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三个小丽是三个女孩,三个女孩当然是三个模样。东来说,其中的三号小丽比较接近秦皇岛的那个张淼。为嘛这么说呢?这在外人看来是比较复杂的,但在警方,阅读脸谱确是个基本功。因为从一般道理上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一方水土所滋养出来的,都有他自己的特色。比如重庆美女五官娇小却比例匀称,比如大连美女面目舒展四肢也颀长,尤其是河北省中部那种偏圆形的娃娃脸,即使出现在纽约街头上,东来也能一眼看出她的原籍。而成都的娃娃脸虽然也是娃娃,但与河北比起来,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当然这些,也只有东来这样的老刑警才能做得到。
手机是秦皇岛的,小丽们来自各地,但秦皇岛接近辽宁,张淼的特征里,就有些东北女孩的特征了。再加上别墅里的座机和贾总的手机记录里,比较密切联系的就是这个张淼。同时,二俊她们几个牌友也介绍,张淼这个小丽,也是在贾总别墅里出现比较频繁的女孩子。东来再根据照片上的背景,请几家歌厅老板来看看,也就不难知道张淼的底细了,因为歌厅里的女孩人来人往,但男服务生却相对稳定。随便找了几个问一下,就知道贾大山和张淼的密切联系了,还知道这位贾总,曾在张淼身上花过不少钱。而且这个张淼的手机,自从接了东来和二俊的电话之后,就再也没开过机。
东来掌握了这些的时候,时间就接近正月初三了。我说,这个贾总和张淼,搅得你连年也没过好。东来说,反正也是习惯了。案子一来,什么年不年的,大家都得盯着,还真是习惯啦。
张淼是知道了,估计和贾大山的失踪会有关系。但那个贾大山呢?就算至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而且他的手机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怎么着,也得先查明了他的背景吧。东来说,我们只好兵分两路。一路去山西查贾大山,一路去秦皇岛找张淼。山西的刚出发,秦皇岛的正要走,张淼的弟弟张炎却找上门来了。
张炎说,姐姐在歌厅里唱歌他是知道的。开始以为是那种大型联欢会式的歌舞厅,好像也听过她在电话里提到过那家歌厅的名字。因为家里的老人不放心,说她过年也没回去,甚至连电话也接不通了,家里等到了初三,再也等不下去了。这才有了张炎和刑警东来的对话。
我姐叫张淼,二十七岁了。家里担心她被绑架了,所以让我来报案。
何以见得你姐就是被绑架了呢?除夕那天的下午,她还跟家里通过电话,说最晚也会在初一上午赶回去,直到初一中午她还说正在前往车站的路上。后来手机就接不通了,家里把亲戚朋友都找来了,大家研究还是来天津报案比较好。
你家里这些天,接到过可疑电话吗?电话倒是没有,就是家里担心。
东来后来对我说,一般来说,家人到警方报案,如果事先并没接到要赎金的电话,习惯上都报失踪,为了请我们帮着找人。比如那几个别墅里的富婆,开始不就是报的失踪吗?而张炎上来就怀疑姐姐被绑架了,这个情节告诉我,这里肯定有隐情。如果说张淼被绑了,案犯是不是贾大山?如果说贾大山失踪,嫌疑是不是张淼?或者说张淼和贾大山同时失踪,也许是同时被绑架,那么,另外一个或者是几个案犯又是谁呢?东来还说,也许这两人就是普通的情人关系,也许他们大年三十通电话就是普通的人际交往。比如张淼准备回家过年,临时有事想见见贾大山,随后各走各的了。贾大山后来在院里被绑走,张淼又在回家途中出事了,也不是没可能的吧?山西调查的一路回来了,但时间已是正月初五的下午。证实了贾大山其实不姓贾,而是姓甄,大名甄卫华。正应了《红楼梦》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名言。而且,甄卫华还是当地警方通缉在逃的嫌疑人,原因就是他的黑口子出了矿难,矿工死了十几个。因为怕追责而卷了大量现金,到天津倒腾煤来了。
甄卫华到了天津,就有了末日情结。只要他觉得这笔钱花得值,就把钱装满了密码箱。开车见了真佛,还有可能连钱带车地都给送了礼。您想,他办事还会困难吗?后来被他放倒了几个掌权人,也是题外话了。
甄卫华在原籍离了婚,孩子都跟了前妻。到天津光棍一条,生意也干了个风生水起。因为常去歌厅,结识了坐台小姐张淼,后来也不知怎么,还就是动了真感情。也许您问了,跟这样的女孩谁还动真格的?要听东来说,也怪不得这个甄卫华。
