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江晓梅那么要好,这件事江晓梅不可能不知道。想到此,我就立即拨通了江晓梅的电话,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才接听。
“喂,你好。”
“梅子,是我,莫云归。”
“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信,是你寄给我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信啊?我不知道。”
她装傻,我就不能给她继续装傻的机会,直接肯定地问:“是不是她生前托你寄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问我:“你听说了?”
“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听到她间接承认,我更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情绪。
“那封信你已经收到了吧?。那是她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相信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又何必再来问我呢?”
我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明说,都知道。我打电话给她,问她关于小艾的事,她就猜到我已经收到了信,并阅读了。是啊,信里说得清清楚楚,她是为我好才没告诉我的。他们都是为了不影响我高考,不耽误我前途,才刻意瞒着我的。包括我父母,亦是如此。他们始终什么都没跟我说,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为我悲伤惋惜。
“艾香熏生前和同校的一个男生谈恋爱,在她病逝前不久两人就分手了,分手原因不明。”
“什么男人啊?知道香香得了绝症就离开她。你不知道,当时香包们都恨不得把那男的碎尸万段,要不是香香发话,他早就被香包们给做了。”苏志健讲得很起劲,该做了个“杀”的动作。
一开门就听到苏志健和井川还在讨论小艾,恰好看到苏志健搞怪的姿势,心里很悲凉,又有点替她感到高兴,她虽死,但形神不灭,每个人都记着她。
“香包是什么?做了又是什么意思?”Rober的十万个为什么又开始了,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事。
“她的前男友叫……莫云归,是,莫云归。”
“莫云归?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两人并没有理会Rober,继续研究艾香熏的履历。
“莫云归?哎,云归,你去哪儿?”
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有什么反应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此时我已经出了宿舍。我要回国,现在就回去,我要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弄清楚。
曾以为心最是自由
不受任何控制
随性而为
或许是我太过天真
总相信我可以做到
自由掌控
我遇上了他
还爱上了他
幸福快乐却短暂的时光
被他偷走了心
我心甘情愿
世界上爱最是长久
不需任何回报
真心付出
当初我们真心相爱
喜欢规划未来生活
永不分离
我失去了他
还忘不了他
命运把我们无情的分开
永远不能相见
我只能想念
我失去了他
还忘不了他
生死不能相依
只能想念
我遇上了他
还爱上了他
幸福快乐却短暂的时光
我只能想念
早就遗失的心
被偷走后没再回来
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反复地听着她最后那张专辑,特别是那首《被偷走的心》,歌声哀伤幽怨,却又带着玫瑰花般的香甜。她的心被我偷走,我的心又何尝不是被她偷走的呢?
A市国际机场出口接机大厅,我看见两个熟悉的年轻男女在向我招手,我们分隔才短短三个多月,他们并无甚变化,自然是认得的。离开这里才短一个多月,我却感觉恍如隔世,有种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感。当初远赴英国留学时,还满抱希望地期待和她相遇,如今重归旧土,却才知道斯人早逝。
“莫云归。”
“梅子,俊男。你们不用上课吗?”我惊讶于他们出现在这里,因为当江晓梅知道我要回国,说要来接我时我就已经回绝了,只是没想到她还和彦俊男一起来接我了。
“我们请假了。”
“那走吧。”我点点头,然后和他们一起走出机场。
出租车在她家楼下停了下来,来不及回忆我们在这里留下的曾经,我急于求证,直接跑上了楼。502,是她家门牌号。
“叔叔,您在家吗?我是晓梅。”彦俊男敲门,梅子叫门,他们默契十足,配合得天衣无缝。
“晓梅呀,你不是在上大学吗?怎么回来了?”叔叔便开门便问,我看到他看见梅子身后的我时表情惊讶无比。最后沉默地背着手走回客厅,仿若一位老者。艾叔叔我见过两回,是一个标准的中年人,健硕体质。
我跟着走进去,却仍不敢相信那件事是真的,问:“叔叔,小艾呢?她不在家吗?”
