可分外更冒显荣。”
岳飞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是赵构偏偏听不明白,对于岳飞几乎是声色俱厉的辞免反对,他的反应却是平平,反正不管岳飞怎么推辞,他就是不答应,随便夸奖他几句,然后说:“所辞不允。”就算完事了。他巧妙避开了岳飞的话头,这样不与岳飞争辩,也就不会激起他更激烈地反对了。后来例行公事完了之后,岳飞也没办法了,虽然再三推辞,最后还是只能接受升官的诏命。
金人与南宋议和后,交还了一些地方,其中包括开封和洛阳等地。开封是宋朝的宗庙社稷所在,洛阳则是北宋历代皇帝的陵墓所在。赵构收回了这些地方,便派遣大臣赵士褒和张焘前去朝拜洒扫。赵士褒和张焘沿途所经过的地方大多属岳飞的辖区,因此赵构命岳飞带领亲兵与之同行,躬诣洒扫。
这道诏命是在绍兴九年(1139年)的正月上旬发出的,在岳飞还未收到之前,他因了解到金国交还了洛阳等地,就已经提出要去陵寝进行洒扫了:“太尉、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臣岳飞状奏:臣伏睹正月十二日降到《赦书》,交割河南州县、内西京河南府系臣所管地方。自刘豫盗据以来,祖宗陵寝久失严奉,臣不胜臣子区区之情,欲乞量带亲兵,躬诣洒扫。”
朝廷接到这封奏折,同意了岳飞的请求,这次他们想到一块去了,赵构原本就想要让岳飞负责这件事,因此看了岳飞的奏折就下旨给他说:“已降指挥,差同判大宗正事士褒、兵部侍郎张焘前去祗谒陵寝。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札与岳飞照会,候逐官起发,申取朝廷指挥,量带亲兵,同共前去祗谒。”
朝廷是在二月三日下达这道命令的,在这之前,岳飞又上书一封,提出关于洒扫陵寝的事。在这次的奏折中,岳飞把他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原来,他不仅是要洒扫陵寝,更重要的是,他要前往这些地方,伺机了解敌人的情况:“北虏自靖康以来,以和款我者十余年矣,不悟其奸,受祸至此。今复无事请和,此殆必有肘腋之虞,未能攻犯边境。又刘豫初废,藩篱空虚,故诡为此耳。名以地归我,然寄之也!臣请量带轻骑,随二使祗谒陵寝,因以往观敌衅。”
赵构一看岳飞原来另有意图,感到事情不妙,他和金人刚刚议和,可不想中途出什么差错,因此接到岳飞奏折之后,赵构马上下旨,又不要岳飞去了:“令岳飞更不须亲征。止选差将官一二员,部押壕寨人匠、军马共一千人,随士褒、张焘前去袛谒陵寝。其一行合用钱粮,令王良存随逐应办。”
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农夫在杀鸡前的一个晚上喂鸡,不经意地说:“快吃吧,这是你最后一顿了。”结果第二天打算去杀那只鸡,发现那鸡已经死掉了,并且留下遗书说:“爷已经吃了老鼠药,你们也别想吃爷了,爷也不是好惹的。”这个故事旨在说明,信息保密是非常重要的。岳飞明明有机会去探听敌方消息,赵构却忽然改变了主意,这正因他的信息没保密,所以计划泡了汤。
岳飞简直傻眼了,看到赵构这样出尔反尔,自己的抱负施展不开,理想得不到实现,感到非常痛苦。岳飞一心想要抗击金人,赵构的想法却偏偏与他截然相反,与金人议和之后,更是叮咛嘱咐他,不准前往河南地区联络义军,以免触犯到金人:“朝廷得金人书,归我河南地区。虏好方密,令毋得过界招纳。朕委任卿严饬边备,唯是过界招纳,得少失多,已累行约束,丁宁详尽。”
岳飞见赵构如此表现,拍案而起,大叫道:“老子不干了!”其实岳飞并没有这么叫,不过他的确不想干了,上书一封,提出解除军事。在奏折中,岳飞写道,他起家寒微,被提拔到眼下的位置,实在心怀感恩,但这十多年来,他并未建立什么功绩,加上近来疾病缠身,原本他就有严重的眼病,现在又新添脚弱,身体状况很不好,实在干不下去了,所以想要解除军职,以便回家养病。
奏折中接着说,现在反正已经和金人议和了,天下太平,不用打仗了,既然没他什么事了,他就走好了,退隐山林,歌咏陛下圣德:“比者修盟漠北,割地河南,既不复于用兵,且无嫌于避事。伏望陛下俯照诚悃,由赐矜洽从,令臣解罢兵务,退处林泉,以歌咏陛下圣德,为太平之散民,臣不胜幸甚。他日未填沟壑、复效犬马之报,亦未为晚。臣无任激切战惧俟命止。取进止。”