东来说,坐台小姐的流动性所以突出,还有个瞒天过海的原因,就是她们能假扮成“新来的”或者“最近才来的”。这就给人们一个心理暗示,好像“新来”或者“最近”之前,她们就是良家女子。其实这些所谓的良家女子,已经在外地干了有些年了,可这一句新来的,就像她们昨晚还躺在学校女生宿舍里。而张淼却是个例外,因为她确实是个新来的。
甄卫华作为煤老板,在原籍和天津,都是情场老手。两人一见面,他就看出了张淼是个刚刚上场的新队员。
我问东来,你是不是也像甄老板一样,也能看出来?东来说,这事可让您给问短了,我还没来得及修炼呢。
东来又说,关于这类的情感故事,其实是古已有之的。杜十娘跟李甲,杜十娘是真的吧?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是没真的。蔡锷跟小凤仙,还有那个潘张玉良。所以,如果发生在甄卫华跟张淼身上,也不算稀奇。但我们更关心他们怎么都失踪了呢?你这么说,就是刑警不研究情感?怎能不研究呢?我们重点关注的是情感背后的案子。
也该说说东来了。东来还是小伙儿的时候,绝对是个美男子,五官清秀但风格硬朗。尤其那一头钢针般粗砺的头发,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这些年的奔波操劳,也就没剩下多少了。油亮的前额连通了头顶,远看更像个瓢。但他喜欢唱戏,尤其善老生,诸葛亮的《失空斩》,一直是分局联欢的保留剧目,而这些杂学,对他的侦查破案也确实提供了无形的帮助。因为破案的思路开阔,后来他还被调去干了几年缉毒。又因为粗中有细,最近才被调到另一个分局,任指挥室主任了。甄卫华和张淼的这个案子,在他的从警经历里,也说不上算个大案。
再说张淼的弟弟张炎。张炎受父母指派来天津,没找到姐姐也就没法回家。只好在分局附近的小旅舍里住了下来。每天一上班,就往刑警队上冒一头。嘴上说,是想知道有没有新消息,其实他往那一站,就是对刑警的问责。
东来后来对我说,因为是我接的案子,大家都被搅得没过好年。也就拿我找乐,说我小舅子又来了。
我说,这帮小子也确实够坏的。
东来说,我当时并没这么想。我想,既然小舅子也成了专职(破案),为嘛不能让他也加入进来呢?东来就安排小舅子先回家。回家是回家,但也不能闲着,干嘛呢?坚守家里的电话。随时向他通报,还说好了全天候的手机不能关机。
东来跟我说,何老师,您知道我比较善讲,其实我更喜欢关注那些无声语言。比如您讲话,我就愿意观察周围听讲的人。有时候,一个无声的表情比一个小时的演讲还有韵味。
后来我才理解了东来这话的含义。原来,他始终认为,张淼作为女孩子,又是初来乍到地来到天津,而且又从事了这么个并不光彩的职业。春节期间她不可能和家里不通一点儿信息。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欲言又止,如果这个想法用电话来实现,就是接通了不讲话,但肯定会留下痕迹。也许这就成了破案的关键。
张炎回到家,父母已被舅舅接走了。空空的房子里,没有丝毫过年的味道,但也正像东来讲的,座机的来电显示上,记录了不止一个来自天津的电话。当时的张炎就想,这个天津警察还真神啦!他怎么就断定姐姐会往家里打电话呢?当然张炎也不敢断定这电话就是姐姐打来的,但是,家里在天津从来就没有过亲戚或者朋友啊。于是,他就立即拨通了东来的电话。
东来说,现在我问你答,然后按我的要求做,知道吗?你脖子上不是总挂着个MP3吗?是。知道MP3也有录音功能吗?知道。你会上网吗?会。在网上把MP3收到的声音给我传过来会不会?会。那好,从现在起,你要寸步不离电话。接了电话没有声音不要紧,你也要把过程给我录下来。明白吗?简单说,张炎这个小舅子也确实尽责。这就让东来很快收到了好几条有用的信息。
电话在初六的上午又打来了。张炎喂喂地喊着。电话却没回音。张炎就把信息传给了东来,初六晚上又打过来了。还是张炎喂喂地,隐约听见抽泣声。这些,东来经过整理,发现了三条线索:第一,电话来自天津的一个磁卡电话。第二,根据背景上火车的声音判断,应该离港区不远。第三,还隐约听到了金属打火机的声音,初步判断是美国大兵常用的那种zippo。
后来问张炎,才知张淼并不吸烟。由此推断打电话的张淼,身边还有人。而这人是不是甄卫华呢?至少,这个港区附近的磁卡电话,应该列为重点了。
