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大肆烧杀掳掠。事后,编修官刘廷琛上疏参劾礼部尚书孙家鼐失职,孙坦然受之。以后,光绪皇帝下诏令大臣荐举御史,孙独保刘,并称:“往日他以大义责我,故知他忠鲠必不负国。”张百熙任京师大学堂管学大臣时,十分注意延揽人才,经多方寻觅,决定聘任桐城派领袖人物吴汝纶为大学堂总教习。张称吴“学问纯粹,时事洞明,淹贯古今,详悉中外,足当大学堂总教习之任。”向朝廷专折举荐,加五品卿衔。但吴却不愿受命。张便着大礼服,匍匐跪请于吴前,说:“吾为全国求人师,当为全国生徒拜请也。”并答应了吴先往日本考察学制三个月,再归以报命的请求。吴才答应接受聘任。
1904年2月,日、俄两国在中国辽东半岛爆发战争,清政府竟宣布中立。京师大学堂学生义愤填膺,爆发拒俄运动。慈禧太后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遂令京师大学堂官学大臣张百熙,严惩带头闹事的学生。张却认为学生的行为实属爱国,便对学生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并在学生上管学大臣的信函中批示道:“本大臣视诸生如子弟,方爱惜之不暇,何忍阻遏生气,责为罪言!”还建议学生以后讨论国家大事,如果确有见地,可以随时写成论文,呈交他批答,以增长学识。严复任安徽高等学堂监督时,主持预备班学生的淘汰考试,在复查学生的试卷时,发现一篇佳作被汉文教习斥为“悖谬”,只给了40分。严对此文十分欣赏,动笔为之稍加润色,便成上乘之作;又自己出钱,奖赏该生10元,以资鼓励。甚至还遗憾自己的女儿太小,不能许配给该生。
蔡元培追述他在北大的治校经验时说:“我对于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他们自由发展。”蔡元培说:“近代思想自由之公例,既被公认,能完全实现之者,厥惟大学。大学教员所发表之思想,不但不受任何宗教或政党之拘束,亦不受任何著名学者之牵掣。苟其确有所见,而言之成理,则虽在一校中,两相反对之学说,不妨并行,而一任学生之比较而选择,此大学之所以为大也。”蔡元培认为,思想自由,就是在学术问题上,?一己之学说,不得束缚他人;而他人之学说,亦不束缚一己。诚如是,则科学、社会学等,将均任吾人自由讨论矣。”1917年,蔡元培从欧洲访问归来,出任北大校长。梁漱溟拿着自己的论文《穷元决疑论》登门求教。蔡告知:“我在上海时已在《东方杂志》上看过了,很好。”让梁没有想到的是,蔡接着提出请他到北大任教并担任“印度哲学”一门课程。梁大吃一惊,谦虚地表示,自己何曾懂得什么印度哲学呢?印度宗派那么多,只领会一点佛家思想而已,“要我教,我是没得教呀!”蔡回答说:“你说你不懂印度哲学,但又有哪一个人真懂得呢?谁亦不过知道一星半点,横竖都差不多。我们寻不到人,就是你来吧!”梁总不敢冒昧承当。蔡又申说:“你不是喜好哲学吗?我自己喜好哲学,我们还有一些喜好的朋友,我此番到北大,就想把这些朋友乃至未知中的朋友,都引来一起共同研究,彼此切磋。
你怎可不来呢?你不要是当老师来教人,你当是来共同学习好了。”蔡的这几句话深深打动了梁,他便应承下来。
1919年4月1日,蔡元培在答复林纾的责难信中说,他选择教员的标准是以学问为主,“教员中间有喜作侧艳之诗词,以纳妾、狎妓为韵事,以赌为消遣者,苟其功课不荒,并不诱学生而与之堕落,则姑听之。夫人才至为难得,若求全责备,则学校殆难成立。”朱海涛曾如此描述老北大时期的自由风气:“你爱住在学校里,可以(只要你有办法弄到房子);你爱住在家里,也可以;你爱和你的爱人同住在公寓里,更可以。你爱包饭,可以;你爱零吃,也可以;你爱吃一顿面,再吃一顿大米加包子,更可以。推而至于:你爱上课,可以;你不爱上课,也可以;你爱上你爱上的课而不爱上你不爱上的课,更是天经地义的准可以!总之,一切随意。”老北大时期,北大课堂极为开放。