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伊莎朵拉·邓肯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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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与洛亨格林决裂(1)

回到巴黎以后,洛亨格林问我是否想举办一个宴会,宴请一下我所有的朋友,他还让我草拟宴会的计划,并让我全权处理宴会的所有事情。我认为,那些有钱人似乎根本不懂怎么娱乐,如果让他们举办一个宴会,会跟没钱的人请客吃饭差不多。我早就想过等有钱了就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于是,我便着手实施了。

宴会地点是凡尔赛,下午4点,客人如约而至。我安排人在这里的一个公园支起大帐篷,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食品:鱼子酱、香槟酒、茶水、点心,一应俱全。用完茶点后,科龙尼乐队在皮埃尔内的指挥下,为我们演奏了瓦格纳的作品。我至今还记得,在那个美丽的夏日午后,在那些参天大树的树荫下演奏的西格弗里德的田园曲是何等美妙,而在夕阳西下时演奏的西格弗里德的葬礼进行曲的曲调又是何等庄严。

音乐会结束后,客人享受盛宴,各色美味珍馐,令客人大快朵颐,一直吃到午夜时分。公园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在维也纳乐团的伴奏下,大家一直舞到天色将明。

我认为,如果一个有钱人想款待朋友的话,就应该这样举办。这次宴会上聚集了巴黎所有的社会名流和艺术家,大家都非常满意。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尽管我精心安排的这一切都是想让洛亨格林高兴,还花费了他5万法郎,但他自己竟然没有出席,在宴会开始前大约一小时,我接到他的电报,说他突然生病不能来了,要我自己招待客人。

我一直觉得有钱人要想真正得到快乐是很费劲的一件事。因此我宁愿不要做那种有钱人。

尽管我一再宣称我并不赞成婚姻,这年夏天,洛亨格林还是突发奇想要跟我结婚。

我说:“艺术家结婚就太愚蠢了!而且我这一辈子要到世界各地去巡回演出,你怎么可能一辈子都坐在包厢里欣赏我跳舞呢?”

他回答说:“如果我们结婚了,你就不用再去巡回演出了。”

“那我们干什么呢?”

“我们可以待在我伦敦的家里,或者在我的乡下别墅里舒舒服服地生活。”

“那以后呢?”

“以后就坐着游艇出去玩。”

“再以后呢?”

他建议我们先试着这样过3个月。

“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于是在那年夏天我们去了德文郡。在那儿他有一座豪华别墅,是仿照凡尔赛和小特里阿农宫修建的,里面有很多卧室、浴室,还有很多套间,都由我随意使用。另外,车库里还有14辆汽车,港口里有一艘游艇。这里常常雨水不断,英国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他们起床之后吃点鸡蛋、熏肉或者火腿、腰子、麦片粥之类的东西;然后穿上雨衣到潮湿的乡间走走,该吃午饭了就回来;午饭花样很多,最后一道是德文郡奶油点心;午饭后到下午5点,照理是他们处理信件的时间,但是他们只是睡觉;5点钟,他们下楼喝茶,有很多种点心,还有面包、黄油、茶和果酱;吃完茶点后,他们装模作样地打一会儿桥牌,然后才开始进行一天中真正重要的事情——穿着考究地去吃晚餐。他们这时都身穿晚礼服,女士们袒胸露肩,男士们的衬衫领子都浆得直挺挺的,入座后把20道菜全都消灭光;酒足饭饱后,他们开始轻松愉快地谈论一些政治话题,或者很随意地聊聊哲学,最后去睡觉。

可以想象得出来,我怎么会喜欢这种生活。才过了几周,我就开始感到绝望。

别墅里有一个很漂亮的舞厅,墙上挂着法国哥伯兰家族生产的挂毯,还有一幅大卫创作的拿破仑加冕的油画。据说大卫总共作了两幅这样的画,一幅保存在巴黎卢浮宫,另外一幅就挂在德文郡洛亨格林家的舞厅里。

洛亨格林看到我越来越失望,就问:“怎么不跳舞了?就在这儿跳啊。”

我看着那些哥伯兰挂毯和大卫的油画说道:

“在这些东西面前,在上了蜡的光滑的地板上,我可一点舞蹈动作都不会!”

他说:“如果这些东西妨碍你跳舞,那就把你的幕布和地毯拿来吧。”

于是我派人拿来了我的幕布挂起来挡住了挂毯,又把地毯铺在了打蜡的地板上。

“但是我还得有钢琴伴奏啊!”

