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你先说还是我们先说呢?我还真不知道您为嘛找我,还是您先说吧。
前边介绍过,马大有曾因为盗窃被判过刑。所以,对警方的这些程序都很清楚。其实不光是警方,就连检察官和法官甚至监狱警察,他也都见识过一轮了。但这回又不同上回,毕竟这次是杀人,而且是抛尸灭迹,性质恶劣。他也知道一旦开口,自己的小命也就差不多交代了,所以才选择了顽抗。只是马大有的顽抗和前边介绍的那个李什么明的又不大一样。那个李什么明是个死河蚌,问他什么都不开口。你就是骂他,他也没有表情。马大有就不同了,同时他还生着一个山花烂漫的好口才。如果说豆腐,他就说豆腐是中国最古老的发明,而且,这个发明还分着南豆腐和北豆腐,等等等等的。但只要提到犯罪,他马上就能装傻充愣,就这么耗掉了整整一天半时间。
李队说,咱要求文明办案,不能打不能骂也不能体罚。如果真让他得了逞,我李卓清的一世英明还怎么解释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表面儒雅的李队还就是有两把刷子。因为有个被别人忽略的细节却被他注意到了,这细节就是马大有的前科犯罪记录里,也记录着原先办案人的姓名。李队说,马大有不是跟我们聊起了他的豆腐经吗?这就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叫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那么,能降住马大有的办法肯定有,后来就想起了那位当年的办案人来了。
这些年的从警经历,也让我见过不少类似李队所说的,这种卤水点豆腐的技巧。因为有的坏蛋不怕警察,但派出所的片警一露面,却保他立马找厕所。因为坏蛋从小不好好睡觉的时候,坏蛋他妈就常拿片警吓唬他。李队想到这儿,就打电话把那位当初的办案民警叫来了。
办案民警是个老民警,晃晃悠悠地进来说,你这回的祸可是闯大啦。横竖也是结果好不到哪里去,你就先给我说说你那农用车吧?大有却说,那天夜里我的车丢了。那车怎么又回来啦?天亮又有人给送回来了。大有的话,把现场的哥儿几个都给逗笑了。那位老民警笑完了又追加而夸张了一下,因为夸张得不大好听,哥儿几个又笑了一阵。没想这笑声却被马大有给续上了哭声。
从马大有的落泪开始计算,他已经和刑警们整整对抗了两天了。李队他们本来是准备长期作战的。哪会想到这位老民警的三言两语再加上一阵大笑,就把他给拿下了呢?我说,看来你说的这个段子也能写进国字号的经典案例了。
李队却说,咱还真没那奢望,不过就是抓小偷破了个命案。但我想请您把我下面的话,写进您将来的警察段子里,不知行不行?为嘛这么说呢?我认为这事很有意义。
得到了我的首肯后李队才说,案犯马大有偷粮食是犯了法了,但咱老百姓对付犯罪还要讲究些技巧。当时的贾老爷子发现了马大有之后,理直气壮地就上去了。这个举动没毛病,然后就跟案犯揪巴上了,这个举动也说得过去。但是后来案犯想跑,老爷子却说嘛也不让他跑,这就有些极端了。这种极端的办法其实也是有社会分工的,比如咱们当警察的,在你手里放跑了案犯,是不是要承担责任呢?所以,我就不提倡老百姓和犯罪分子的正面接触,因为您完全可以报110嘛。即便当时不方便,事后我们不是把他小子也给抓了吗?后来家属来送锦旗的时候,我把这话也说了。我说,刚才的话我会写上,你说说锦旗吧。
锦旗没啥特别的,我们队里至少还存着一百面。但这回我的印象最深,因为老太太一人举着两面,其中的一面是小孙子用压岁钱买的,非让孩子给我下跪。孩子拿压岁钱给咱送锦旗,我还是头回遇上。不过这段您别写,显得咱骄傲。
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没听他的。
出租车司机的非正常死亡
在分局最老的刑警里,大炮是三十年的强势。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炮年底就三十一年了,却没有过也想河西一下的意思来。走路还是咣咣地,像地震;说话还是咔咔地,像打架。这么说吧,队长也得让他三分。
我跟队长正聊着,门外走过了大炮。队长喊他:大炮啊!大炮就进来了。队长为我介绍,这是作家何老师。大炮却“啪”的一声拍了队长的脖梗子说,我们队长,人不错,随之又啪啪了两下,才走,并没表现出要跟我打招呼的欲望。
