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 36 章 (2)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讨厌这个城市?还是因为你不喜欢这个学校?你知道你奋斗了多久、吃了多少苦头才从遥远的矿山来到这发达的都市?事业刚刚起步,只要努力,一切应有尽有!如果伯母在世,她愿意看见你这样自暴自弃吗?”
“就算我自暴自弃,”他的头低下来,阴影压到她的脸上,“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这一切都和我有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反问。
她一下子怔住了,继而哑然。
“我和你有的一切关系都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我的决定与你无关。”他的语气很淡,表情更淡,“请你把我当成一个路人。”
他们之间是一种非常不友好的对峙。
她知道自己拒绝了他,他一向高傲,肯定会介意。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狭隘,竟然为这个憎恨她。
“OK,你可以恨我。”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下来,“随便你怎么恨都行。但请不要这样冲动,请根据常识行事:你是一个男人,事业是你的根本,这个大学是保障你成功的最佳基地。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常识?我了解你的常识,”他不动声色地冷笑,“你的常识不过就是安稳和舒适,对吗?”
“这不是我的常识!”她狼狈地说,“我只是……无法选择,我……”
她想说你知道吗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我妈对我有天大的养育之恩我不能就这么违背她的心愿嫁给了你。转念一想这理由不成立啊,天下哪个妈对女儿没有养育之恩?需要分亲生的和非亲生这两类吗?况且她的身世只是猜测,尚无定论,所以她只能选择不提。
“可以了何老师,我们之间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不可能再伤害到我——”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接着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指拧了拧她的脸蛋,几乎是恶意地说,“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吗?”
“我……我……”
那是因为我关心你,我爱你,替你可惜……彩虹在心中绝望地叫道。
“你比别人聪明,有理论武装头脑,其实从本质上说,你和周围你讨厌的那群人没什么两样。你违背了你所提倡的哲学:你不能行动,不能选择,也不敢承担后果,你所谓的常识不过是市俗给你的压力。而这压力,对像你这样一个有理论的人来说,是可以抵抗的。既然你选择放弃,我无话可说。可你不必觉得委屈,更不必跑来告诉我这是无奈之举。没有谁能让你无奈,除了你自己!如果我从小就像你这样相信了无奈,我就没有今天!怎么,你怕我不喜欢你吗?何老师,让我清楚地告诉你:是的,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一瞬间她被激怒了,比激怒更甚的是她被误解的心灵:“哈!你以为你是谁呀?上帝吗?你凭什么批判我?哦,拒绝你就是世俗,接受你就是高尚,你就是道德标准啊?还有,我委屈?我委屈啥了?季篁,我对你仁至义尽、问心无愧!我什么都没要你的,为了帮你妈治病我连我家最贵的东西都偷来给你了。生日那天我妈是做得不对,可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说让你给我一些时间,这是很奢侈的要求吗?你一定要跟我妈堵这口气吗?……我怕你不喜欢我?笑话!你当我是什么了?争宠的妃子?从世俗的角度来说,你有什么让我喜欢的啊?你以为你是崔键吗?你以为我是村里的姑娘叫小芳吗?你以为你拿着吉它吼一嗓子唱个‘一无所有’我就跟你走吗?季篁,本来我很欣赏你,但今天你的表现令我失望。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不计较,但你对自己的前程都这么地幼稚和冲动,抱着满腹子才华倒行逆施,就凭这个你干不了什么大事业!”
除了明珠,彩虹从来不怕吵架,从来是伶牙俐齿、越战越勇,上课以问倒老师为乐,一度还是这个校园的最佳辩手。不然出了麻烦关烨也不会让她去挡驾。
“怎么,你恨铁不成钢啊?”他的声音很慢,“我从来不是你心中的那块铁,也炼不成你想要的那块钢。既然一切都已了结就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把你过剩的同情心留给山区失学的孩子吧。”
“我妈说得不错,”她真是气大发了,“你果然是心胸狭隘、意气用事!幸亏没跟你在一起,不然早被你洗脑,整成农村小媳妇了!”