“那就再去请个钢琴师来。”洛亨格林说。

于是我给科龙尼发了一封电报:“正于英国消夏,需工作,请速派钢琴师。”科龙尼乐队的长相奇怪的首席小提琴手被派到了我这里。但是我对这个人很反感,只要一看到他的手就会觉得厌恶。过去,每次我都请求科龙尼不要带他来见我,科龙尼却说此人非常崇拜我。一天晚上,科龙尼生病了,不能指挥乐队为我的舞蹈《狂欢节之情》伴奏,便让此人代替。我非常生气,说:“如果让他指挥乐队,我就无法跳舞。”

他到化妆室来见我,泪水涟涟地对我说:“伊莎朵拉,我非常崇拜您,就让我为您指挥这一次吧!”

“不,我老实跟你说,看见你的样子我就讨厌。”听了我的话,他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观众正在等着开演,因此吕涅·波就劝皮埃尔内暂时代替指挥。

在一个雨天我收到了科龙尼的电报:“已派钢琴师,某日某时抵达。”

我到火车站去迎接,看到从火车上下来的竟是这个人,非常吃惊。

“科龙尼知道我讨厌你,怎么还派你来呢?”

他用法语结结巴巴地说:“小姐,请您原谅,是亲爱的大师让我来的……”

当洛亨格林得知这件事后,说道:“至少我没理由嫉妒。”

洛亨格林此时遭受着疾病的折磨,他在别墅里安排了一个医生和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照顾自己。他们都特别强调我的行动对他的影响,因此我被安排在别墅另一头的一间房子里,而且被告知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打扰他。他每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靠米饭、通心粉和水为生,每个小时医生还要给他量血压;他还按时被带进从巴黎运来的一个笼子里,接受几千伏的电流。他可怜兮兮地坐在里面,说:“希望这样会有好处。”

对此我更加烦躁不安,再加上连绵不断的阴雨,导致了后来的变故。

为了驱散胸中的郁闷和苦恼,我开始和那位钢琴师一起工作,尽管我对他厌恶之至。当他为我伴奏的时候,我就先在他的四周放一座屏风,并对他说:

“我讨厌你,看到你简直受不了。”

一同住在这所别墅里的,还有洛亨格林的老朋友伯爵夫人。

“您怎么能这样对待那位可怜的钢琴师呢?”她说。

每天午饭后我们都要开车出去兜兜风,这天下午,她坚持要我邀请这位钢琴师和我们一起坐车出去。

于是,我极不情愿地邀请了他。汽车没有折叠的加座,所以我们不得不坐在同一排座位上,我在中间,伯爵夫人在我右边,钢琴师在我左边。天气和往常一样,赶上了瓢泼大雨。驶入乡村不远,我再受不了他了,就叫司机掉头回家。司机点点头,为了讨我的欢心,他突然一个急转弯。乡村的公路本来就凹凸不平,再加上车子急转弯,我一下子被甩进了钢琴师的怀里。他急忙张开双臂抱住了我。那一刻我坐在他怀里,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力量仿佛干柴烈火般将我快速点燃。看着看着,我突然惊呆了——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到他的这副模样?他的脸是那么美,眼中隐隐燃烧着天才的火焰。从那一刻起,我认定他不是一般人。

在回去的路上,我仿佛失了魂,醉眼迷离。进入别墅大厅,他拉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温情脉脉地把我拉到舞厅里的屏风后面。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那么厌恶的一个人,而今让我爱得如此强烈。

那时,医生准许洛亨格林服用的唯一的兴奋剂就是那个著名的新发明,那个现在销量巨大、被认为能够刺激白细胞的新药。男管家奉命向每位客人提供这种兴奋剂,并附上洛亨格林的赠言和问候。后来我才发现,这种药每次的正常用量应该是一茶匙,但是洛亨格林当时却坚持让我们用酒杯来喝。

从开车兜风那天起,我们好像着了魔一样,总是渴望单独相处。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有一天,我的钢琴师不得不离开这座别墅,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为了挽救一个被认为垂死的男人的生命,我们作出了这种牺牲。