队长有些尴尬,无奈地摇摇头。我说,看来你跟弟兄们的关系很不错啊。队长却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就给您说个大炮破案的段子吧。
豆张庄是个上千人的大村,自古就出过不少名人,再加上这个千人大村又地处京津两地的中间,自古的村民们就见多识广,尤其是口才了得。这么说吧,随便您想找哪个村民聊聊,都能听到不少故事。而下面的这个故事,确实把这个千人大村给着实地吓了一跳。
天津农村的旧式民居,大多是坐北朝南的房子。前后两排之间,都有一条并不狭窄的通道。这天早上,老齐家的房后停了一辆汽车。当时的老齐并不知道房后停了车。却因为这辆车堵了路,被堵的汽车就疯狂地按喇叭。喇叭把老齐吵醒了,后来老齐给警方报了案,再后来才是大炮他们来了。
堵路的是一辆崭新的出租车。老齐穿衣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而汽车的大灯却亮着,前排的车门也开着。钥匙还在锁孔上插着,车子里也很整洁,只是看不见车上有人。老齐帮着喊了两嗓子,还是没有人。再细看,出租车牌照是河北省的。老齐就想招呼住在他家房后的,也就是面对着汽车的大阔家。
大阔啊!大阔在家吗?大阔媳妇赶忙出来应酬说,大阔不是在市里的工地上吗?您有事啊。
这车停在你家门外,还以为是大阔回来了呢。
昨天夜里就停那儿了,怎么现在还没走呢?这时,那个疯狂按喇叭的司机却喊,快看,这是谁的鞋?出租车后边,扔着一只鞋。半新的旅游鞋,好像还是名牌。老齐想,车停着、灯亮着、没人却有鞋,赶紧报警吧。
很快就赶来的大炮却说,你们再帮着找找,有一只就可能有两只。谁找着了咱请他喝酒。大炮并没想拉开嗓门喊,周围的人却听了个清清爽爽。又很快,另一只鞋也找到了,也是旅游鞋,看上去是一双。这时,刑警队的技术员和法医也赶来了,周围就被拉上了警戒线。
村里被警察拉上了警戒线,这可是豆张庄经年不遇的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围满了人。
现场的照相、录像、指纹和痕迹的提取,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大炮得到技术员的允许之后,才拔下汽车钥匙再打开了后备箱,映入眼帘的,是一具青年男性的尸体。
尸体蜷曲在角落里,所以说是角落,全因为这种靠燃气推动的出租车,后备箱让储气罐占走了不小的空间。抬出来的死者脸色灰暗,双手紧抱胸前。死者的年龄应为二十五岁到三十岁。脖子上有明显勒痕。鉴定结果系窒息死亡。从现场两只鞋的磨损程度看,左脚离合器,右脚油门和刹车。职业可能是司机,或是经常以车代步的人。
队长说到这儿,大炮进来了。大炮又拍着队长的脖梗子说,市局规定强制休假,我这假是不是也该休啦?说完,又拍了一下队长的脖梗子。看着大炮我就想,这个大炮也许就是习惯和别人对话的时候,一定要先拍人家的脖梗儿,好像缺了这个举动,就没法跟谁说话似的。队长说,这事我一直记着呢。这么着吧,你把豆张庄的那个案子给何老师介绍一下,完事你就休假吧。
我说,我是何斌。您要是说话之前必须拍别人脖子的话,我可能不太适应。大炮就哈哈笑开了,何老师啊,我哪敢呀?其实在我们分局里,我也只拍几个人的脖子,其中就有我们队长。不信您就问,我要是不拍他,他浑身难受啊。
说着话,大炮又狠狠地拍了队长两下。
我说,这样吧,你赶紧说,然后就赶紧休假吧。
大炮这才稳稳地坐了下来,队长的脖子也就暂时解脱了。
大炮说,何老师啊,豆张庄的那个案子其实很简单。我们队长要是想说呢,我也只能是维护领导啦!我问,死者的身份是不是很好查?大炮说,我们是由车找人。先把车的来源查清了,找人也就简单了。比较费事的,就是排除现场周围的疑点。
比如那个大阔?还真让您给说着了。大阔是个包工头,常年山南海北地到处跑。别看他有钱,这小子却没买车。所以,对周边几户的寻访让我们知道,大阔也没少坐这种河北省牌照的出租车。后来也有人说,那天大阔还回过家,恰巧他媳妇跟老齐说得又不清楚,更让人怀疑的是,包工头拖欠农民工的工资,这几年就有过好几拨人上门讨薪的。您说咱能不怀疑吗?但我也觉得,在家门口杀人反而不清理现场,那不是干等着刑警上门吗?我说。