“你的脑还用我来洗吗?何老师,不怕你城市小资的阶级身份被无情地暴露了?”
“暴露?暴露又怎么了,你以为多读两本书就能藐视生产资料对上层建筑的决定性?就能解构他人对你的潜意识?这世界不会为你改变,你可以生活在幻想之中,不过请你尊重那些比你更愿意面对现实的人!”
“比如说你,对吗?我就是你的现实,是你需要克服需要面对的那道坎儿,和我在一起除了稀薄的物质冷酷的现实你没享受到别的乐趣,是这样吗?”
她喘了两口气,紧跟着就叫板:“是!就是!”
他一把揪住她,将她的身子拽过来,他们之间,几乎是脸贴着脸。彩虹感到一股寒意,那刀锋般的目光掠过来,在她的心底剜了一个洞,他们之间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浪漫顷刻间便从这洞中漏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他说,“专程来骂我的?”
“啪”她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你是病糊涂了才这么大脑短路的吧?难怪爱因斯坦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无限的,一个是茫茫的宇宙,一个是人类的愚蠢!”
他没再听她说下去,将点滴架猛地一拽,也不顾上面吊着的玻璃瓶叮当乱响,大步越过她,卷起一团凌乱的空气,连同他身体里发出的药水气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中。
“季篁——”她对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跺跺脚,“好!你走!你去挖煤!你去种地!你去讨饭!你爱干啥是啥,鬼才懒得关心你!”
从此他们不再交谈,见了面也不打招呼。
这种日子对彩虹来说真是煎熬,两人的关系从其甜如蜜、如胶似膝的热恋期如坐云霄飞车般从巅峰一直滑到谷顶,中间还杂着明珠的骂、大路的长吁短叹、系里老师的看热闹以及韩清的一顿夹杂着悔恨与怨念的情感分析,得出结论是她们姐俩犯了同一个审美错误:季篁风光其表,其实就是个夏丰第二。弄得彩虹看见他就恨,不见他又难受,心里还装着数不清的委屈。
其实这个月她也没正经见过季篁几次,一到例会两人自觉一东一西坐两个角落;期末大考本当由彩虹改卷,她没接到任何通知,问了办公室才知道季篁改完已经交了。她也懒得去置疑理论。一把火窝在心里。除了为导师和师兄打过的那次架,彩虹这一辈子都没跟谁有这么大的仇。
月底,暑期来临之前,季篁真的辞职了。听说书记为了留下他,打电话求苏少白作说客。老师给弟子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也没说通。
彩虹去求关烨,关烨表示已劝过多次,无能为力:“听说他母亲过世对两个弟弟打击很大,他们明年上高二,一直是那个高中最好的学生。季篁担心他们考不上大学,所以想换个工作,离他们的学校近一点,照应起来方便些。”
彩虹表示不解:“高二?那也差不多十七了吧?就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啊?”
“说是……其中一个弟弟受的刺激比较大,离家出走了几天,好不易找回来,精神状态不好。他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感情很深的。”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彩虹半天没说话,末了问道:“那他究竟去了哪里?总不会待业吧?”
“他去了中碧市煤炭师范学院。”
“什么?”彩虹只觉头皮一炸,“煤炭师范学院?煤炭师范学院有中文系吗?”
“有,这个学院不小而且正在扩建。”
“见鬼!”彩虹忍不住想骂人,“浪费资源!脑子进水了!”
“他说他怀念家乡,愿意为矿区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关烨说罢,扔给她一把钥匙,“他的办公室空出来了——我趁机向书记说了你的困难,拿着!你梦寐以求的办公室到手了。”
“关老师,您能不能再劝劝他?”她忍不住哀求。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学业吧,”关烨点起了烟,“我要你改的论文呢?废掉了一个贺小刚,废掉了一个季篁,你若也想废掉,看我不先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