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柏林以后,我决定创办我梦寐以求的学校。我不想再耽搁了,必须马上行动。我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母亲和姐姐伊丽莎白,她们和我一样兴奋不已。我们立即着手找房子选校址,动作之快,完全符合我们雷厉风行的一贯作风。不到一周,我们就在格林瓦尔德的特拉登街上找到了一幢新建的别墅,并把它买了下来。
我们的行为就像是格林童话里的发生的事情一样。先是去威尔特梅尔商店购买了40张小床,每张床上都挂着白色幔纱,用蓝色的缎带拴着。我们把别墅布置成名副其实的儿童乐园。在中央大厅,摆放了希腊神话中的女英雄亚马逊的雕像复制品,比真人还大一倍;在宽敞的练舞厅里,摆放了意大利雕塑家卢卡·德拉·罗比亚创作的浮雕像和多那太罗创作的儿童舞蹈塑像;卧室里则摆满了蓝白两色的婴儿像,以及蓝白色的装饰着水果花环的圣母圣婴像,这也是德拉·罗比亚的作品。
我把这些表现儿童形象的艺术品布置在学校里,有的是跳舞的儿童的浮雕和塑像,有的则是图书中的画像,因为它们都是不同时代的画家和雕塑家理想中的儿童形象。其中也包括希腊花瓶上跳舞的儿童形象,还有希腊塔纳格拉和皮奥西亚等地出土的小陶像,多那太罗创作的一组儿童群舞雕像,以及英国画家冈斯保罗的跳舞儿童的画像。
所有这些艺术品中的儿童动作舞姿都有相似之处,仿佛是不同时代的儿童穿越时空走到了一起。我们学校的学生将来要在这些艺术形象之间生活和学习,成长的过程中肯定会在潜移默化中对塑像进行模仿,在她们的脸上和每一个动作中都会表现出同样的欢乐心情和优雅舞姿。这将是她们迈向美好、通往艺术殿堂的第一步。
我还在我的学校里放置了一些表现跳舞、奔跑和跳跃的斯巴达少女的塑像——在古斯巴达,年轻女孩必须接受严格的体操训练,这样她们才能成为英雄战士的母亲。这些制作精美的塑像,表现的是女孩们纱巾飞舞、衣角飘扬、手拉手在雅典娜节上翩翩起舞的场景。她们代表了未来的理想状态。我希望我的学生在接受并喜欢上这些形象的同时,能够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向这个方向发展。我坚信,只有先唤醒内心美的意识,才有可能获得美的理想。
此外,为了达到我所要求的那种和谐的意境,我按阶段制定目标,并要求她们进行相应的练习。但这些训练首先必须合乎她们内心的意愿,最好是她们热情高涨地而且迫切想去完成的训练。这样,每一种训练不仅是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而且其本身还应该是一种目的,就是使每天的生活充实而快乐。
体操是一切形体训练的基础,体操教师的责任便是努力开发出身体的潜能并使其得到充分的发挥,之后才能进行舞蹈教育。只有身体和谐发育并发挥出了最大的能量,才能把舞蹈精神注入体内。对体操运动员来讲,身体的运动与培养本身就是目的,但对舞蹈演员而言,它只不过是一种手段。所以,舞蹈者应该忘掉身体的存在,它只是一种和谐匀称的工具,身体的动作不像在体操里那样仅仅是为了表现身体的和谐,而是通过身体的和谐舞姿表现出心灵的情感和思想。
这些日常的练习,其本质就是根据身体发育的每一种状态,尽可能把它演化成完美的表达工具,变成一种用来表达和谐并与自然相统一的工具。
这些练习,最基础的是锻炼肌肉的简单的体操动作,目的是使肌肉既柔韧灵活又刚健有力。经过这些基础的形体训练后,才能开始学习舞蹈。学习舞蹈的第一步是和着简单的音乐节拍练习简单的行进步伐,步伐要缓慢而有节奏;之后再和着复杂的音乐韵律快步行走;然后才是按照特定的节拍跑步,先是慢跑,最后再试着根据某一段旋律轻轻地跳。通过这一系列训练,学生们可以学习音乐音阶的各种音符,然后再学习舞蹈动作音阶的音符。因此,这些音符可以充当不同结构、不同体系间的作用微妙的使者。但是,这些训练只是她们学习的一部分。在嬉戏玩耍时,在操场运动时,在林中散步时,这些孩子们应该总是穿着宽大随意的薄纱舞衣,直到有一天她们学会了轻松自如地用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其他人用语言或歌声来表达自己那样。
她们的学习和观察不应该仅限于艺术形式,应该首先学习自然界的各种动作。风吹云动、树枝摇曳、飞鸟展翅、花开叶落,这些自然现象对她们来讲都应该有特殊意义。她们要学会观察每种变化的特性,在内心培养一种别人无法感知的神秘意志,引导她们探究大自然的秘密。因为她们身体的所有部位都训练有素、柔韧灵活,能与自然的旋律协调一致,与大自然共舞。
为了招生,我们在几家大报上都登了广告,宣传说伊莎朵拉·邓肯学校是为天资聪颖的孩子开办的,目的是把她们培养成我希望的那种能把艺术传授给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家的艺术的信徒。当然,学校建得太突然,没有资金,没有筹划,没有周密的组织工作。我的经纪人为此差点抓狂,他一直在策划让我做环球巡回演出,而我老是让他的计划落空。我先是坚持在希腊待了一年,他说这完全是浪费时间;现在我又完全把自己的事业停了下来,要招收并培养这些他认为毫无发展前途的孩子。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冲动行事,这次倒也毫不例外。