他没理我,自径给我们倒了杯水,然后坐在红木长椅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接过水开始打量这间只有二十来平米的客厅,终于,我看见了,上堂中央立着她的遗照,光洁的脸庞,饱满的额头,一头柔顺靓丽的秀发扎在脑后。这是我们初识的模样,她经常把头发梳在脑后,扎个马尾,偶尔也会披散在肩,像只温顺的小猫贴在她肩头、背上。
水杯哐地一声落在地上,在地上盛开一朵朵晶莹剔透的茉莉花,就像那日放学,她将手伸进雨里,雨滴打在她葱葱玉指头上,生出的一朵朵美丽的洁白透亮的小茉莉花一样。
我望着桌安上她的黑白遗照,脑子一片嗡鸣之声,我一直不敢相信的事实终于呈现在我眼前。
小艾,我们,这下真的回不去了。
“她走的时候看起来很安详,她觉得她的病怎样都是治不好的,所以才丢下叔叔,丢下我们所有人,独自走了。”
彦俊男的话更让我想象到她割腕自杀的情景,心好像窒息了,没有跳动,只有痛,要命的刺痛。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江晓梅早已忍不住哭泣,叔叔也低垂着脑袋,亦是沉痛万分。现在也只有彦俊男稍稍有些有理智说些安慰我的话了。
“葬在哪里的?我想去看看她。”说完我才惊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声音就像生了锈的古钟,沉闷得很。
墓林里,在那片排得整整齐齐的墓碑当中,在那个不起眼的位子,我看见了她淡然一笑的面容。这里,是梅子和俊男带我来的,艾叔叔怕看到她的墓碑更加悲痛,故留守在家,守着她。
我的眼睛早已干涩刺痛,流不出一滴泪来,可是……可是心却有个大窟窿,似乎没有眼泪就不能填补。墨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以及出生年月日和离世之日——“艾香熏 1089年4月20日至2006年1月3日”。眼前尽是我在网上看到的关于她去世的情景照片,黑色的葬礼花,大大的白底黑字的“奠”,她清晰秀丽的黑白面容。世人宣告她离世的事实报道,还有那句“花美香依旧”、“花走形不灭”的词。
走在熟悉的街道,一幕幕的再也熟悉不过的场景画面涌入眼里,昨日还是彷如噩梦,今天却又成了最美好,最值得留念的回忆了。此间,正逢学子下午上学,一中的门口蜂拥出一个个归心似箭的高中学生。我仿佛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校门口的花坛边上,不耐烦的等待某一个不知世事的傻丫头。
一中校门外那条不宽的马路上,细雨霏霏,一对并肩行走的学生。女孩姿容秀丽,男孩俊朗无比,十分般配。是啊,我们是这么般配的一对恋人,最终却各自走向了这样的道路。现在阴阳相隔,相见遥遥无期。
“云归?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呀?”刚进门母亲就唠叨个不停,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我回来,抬了抬眼说:“这会儿不是该在上课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不想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就想知道她写给我另外那90封信是否还在,往常我扔到一边不要的东西,妈妈都会归类整理,希望她还没有扔掉那些信。
“妈,小艾寄给我那些信,都还在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都给扔了。都分手了,你又不看,留在它做什么?”在看报纸的爸爸说。
“扔了?”我问,仿似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眼里似有某种道不明的东西要喷涌而出。
妈妈心痛地看着我,问:“云归,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我点头,她又说,“那会儿正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我不想你因为她而断送一切,而且,她也让人带了一句给我和你爸。说希望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云归呀,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你好呀!!”
“那你们也不用把她写的信都扔了吧!现在它们是她就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我嘶哑着嗓子说,都怪我,当初我要是冷静些,多相信她一些,就不会有今天的遗憾了。就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没有扔,是妈妈怕你看见伤心,就都收起来了。没扔。”许是我脸上表情太可怕,她连忙过来搂着我说。
“没扔?”