朱海涛就说当时最痛快的事情就是到北大来求师。他说:“北大的学术之门是开给任何一个愿意进来的入的。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全国只有北大无忝于‘国立’两个字。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去听任何一位先生的课,绝不会有人来查问你是不是北大的学生,更不会市侩也似的来向你要几块钱一个学分的旁听费。最妙的是所有北大的教授都有着同样博大的风度,绝不小家子气地盘查你的来历,以防拆他的台。因此你不但可以听,而且听完了,可以追上去向教授质疑问难,甚至长篇大论地提出论文来请他指正;他一定很实在地带回去,很虚心地看一遍(也许还不止一遍),到第二堂带来还你,告诉你他的意见。甚至因此赏识你,到处为你揄扬。这种学生是北大极欢迎的。虽然给了个不大好听的名称——‘偷听生’。”因此,在沙滩红楼一带,就形成了一种“浓厚而不计功利的学术风气”。
五四运动过后,无政府主义在北大盛行,1920年创刊的《北京大学学生周刊》便出一期“教育革命专号”,主张北大既为学术,则不必考试。所登文章主张“把考试的‘笔’抛去”,认为“考试是一种最坏的制度,等于摧花的风,啮果的虫”。在校内产生极大影响。蔡元培则答复:考试确有甚多坏处,但合理的考试还是必要的。解决的办法是:考试废除与否,“则以要不要证书为准,不要证书者废止试验,要证书者仍须试验”。当时的学生朱谦之、缪金源等17人接受这一办法,自由听课不要文凭。后来《北京大学日刊》公布了这17人的名单,当时同学戏称他们是北大的“自绝生”。这一公文是由蒋梦麟代校长签署的,在上面还称朱谦之为“谦之先生”。梁漱溟称:“这位校长未免太客气了吧!”有一年,北大招生考试阅卷完毕。胡适在招生委员会上说:“我看了一篇作文,给了满分,希望能录取这名有文学天才的考生。”校长蔡元培和其他委员都同意了。最后翻阅这名考生的成绩,发现数学是零分,其他各科的成绩都很一般。但蔡、胡等人都无反悔之意。事后才知,这名被破格录取的学生就是罗家伦。
老北大时期,课堂上一直遵循“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传统。
当时在北大旁听和“偷听”课的学生很多,旁听生是指没有选这门课的北大学生,偷听生则根本就不是北大学生。有一次,胡适在课堂上问:“你们哪位是偷听生?没关系,能来偷听更是好学之士。听我的课,就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给我个名字,是我班上的学生。”胡的一番言语让所有的偷听生都大受感动。胡对偷听生的态度和做法很能反映北大当时的“兼容并包”的学风。
一日,胡适上课,提到某小说,说“可惜向来没有人说过作者是谁”。有一学生马上站起来,说:“不对。有人说在什么丛书里的什么书中见过。”胡适又惊又喜,以后上课,逢人便说:“北大真不愧为大。”据张中行回忆,老北大时期,有一次师生汇聚一堂,就佛学专题展开讨论。胡适发言很长,正在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一个姓韩的学生气冲冲地站起来,不客气地说:“胡先生,你不要讲了,你说的都是外行话。”胡答道:“我这方面确是很不行。不过,叫我讲完了可以吗?”在场的入都说,当然要讲完。张中行分析说:“因为这是红楼的传统,坚持己见,也容许别人坚持己见。深究起来,韩君的主张是外道,所以被否决。”有一次,北大学生因为学校派代表去南京聆听蒋介石的训话而罢课。蒋梦麟校长召集全体学生开会,劝学生复课。胡适继蒋之后发言,苦口婆心地劝导学生,遭到了很多学生的反对,在台下起哄,要给胡难堪,但胡丝毫不以为忤,让北大学生充分认识到了胡的“能容”。当时的学生朱海涛记下了这一幕:“就在蒋校长那次召集的学生大会上,我们见到适之先生的气度和他那种民主精神。当时他继孟邻先生(即蒋梦麟)之后上台训话,一开口,台下就起了哄。