雷蒙德从科帕诺斯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让人吃不消。挖井需要的钱越来越多,简直像一个无底洞,让我负累不堪,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到水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由于花费太大,最后我不得不打消了建圣殿的念头。科帕诺斯从那时起,先后被几个希腊革命派别当成一个堡垒,成了永远留在山上的一个美丽的废墟。现在它依然矗立在那里,不知还有没有建成的希望。
我决定集中所有的财力为世界上的年轻人建造一所学校。因为我认为德国是哲学和文化的中心,所以把校址选在德国。
前来报名的孩子成群结队。记得有一天我演出回来,发现街道上挤满了大人小孩。德国的马车夫回头对我说:“有一个疯女人在报上登了一条消息,所以就来了这么多的孩子。”
我就是那个“疯女人”。我们当时还不懂怎样挑选学生,只是急切地想填满格林瓦尔德的那40张小床,因此我挑选孩子时也就没太多的条件,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有可爱的笑容和漂亮的大眼睛就收下了。我根本就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些孩子的将来。
比如有一天在汉堡,有个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披着披风的男子来到我的客厅,他手里抱着一个用长围巾卷着的包裹。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正看着我,那是一个大约4个月的女孩,她一声不吭,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孩子。他行色匆匆地把这个弃儿交付给我,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多加考虑,那个人就消失了。
就这样,这孩子像个玩具娃娃一样,被丢到了我手里。在从汉堡到柏林的火车上,我发现这孩子正在发高烧,是严重的扁桃腺炎。我们请了两个护士和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著名的外科医生霍法,抢救了3周她才脱离危险。霍法医生对我办学的想法非常支持,所以没有收取医药费。
霍法医生常常说我这儿不像是学校,更像是一所医院。教这些患有遗传病的孩子跳舞,比想办法让她们活下来要容易得多。霍法医生是个好人。他给一般人治病收费不菲,但他把全部的钱都捐出来在柏林郊外建了一所医院,用来救助贫苦的儿童,所有的费用全由他自己承担。我的学校一成立,他就自告奋勇做我们的医生,负责照料孩子们的健康和学校卫生。说真的,如果没有他坚持不懈的帮助,这些孩子不会像现在这么健康和漂亮。霍法医生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仪表堂堂,红红的脸膛上老是挂着和善的微笑,所有的孩子都和我一样喜欢他。
我的时间都花费在选拔学生、筹建学校、开课及安排学生的日常学习和生活上。经纪人不断告诫我,有人剽窃了我的舞蹈杰作正在伦敦或其他地方上演,取得了成功,正大发不义之财。但是,我还是无动于衷,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柏林一步,每天从早上5点到晚上7点,我都在教这些孩子们跳舞。
孩子们进步很快。我相信,她们健康的身体都是得益于霍法医生制定的合理的素食。他认为,不管如何教育孩子,新鲜蔬菜和水果是必需的。
那时候,我在柏林名声大振,受欢迎程度难以想象。我被称作“圣洁的伊莎朵拉”,甚至有人传言,只要把病人抬进我的剧院,病就能不治而愈。于是演出的时候,有时就会闹笑话,真的会有人把病人抬进剧场。演出时我依然赤着脚穿着便鞋,除了小巧的白色希腊裙外,从来没有穿过别的衣服。我的观众是怀着一种绝对的宗教狂热来看我演出的。
有一天晚上我演出回来时,一群学生们把我的马从马车上卸下来,他们拉着我来到著名的胜利大道,让我在大道的中央做演讲。我就站在敞篷马车上——那时还没有汽车,向学生们讲了这样的话:
再也没有比雕塑更伟大的艺术了。可是,你们各位热爱艺术,怎么能容忍这座城市中心出现这么可怕的暴行呢?看看这些雕像吧,你们都是学艺术的学生,如果你们真是准备为艺术献身的学生,就应该在今天晚上拿起石头把这些塑像全部毁掉!艺术?它们也算艺术吗?不,它们只是德国皇帝的幽灵!
学生们赞同我的观点,高喊着支持我。要不是警察赶来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按我说的,把柏林城中德国皇帝的那些鄙俗的雕像全部砸个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