“没扔。”
“那……放哪儿了,快给我。”
“好好好,你先坐会儿啊,妈妈给你去拿,妈妈这就去给你拿来。”
她怕我着急,担心我出事,又是安抚我,又是急急忙忙地去拿小艾寄给我的书信。
而我,心里十分害怕她是哄我的,焦急之心如烈火烤炙,更是迫切想看她写给我信。
“云归呀,你放弃学业匆匆回国,就是因为她吗?”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中午沉静不下去了。
“当初是我误会了她,错过了与她共战病魔的时光,是我对不起她。”
“云归,你……你怎么能……”
“爸,你不明白。”
“爸爸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不明白的是你,你太年轻,只看到了你所谓的‘爱情’。可她并不是你的全部。”
“是的,没有什么是你不明白的,但那仅限于你的事业和社会阅历。可您知道爱一个人那种感觉吗?你不知道,你和妈妈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只是相敬如宾。可这并不是您爱她。”
这时妈妈下楼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争执,“你们父子俩自己吵什么呀?老莫,不是我说你,儿子才刚回来,而且很心情不好,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好呀,云归一回来你眼里就只有儿子了?我看我的报纸,求着我说我都不说。”
看着父母拌嘴的温馨画面,我意识到,我刚才说的话也许是错的。
“儿子,自从你不愿意看这信的时候,我就把它收起来了,我正要把它烧掉的时候,就看到那孩子病重难以治愈的报道。那时我才知道,你们的分手并不简单。那天下午,有个女孩子过来跟我说,叫我们不要让你知道这件事,说是她担心会阻碍你高考。那时候,我们最担忧的也就是你高考的事,于是我跟你爸就……,当时我还担心就算我们不说,可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你还是会知道。但是高考结束了,你好像还是不知道。我们也没再说什么。”
接过母亲手里的一叠信笺,默默地听着那时候发生的事。终于,眼眶湿润,我拿着这九十封信,回到自己房间。忽然,我感觉手上这撘信好沉重,沉重得让我很想就此倒下,沉睡过去,去梦里甚至另一个地方找她。我要问她为何要如此狠心抛下我自己走了,留我一人独子在这世上承受这些求不得、生离死别之苦。她怎么可以……
白色的信封上贴着一张伦敦大街上随处可买到的邮票,邮票上还盖着大写英文字母,和“中国邮政”等字样,看起来,真如美国寄来的信。信封上还写着“莫云归(收)”,和收件地址。这娟秀有透着洒脱的字,我认识,是她的……是她的字。
云归:
我知道,我所写的信,你是不会想看的,但我仍然想写给你。告诉你我现在的生活,告诉你,我离我的梦想越来越近,我想告诉,我曾经确实爱过你,只是你与梦想比起来,相差太远。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放手,谢谢放开我,让我自由地去追逐我的梦想,虽然借助了个跳板,但我也是凭实力得来的,我不后悔。
在英国潜心进修音乐,偶尔还会到伦敦大街上走走,或坐在咖啡馆里,喝着咖啡,看着窗橱外的行人和风景,日子充实又惬意。我最爱去的还是一家名叫“Eternal heart”的咖啡馆,坐在那里,点一杯Espresso Macchiato,在浓咖啡上加上薄薄一层热奶泡的Espresso Macchiato,既保持了咖啡的温度,又细腻香甜,十分好喝,我最是钟爱。英国的天气就像英国本土人一样,带着暖人心扉的热情,又不失优雅。走在河边,一阵微风带来一袭淡淡的暖意,就像正在喝一杯热奶茶,飘在奶茶上方的蒸汽轻抚着脸一样,让人顿觉舒适从容。
还记得那个下雨天吗?三月的雨本是像银松一样,细如针地飘落在大地上,可是那天,却突然之间下起了磅礴大雨。那次你送我回家之后,我们就越走越近,直至走到了对方的心里。和你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是从未想过会有的,我将它埋葬在心里,用缅怀去吊念它。
2005年11月31日
小艾
傻瓜,你这个大傻瓜,明知道那时我不会看,还要费这么多心思编造这个谎言,明知道我恨你,却偏要一直写信寄给我,好让我一直不停地恨你,逃避关于你的一切,不让我知道你的病情,包括离世。小艾,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既然你这么爱我,还不拒绝我们血肉交融,就应该对我终身负责。你就这么丢下我,自己走了,算什么?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还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在她墓前,梅子突然对我说。“她去世后,医生检查她身体才发现,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躺在床上,把信一封封地拆开来看,没有一封是有提到关于她怀孕的任何只字片语。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整晚我都梦见她,她一直看着我笑,就像每次约会时她乍然看见我的微微一笑。可无论我怎么喊她,她都不说话,只是对我笑。
后来我去伦敦找过那家咖啡馆,虽没有她说的那么好,但我很喜欢。Eternal heart,译为“永恒的心”。
而Espresso Macchiato(玛奇朵)咖啡,一开始喝,觉得很难喝,但久了,却难以舍弃。苦涩的纯咖啡上加上薄薄一层热奶泡,既苦涩又带着淡淡的香甜。Macchiato,原是意大利语,“印记、烙印”的意思。这也是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的。她的良苦用心渗透到每一封的每一个字里面,她在信中隐藏了对我深深的爱。一开始,我并没察觉,只是日子久了,信里的内容被我反反复复咀嚼,我才发现。Espresso Macchiato,就像我和她一样,纵使已然分离,但我们的灵魂却相融合着。这段情,明明是苦涩的,却总让我尝到那丝香甜。我是她的Macchiato,而她又何尝不是我的Macchiato呢?永远的Macchia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