反对他的(多半是左倾学生),用喧闹、踏脚、嘶叫来盖他的演讲。拥护他的(多半是右派)用更高的声音来维持秩序,来压制反对者的喧哗。顿时会场上紧张起来,形成了对垒的两派,他的声浪也就在这两派的叫嚣中起伏着,断断续续地送入我们的耳鼓。这是篇苦口婆心的劝导,但反对他的那些年轻人却红着脸,直着脖子,几乎是跳起来地迎面大声喊道:‘汉奸!’他也大声,正直而仍不失其苦口婆心地答道:‘这屋子里没.有汉奸!’终其演讲,这些年轻人一直在给他当面难堪,而他始终保持着热心诚恳、恺悌慈祥的声音态度。”朱海涛感慨地说:“这天给我的印象极深,我看到了一个教育家的气度,应当是多么大!我也看到了适之先生的‘能容’。”据邓嗣禹回忆,胡适任北大校长时,校长办公室就几乎等于教职工的俱乐部,全校教授,皆可进见校长,不必预先约定时间。有一次,邓去造访胡,“一进室内,工友照例倒茶,其中已有数人在座,彼此随便谈天,开玩笑,胡适亦参加闲谈,并略言及徐志摩跟陆小曼的恋爱故事。”邓看到此番场景后,莫名其妙,觉得校长办公室“就好像香港广东饮茶的地方”,然后深叹胡适作风之平和民主。
中文系有一讲师,姓缪名金源,极怪异,因受胡适赏识而留校教大一国文。缪第一节课给学生介绍参考书说:第一,《胡适文存一集》;第二,《胡适文存二集》;第三,《胡适文存三集》;第四,《胡适文存四集》。他虽讲课不错,但如此开列参考书,学生自然不满,于是派代表面见胡适:“缪先生教的不行,思想太落后了,还留在五四时代。”胡适闻言大怒,拍着桌子说:“什么是五四时代?你们懂什么?太狂妄了!缪先生是好老师,不能换!”学生只好败兴而归。
沈从文在北大课堂上说:“胡适之先生的最大的尝试并不是他的新诗《尝试集》。他把我这位没有上过学的无名小卒聘请到大学里来教书,这才是他最大胆的尝试!”五四时期,胡适提倡白话文,章士钊则坚持文言文,观点针锋相对。1923年,章发表《评新文化运动》,批驳白话文,引起新文学界的强烈反对,鲁迅、周作人、郁达夫、成仿吾等纷纷著文反驳。其时胡适正在杭州养病,潘大道去看望,章让潘带口信说他给胡出了一个新题目,务必请胡著文应答。胡毫不客气地告诉潘:“请你告诉行严(章士钊的字),这个题目我只好交白卷了,因为行严那篇文章不值得一驳。”潘问:“‘不值一驳’,这四个字可以老实告诉他吗?”胡说:“请务必达到。”不久,胡回到上海,受邀同时和章在一位朋友家聚餐,席间,胡方知潘碍于情面,并未将自己的话向章如实转告。于是,胡便当众宣称章的《评新文化运动》“不值一驳”。章闻言,毫不在意,照样谈笑风生。散客后,朋友对胡说:“行严真有点雅量,你那样说,他居然没有生气。”1932年8月,国民党当局以“危害民国罪”逮捕了陈独秀。第二年3月,苏州高等法院对陈进行公开审判。陈的好友、全国知名的大律师章士钊知道陈请不起律师,便自告奋勇出庭免费为陈辩护。此前,因章参与“三一八”案,陈已与章断交。但章的一片热心让两人重新和好。当日在法庭上,陈慷慨陈词,发表了自撰的辩诉状,洋洋数千言,引经据典,文言与白话并用,证明自己无罪。陈讲完后,章以律师身份为陈辩护,其词5000余言,侧重法理,逻辑性很强。条条针对审判长的讯词,逐一辩驳。最后认为从为国家保存读书种子的角度出发,法院应该宣判陈无罪。章的陈述,在情在理,但与陈的政治主张有所出入,让陈很是不满。章刚一讲完,陈就站起来声明:“章律师的辩护,只代表他自己的意见。我的政治主张,要以我的辩护词为准。”章未曾料到,自己绞尽脑汁所做的辩护,竟然被陈一口否决,这让他感到十分尴尬,但又能够理解。有人事后问起此事,章却并无多少怨言,只是笑言:“我弱冠以来交友遍天下,惟有三人难交,陈仲甫便是其中之一。但是,大家相知有素,朋友关系始终如初,故而从无诟谇。”陈原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后又改判为8年。章的出庭辩护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