刑警破案有个特点,就是听风就是雨。换句文雅的话,就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是东南西北的风声太多了,也要检验筛选的水准。否则,呼啦啦地人海战术,弄得大家都人困马乏的,最后做了许多无用功,这也不是没有过。而这个案子的风声来得又太弱了。这就需要把这种微弱放大,最终去迎接那场雨。
具体说,风声的源头就是电话,而从除夕到眼下的这个电话之间,又经历了好几个晚上。假设打电话的就是张淼,她总不能始终游荡在大街上吧?那么附近的小旅馆就成了侦查范围。
东来说,咱有张淼和甄卫华的照片,拿出去辨认一下。还有他们真假身份证的底档,各个旅馆查一下,也就剩下抓人了。
由此,从别墅照片起步,到二俊她们辨认;由照片背景分析,到歌厅老板辨认;由张淼本人形象,到歌厅男服务生辨认;由男服务生的线索,到山西警方配合;再由张炎家的电话,到分局技术部门支持,张淼的最终被找到,也就变得简单了。至于那个在逃的煤老板甄卫华,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
简单说,小旅馆里很快找到了线索。而且老板还指着甄卫华的照片说,这家伙一个人就包了三个标准间和一个套房,几天来就在那昏天黑地地打麻将。老板又指着照片上的张淼说,只有这女的去过几次,每次都有那个男的陪着。
东来说,案子其实不复杂。为嘛这么说?何老师不知您注意没有?越是很难运算的数学题,也都有个共同点,就是运算结果。难题的结果往往都是负1或者正2。因为人家要考的就是运算过程。结果为嘛简单呢?那是为了调动你下次运算的兴趣。反观这案子,也是这道理。
结果简单说。
张淼和甄卫华确实都是动了真感情的。但甄卫华负案在逃,又不能对女孩子明说,所以才拉开距离地跟几个别墅的老娘儿们儿打麻将。张淼一定要个说法,干脆过年连家也不回了,于是就采取了咱故事前边说的那种,裤腰带战术,找几个坐台小姐陪着打牌,过了这么个牌桌上的春节。
东来这才说,何老师您听明白了吗?我说,我明白了。不就是男女之间的裤腰带战术,让你们折腾了好几天吗?再说,你不是也因此抓获了一个网上在逃的煤老板吗?东来苦笑着摇头说,您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只是那个春节过得有点烦。
东来还说,甄卫华被送回了山西,张淼也跟着去了。据说还经常给那个甄老板往看守所里送衣送饭的,至今痴心不改。我说,你把这些写下来吧,我也能歇歇。他说,等我将来退休了,一定接好您的班。
连环陷阱之谜
如果您开一家火锅店;如果您的火锅店总共有八个单间;如果这天中午,正好来了八桌客人,又都想要单间的话,您这个当老板的,是不是很兴奋呢?但是,那天火锅店的左老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且还出奇的堵心!再如果:如果这八桌客人都先来了一个人;如果这八个人都说后边的人马上就到;正好这八个人都点了一盘果仁,又都要了一杯免费的茶水;如果他们后边的人又都迟迟不来的话,别说左老板,就是您何老板,您能不堵心吗?刑警队的文字内勤小顾,就给我来了这么个开场白。
小顾家是刑警世家,三代刑警到她这,只生了她这个丫头。小顾的模样很漂亮,只是脸盘大了些,身材也壮了些。即便是脸盘稍大、身材稍壮,还是像个放大了半号的巩俐。所以,小顾就梦想学表演,也想弄个明星当当,也省得家里总是手枪手铐的,看着就发凉。但她高考填志愿时,爷爷却说,警院就挺好。后来问老爹,老爹也说,警院挺好的,就盼着当妈的能声援一下,没想妈也说,你还在我肚子里就定了的事,还用商量吗?于是,小顾只好先上了警院,后考了公务员,再到了刑警队,干内勤。刑警的内勤可不轻松,分内工作之外,还要给女犯人搜身、照相、看病,甚至还要伺候病重住院的女犯人。但是小顾愿意干,因为这是第一线。其实她的外语好,当外事警官也够格。她却对老爹说,当警察我听你们的,干什么警种就得我选。同时小顾刚毕业,也只能当内勤。
我认识她,也因为她是内勤。
那天,我正跟他们陈支(队长)聊天,她端着相机就进来了。进来不说话,直接给我照相。我知道嫌疑人进来先照相,难道采访也得这样?就说,如果来人就得照相的话,您让我先把自己归置一下行吗?政府。
当地在押的案犯,都管警察喊政府,我这一说,小顾自己先笑了。大家正笑着,案子又来了,陈支要去招呼一下,没想这一走就没了回音,只好留下小顾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