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周作人50岁,曾作两首所谓的“自寿诗”,颇能体现其立身志趣。其一云:“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其二云:“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天涯洞里蛇。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林语堂曾说自己是:“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作宇宙文章。”他还经常对人说:“我的长处是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林语堂说自己:“永远不骑墙而坐;我不翻跟头,体能上的也罢,精神上的也罢,政治上的也罢。我甚至不知道怎样趋时尚,看风头。我从未有写过一行讨当局喜欢或是求当局爱慕的文章。”“我以为我像别人同样有道德,我还以为上帝若爱我能如我母亲爱我的一半,他也不会把我送进地狱去。我这样的人若是不上天堂,这个地球不遭殃才怪。”范文澜追述他五四前后的转变说:“我在五四前后,硬抱着几本经书、汉书、说文、文选,诵习师说,孜孜不倦,自以为这是学术正统,文学嫡传,看不起那时的白话文、新学说,把自己抛在大时代之外。后来才知道,错了!错了!剑及履及般急起直追,感谢时代不抛弃任何一个愿意前进的人,我算是跟上时代了。想起那时候耳不闻雷霆之声,目不睹泰山之形,自安于蚯蚓窍里的微吟,如何不后悔呢!”顾颉刚年轻时说自己“既不把别人看作神秘,也同样的不把自己看作神秘。我知道我是一个有二重人格的人:在一切事务上,只显得我的平庸、疲乏、急躁、慌张、优柔寡断。可以说是完全无用的;但到了研究学问的时候,我的人格便非常强固,有兴趣,有宗旨,有鉴别力,有自信力,有镇定力,有虚心和忍耐;所以我为发展我的特长计,愿意把我的全生命倾注于学问生活之内,不再旁及他种事务。”1923年,顾颉刚在《努力周报》上发表《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的重要假设,认为:第一,“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第二,“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第三,“我们在这方面,虽然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真确的情况,但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传说中的最早状况。”这一学术观点打破了人们头脑中“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的传统观念,带来了学界的大论战。胡适称顾的“层累说”“替中国史学界开了一个新纪元”,郭沫若称“层累说”“的确是个卓识”,“在旧史料中凡作伪之点大体是被他道破了”。自此引起了当时学界对古代史料真伪的考辨,形成了“古史辨派”。对此,顾颇为自信,他在给叶圣陶的信中写道:“我自己知道,我是对于两三千年来中国人的荒谬思想与学术的一个有力的革命者。”梁漱溟诗云:“我生有涯愿无尽,心期填海力移山。”梁漱溟的一生充满了矛盾,他曾经说自己一生中有四件始所未料的事情:第一,最讨厌哲学,结果自己也讲了哲学;第二,在学校里根本没有读过孔子的书,结果讲了孔家哲学;第三,未曾读过大学,结果教了大学;第四,生于都市,长于都市,却从事于乡村工作。
梁漱溟晚年在中国文化书院讲习班上对学生说:“我不是一个书生,不是一个单纯的思想家、理论家,我是一个实行家、实干家。我生于都市,长于都市,却深入农村,热衷乡村建设。一句话,因为我觉得中国要建设一个新的中国,要从君主专制转到民主宪政,并不是宣布一个宪法能了事的,而必须以地方自治为基础。所以我一直致力于此……我是一个要实践的人,是一个要拼命干的人,在新中国成立前几十年里,我的所作所为,是致力于解决我所遭遇的实际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国际问题。我一直没有停顿休息。”梁漱溟曾对学生“郑重声明”:“我始终不是学问中人,也不是事功中人。我想了许久,我是什么人?我大概是问题中人!”《这个世界会好吗》一书的作者艾恺问梁漱溟:“您认为您生活中最重要的大事是什么?”梁漱溟回答道:“大事一个就是为社会奔走,做社会运动。乡村建设是一种社会运动,这种社会运动起了相当的影响。”冯友兰多次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哲学家所应自期许者也!”1987年8月,92岁的冯友兰写了一篇《康有为公车上书书后》,他在文章的最后说:“《诗经》有一首诗说: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我把这两句诗概括为‘旧邦新命’这几个字,中国历史发展的现阶段足以当之。‘旧邦’指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新命’指现代化和建设社会主义。阐旧邦以辅新命,余平生志事,盖在斯矣。”