过了很久以后,当我听到《基督的明镜》的美妙旋律时,我猛然意识到我的感觉是对的,那人确实是一个天才,而对我来说,天才总是致命的诱惑。

这件事也证明了我绝对不适合过家庭生活。于是,在秋季,我签订了去美国的合同,坐船去美国。这一次我考虑良久,但心中也难免悲凉。经过深思熟虑,我终于决定,以后要把我的全部生命都献给艺术——尽管这项工作异常艰巨、辛苦,但它绝对比世俗生活更令人陶醉。

在这次巡回演出中,我极力呼吁美国帮助我建立自己的学校。过了3年优越的奢靡生活,我发现自己并不喜欢那种空洞和无望;这同时也证明,要想得到真正的快乐,必须创造出一种适合于所有人的艺术形式。那年冬天,面对大都会歌剧院一层层包厢里的观众,我极力宣扬自己的艺术理想,可那些报纸却歪曲了我的原意,登出了这样的大字标题:“伊莎朵拉侮辱有钱人!”我当时说的话大意如下:?

有人转引我的话,以证明我说过一些美国的坏话。也许我说过——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爱美国。大家应该懂得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

有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对他却很冷淡。当初,那个男人每天写一封信表达自己的爱情,把世界上所有动听的词语都用尽了,还是不能打动女人的心。后来,他就每天写一封信辱骂她,把世界上所有难听的丑话都用上了。女的问男的,你怎么给我写那些粗鄙无礼的话,你本不是这样的人。男的说,因为我爱你爱得发疯了。

心理学家可以为你们解释这个故事,我对美国大概也是这种心理。我当然热爱美国。为什么?我的学校、我的孩子们,难道不都是沃尔特·惠特曼的精神的继承者吗?我的舞蹈也是如此,虽然被称为希腊风格的舞蹈,但它起源于美国,我舞蹈的每一个动作,我舞蹈的创作灵魂,都来自于美国伟大的自然,来自于内华达的山峰,来自于冲刷着加利福尼亚海岸的太平洋,来自于绵延不绝的落基山、约塞米蒂山谷和尼亚加拉大瀑布。

贝多芬、舒伯特都是穷人,没有钱,但他们有有钱人没有的、更值得珍贵的东西,他们有尊严,有思想,有使命,有灵感。他们的灵感不是剥削他人、奴役他人的灵感,而是来自于全人类,对人类的精神和命运的探讨所获得的灵感。他们终生都是德国人民的儿子,但他们属于全人类。

我们在纽约东区举行过一次免费的义演。有些人对我说:“如果你在东区表演舒伯特的交响乐,那里的人是不会理睬的。”

但是,我们还是举行了免费的演出,剧场没有包厢——真令人感到舒服。人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他们不是不理睬,而是非常地喜欢。东区人民的生活中,他们的诗歌、艺术中蕴藏着丰富的内涵,时刻准备着喷薄而出。为他们建一座圆形大剧场吧,那将是唯一民主式的剧场,每个人的视线都是平等的,没有包厢或楼座;可是,你们看看这座剧场的顶层楼座——让人像苍蝇一样贴着天花板去欣赏艺术和音乐,你们认为这样做好吗?

建一座朴素而美丽的剧场,不要任何额外的装饰。一切美好的艺术都来自于人的精神,不需要外在的点缀。在我们的那所学校里,没有华丽的戏服,没有装饰品,只有从洋溢着灵性的人类灵魂里自然流露出的美,以及作为这种美的象征的身体。希望我的艺术能给人以这种启迪。美需要去发现,在孩子们身上就可以发现它——在他们眼睛的光芒中,在他们舒展开来做着各种可爱动作的美丽的小手中。你们已经看见她们手拉着手走过舞台,这肯定比坐在包厢里的任何一位夫人小姐身上的珍珠钻石都美得多。她们就是我的珍珠,是我的钻石,有了她们我别无所求。让孩子们美丽、自由和强壮吧!把艺术献给需要它的人民大众吧!伟大的音乐再也不能只属于少数有文化的人,它应免费提供给人民大众:他们需要它,就像需要水和面包一样,它是人类精神的美酒佳酿。

在这次巡回演出中,与天才艺术家大卫·比斯法姆的友谊让我受益匪浅。我每场演出他都过来观看,他的演唱会我也每场必到。后来,我们常在我的房间里共进晚餐,他还常常为我演唱《去曼德勒的路上》或是《丹尼·第维尔》,我们欢笑、拥抱,感到非常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