看到这封奏折,赵构深深地明白,岳飞是不高兴了,所以才想着要解除军职的。赵构虽然对此感到很不满意,但是也不能就此放掉岳飞,他还有很多事要倚仗他呢。不过,如果回复他,那也不行,这样做只能火上浇油,引起他更强烈地反弹,因此,最终赵构决定,不理岳飞,就当没收到他的奏折一样。
赵构以为岳飞能由此识相一点,但他还是不识相,奏折没收到回复,他就又写了一封,提到自己要辞职的事,他说现在能人辈出,他离开之后,马上会有才能杰出的人代替他,所以他这么做并无“邀君之嫌”。现如今与金人议和了,偃武休兵,可期岁月,所以他这么做也不会有“避事之谤”。接着岳飞说道,他真的就是生病了,想回家休息了,所以请求批准他解除军职一事。
看岳飞的奏折,好像他说的真是因为生病才离开的,但赵构很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他还是不满意关于议和的事情。之前的一封奏折,赵构已经不搭理他了,现在他又写第二封奏折过来,赵构不能不搭理了,因此只淡淡回应道:“具悉。卿竭忠诚而卫社,迪果毅以临戎,元勋既著于鼎彝,余暇尚闲于俎豆。藩宣所赖,体力方刚。遽欲言归,殊非所望。顾安危注意,朕岂武备之可忘;惟终始一心,汝亦戎功之是念。益敦此义,勿复有云。”所以,不同意他辞职。
二、挞懒被废,兀术掌权
把河南和陕西等地割还南宋,在金国朝廷之中并不是一致同意的,挞懒一派主张这么做,力言道:“齐为不道,既废矣,边面四塞遐逖,猛士虽能守之,未免枕戈坐甲之劳,间以江左为邻,易生衅隙,不可撤警,难以安久之计,不若因以河南地赐予大宋。”因此才有了议和之中的这一条款,但是兀术一派不支持这种做法,后来兀术掌权之后,还因此问罪于挞懒,并把他杀害了。
赵构派遣的使者王伦和蓝公佐抵达金国的时候,挞懒一派已经衰落了,新兴起的兀术一派,对他们的态度非常冷漠。接待王伦和蓝公佐的金国官员很不客气地问王伦说:“知元帅挞懒罪否?”王伦回答说:“不知。”金国官员又问:“无一言及岁币,却要割地,但知有元帅,岂知有上国耶?”王伦简直呆住了,这不是金人自己要提出的要求吗?怎么事情还没办妥呢,态度就变了?
金人的态度的确改变了,出使金国的王伦被扣押起来,蓝公佐则被放回南宋朝廷,意在让他带话给赵构,商议关于岁币、接受金国册封等事,并且要求南宋,把流亡南方的河东、河北之民遣返回去。金人的这些要求使南宋满朝哗然,大家纷纷开始警觉起来,认为金国的和议之策要变卦了,提醒赵构赶快防备这件事。但赵构却依旧一门心思地想着和议,继续派使者前去金国商谈条件。
有的大臣见此便上书给赵构,希望他提防金人,做好抗击金人进攻的军事准备。右正言陈渊在奏折中写道,他听说金人扣押了王伦,遣返蓝公佐,变更议和条件,感到震惊。本来现如今他们和金人正打得热火朝天,这种议和有多少可靠性,是很难说的,因此在议和的时候,也必须作好两方面准备,一手抓议和,一手抓军事,现在朝廷却只关心议和的事情,不得不让人感到担忧。
从国力方面讲,我们当然不如金人,所以遣使前去商谈也是必需的,给金人纳贡,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虽然不得不做,有些事情却还是不能答应他们。譬如说,他们所要求的归还河东、河北的流民,就不能答应,否则将要失去民心。采用他们的年号,这也不行,否则国家必将混乱。至于岁币的问题,要给多少,也得好好斟酌才行,应该谨慎处事,不然以后必将产生许多麻烦。
综合来讲,陈渊希望赵构“以和为息战之权,以战为守和之备”。这也是朝廷之中很多大臣共同的想法,之前因反对议和被贬斥的许忻,也上书表达了这一意见:“继自今时为严守备,激将士捐躯效死之气,雪陛下不共戴天之仇。”可惜赵构就是不听,结果大臣们担忧的事果然发生了,金国撕毁合约,领兵南犯。这也印证了之前岳飞的看法,他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并非杞人忧天。
金国掌权派挞懒和兀术之间的互相倾轧,引起了内部不小的动荡和不安。韩世忠见此觉得有机可乘,就上书给赵构,想要乘虚而入,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赵构一听这话马上紧张起来了,赶紧给韩世忠下达指令,命他不能轻举妄动:“世忠武人,不识大体。金人方通盟好,若乘乱幸灾,异时何以使敌国守信义?”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赵构是害怕金国,不敢与他们交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