稍后,他在《冯友兰学术精华录》自序中又说:“……特别是(康有为公车上书书后)最后一句‘阐旧邦以辅新命’,尤为概括。我又把这一句作了一幅对联的上联,下联是‘极高明而道中庸’。上联说的是我的学术活动的方向,下联说的是我所希望达到的精神境界。我还打算把这幅对联亲自写出来,悬于壁上,以为我的座右铭。”1933年元旦,陈翰笙撰文说:“假使梦想就是希望,我总希望着我个人的工作能助长人类的进步。”傅振伦说:“有人说我是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方志专家、陶瓷专家,这些都不太准确。最根本的,我想我应是一位爱国的历史学者。我国是六大文明古国之一,我无时无刻不为此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我进行历史研究,从事考古、科技史、方志的研究,都是出于对祖国、对家乡的热爱。
热爱祖国,是我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精神力量。”吴组缃经常对人说,自己是个“半吊子”:“前半辈子是作家,后半辈子是学者。”沈从文曾自述自己的早年生活是:“做过许多年补充兵,做过短期正兵,做过三年司书,以至当流氓。”1957年,傅鹰在北大化学系讨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座谈会上说:“知识分子就是爱国。我父亲从前在外交部做事,从小我就听他说,从康熙尼布楚条约到辛丑条约,每条都是中国吃亏。宣统三年我到上海,公园牌子上写着‘中国人与狗不许入内’。后来到美国,过国境到加拿大看瀑布,日本人可以自由来往,中国人就不行;我到物料科领药品,那里的人说:‘你们中国人学科学干什么?’我一生的希望就是有一天中国翻身,现在这个希望实现了,所以我拥护这个政府。共产主义我不了解,从书本上看的来说,意识形态方面我不见得全同意,但共产党把国家弄成现在的气派,我拥护它。”吴大猷说他一生“只管求学……脑子里向来不存做官和赚钱的思想,唯一的念头是在学术上做工作,能列身著作之林。”他很看不惯“一有机会就想去做官”的人,认为“这种人念书的动机是为名为利,拿念书做阶梯”,因而他“看了最摇头”。
1991年,周培源在一次会议上,将自己一生走过的道路概括为16个字:“独立思考,实事求是,锲而不舍,勤能补拙”。
陈岱孙曾对别人说:“我最适宜的工作就是教书,别的事情不会做。
在任何国家教书都是很苦的,我从不考虑这个问题。”1995年,他在北大为他举行的“九十五年寿辰庆祝大会”上说:“我这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教书。我这一辈只做好了一件事,也是教书。”又说,“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还教书。”黄昆曾对别人坦言,“我自己对自己影响最大。”“像我这样考虑问题,没有太大的天赋也能做出很好的工作。过去教学时,大家评论我课上得还不错,我也认为是下了工夫的,但就是对一个个学生不太关心。因为我认为上课也是培养人,讲课是我的责任,我尽了我自己很大的努力。”他认为自己的“缺点”是:“我过去曾经迷信天才,水平跟我差不多的,我觉得他勉强能做物理工作;比我差的,就认为一钱不值;比我好的,就觉得不得了。”费孝通对自己的学术生涯和坎坷人生,曾有一段自述:“我一生写作自以为是比较随意的,秉笔直书,怎样想就怎样写,写成了也不太计较个人得失和别人的毁誉,这种性格的确曾给我带来过没有预计到的人生打击,但至今不悔。而且今天我还这样做。”。费孝通说:“我最喜欢教书,我搞了一辈子教育,我也喜欢别人叫我老师。为什么呢?我认为学问是一生的事情,学问是立身之本。没有学问不行,我是把学术视作我的生命。”“要以学为本,这是我一生的追求。”而他一生学术的中心思想就是四个字:志在富民。金克木晚年写《自撰火化铭》,说自己:“农、工、商、军——涉足而无以立足,于是以书生始,以书生终,生命也欤。虚度一生,赍志而殁,悲夫!铭日:空如有。弱而寿。无名,无实。非净,非垢。咄!臭皮囊,其速朽!”数学家、北京大学教授闵嗣鹤一生遵循的座右铭是:“能受苦方为志士,肯吃亏不是痴人”。
2003年初,饶鑫贤在他去世之前,曾撰一联:“平生循直道以行,明分清浊洞察贤奸在出处进退之间,了无遗憾;此日管舒心而去,坦对浮沉冷观誉毁于俯仰枯荣之际,自得宽馀。”北大毕业的诗人西川在回忆文章中写道:“1981年9月我进入北大,第一次开全体新生大会,校团委书记就大声宣布:‘北大原有八千精英,现在有了一万精英——欢迎新同学!’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精英’这个词。我听出了这个词所含有的兴奋和自豪,心想,哦,我还是个精英呐!只是一万精英,数目似乎大了些。”2002年,王选61岁,给北大学生做讲座,认为自己是“努力奋斗,曾经取得过成绩,现在高峰已过,跟不上新技术发展的一个过时的科学家。”他说:“我只是一个科学家,即使年轻20岁,也不可能成为企业家和CEO,因为我的基本素质与企业家差距甚远。我不懂经营,对财务一窍不通,也不擅长管理。中国的高新技术企业现在最需要的是优秀的CEO、企业家和企业领袖,其次才是技术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