当然很快就排除了,因为死者的身份搞清了,所以不复杂。
大炮对我说,别看都是河北省的出租牌照,但牌照和牌照之间也有差别。现场的这辆车,就是附近廊坊的,车主名叫李为强,三十二岁。案发的时候正在家里睡觉。死者名叫李为国,是李为强的弟弟。哥哥李为强以开出租车谋生。弟弟是廊坊的一家企业的电工,电工比较轻松,偶尔替哥哥跑几个钟头。但现场并没看出谋财害命的痕迹,因为,死者钱包里的三百多块钱并没动,甚至死者手指上的金戒指,依然原封不动地戴在手上,只是手机被他们拿走了。后来证实是一部才买了不久的新款手机,很高档。
看来是仇杀?我问。
调查结果是,这哥俩历来都规规矩矩的,也没和谁打过架或者红过脸,仇杀的可能也不大。
死者是廊坊人,怎么确定豆张庄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呢?从死亡时间上推断,估计是在半夜。也有人看见快到半夜的时候,大阔家门外停着一辆出租车。但是,大阔媳妇和临近的老齐都没听见任何异常动静。从现场的车辙痕迹分析,这辆车停下之后,就没再动过地方。后来我们发现了死者身下压着的玉米皮,和周边的玉米皮也完全相同。才确认了第一现场。
就是想抢出租车吗?车是去年才买的新车,既然是抢,怎么没开走呢?这话我正想问你呢?后来我们把死者的哥哥请来了,一句话我们就明白了。
前边咱说过,出租车是一种以燃气为动力的车。燃气车在启动程序上和燃油车却有着明显的区别。死者的哥哥说,燃气车拨动钥匙之后,必须等待气压达到一定的水平,之后才能让汽车发动起来。假如是一位开惯了燃油车的司机,也许会误会成发动机故障。大炮又说,是不是案犯在杀人之后,也出现了这样的误会,才丢弃了汽车呢?大炮他们这些刑警们遇上了这样的案子,实在说不上有多复杂。只是查起来很麻烦,比如高速公路几个出口的监控录像。他们只好把侦察员分成几组,分别前往每个收费站去调取录像。调出的录像如果是一天一夜,弟兄们就得审看一天一夜。您想,目不转睛地盯着车进车出的录像资料,还不把人给看得头昏脑涨吗?如果录像的长度是半年,还真就不好说了。好在大炮他们,还没遇上过类似的长度。据说其他的分局有过,那也只能是谁碰上了,谁就自认倒霉了。
第二天上午,汽车的踪迹找到了。车是头天晚上九点三十八分从距离豆张庄最近的收费站下来的。车里除了司机之外,副驾和后座上也都有人。因为那天的照明不足,副驾和后座的画面都不怎么清晰。请来死者的哥哥辨认,驾驶员就是死者。
那么,后边的工作该怎么开展呢?我问。
大炮说,跟您说过这个案子不复杂吧,简单就在于现场的线索很清晰,就两个字——抢车。这就好办了。前边没来得及跟您说,死者是当晚七点在哥哥家接的车。按时间推算,廊坊上高速跑到咱这儿,最多半小时。他们上高速是几点?再往回梳理到哥俩交车,这个时段里打过几次里程表?就说明有几拨客人上过车。再说了,廊坊这些年的市政建设发展得也很快,不少路口都有录像。假如正好录下了案犯的外形,您说这案子还能有多复杂呢?但是,所有的案子都是这样,结果出来了,怎么看怎么明白,而事发之后的侦查过程呢,却很少见到过简单的。
在刑警队里,大炮的口头禅就是很简单。也许,这和他三十多年的从警经历有关。您想,刑警干了三十多年,还有什么案子没见过?即便没见过,听也听过不少。同时,案子和案子虽然不一样,但也不是没有规律可寻的。比如这个因为抢出租车而杀人的案子,不外乎就是谋财害命的想抢车。害了命却没谋到财,案犯自己也郁闷。但是他们却没忘了,逃离现场之前,把车里的环境也归置了一下。大炮说,方向盘上没有指纹,说明被案犯擦过了。案犯临走没关车门,说明他们也是为了不留痕迹。这就简单了,至少证明这俩小子很可能有前科。
我问,如果是初犯又常看警匪片的人,也不难学吧?大炮却反问我,初犯就敢杀人?杀了人还敢归置现场?这种可能不会很大吧?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我是农村出来的,农民都知道耪地要认准自己的垄。咱搞案子要想不让案犯牵着咱的鼻子走,就得认准自己的垄。
所以,你查的这个案子才朝着有前科的嫌疑人去了。
我们队长支持我,说,就按照大炮的意思办吧,所以我才拍他的脖梗子了,因为领导也需要鼓励嘛!不过,你这种鼓励的方法也确实别具一格。
还说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