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喝了酒,进入了仙境,亮出底牌:“加100元,我还是觉得少了点儿,我不想在你这里干了,想辞职。大家做人都是想奔钱途嘛。”
老板倒没有想到大师的辞职来得闪电一样快,出人意料,他一脸潦草的不快。因此两人弄得不欢而散。
大师平时也注意发展自己的客户,他与几个顾客关系密切。顾客每次给他的小费都是一两千。其中有一个顾客对他特别感兴趣,那就是横踏黑白两道的地头蛇,名叫大蛇。大蛇的形象一看就像条蟒蛇,蟒蛇穿上衣服,比常人更能危害人间。
大蛇第一次来找大师搓澡,也摆出一个高姿势,他戴着墨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睛里只有黑暗。
他对朱翅道蛮横地说得很明白:“听说你的手厉害,特来试试,如果搓得本大蛇不爽,我就砍了你这双手。但我会很人道主义,把医药费给你。”
朱翅道一听,来了一个要砍自己手的人物,心里咯噔一下,一看他随身带的两条狗也都人高马大,自然有点儿发怵。他心中想:“我无非是把你当作死猪洗澡,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蛇进入搓澡的状态,一会儿被大师搓成正方形,一会儿被搓成长方形,一会儿被搓成圆。他赤裸裸的肉体就在长方形、正方形、圆、椭圆、多边形……若干种感觉中跳来跳去,跳得像一个欢快的马戏团动物。
大师当然能看到赤身裸体的大蛇身上的刀痕,别的人皮肤文花鸟鱼虫,他的身上用刀痕作艺术的护身符。大师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一类大哥级人物,现实中却又不敢得罪。他的手在胡思乱想地搓着大蛇,客观上让大蛇反反复复成了一条欢快的狗。
大蛇搓完澡后,也有一番感悟:“我成了一条快乐的狗,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回到了童年那种纯粹单调的快乐,真好。你把我收拾得很好,收拾得很上档次,让我和自己的心灵有个奇妙的约会,这种约会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对大师表扬:“今天,我要好好赏你。”
他的手下就拿来1000元,给朱翅道。大师不肯收,说:“大哥,只要你满意,只要你快乐,就好,哪里还敢要您的红包,再说,您已经付了钱的。”
大蛇的狗,不高兴地说出很横的话:“大哥赏你钱,是看得起你,你的手,敢不收他的钱,我们就废了你的手。”在武力的恫吓和语言暴力下,大师只好被迫收下了1000元。
大蛇抽上一支烟,拍了一下朱翅道的肩膀,把自己吹捧成救世主:“在这个城市,我可以罩着你,如果有人动你,你告诉我一声,看我怎么收拾他。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说是我的人,如果有人还敢动你,那他就活得不耐烦了。”
对恶人,还只能顺,不能逆,老朱想得清楚,别无他法。
大师只好低声下气地对大蛇说了几句应付的话:“感谢大哥的关照,小弟很高兴,成为你关照的对象。”他把大蛇瘟神一样送走,松了一口气。
大蛇虽坏,却在关键时候帮了朱翅道的忙。当朱翅道与浴池老板闹得不欢而散时,每一个细胞都不高兴的老板,见自己无法控制朱翅道成为自己的赚钱机器,他用钱找来几个马仔,三个马仔非常简单地完成了浴池老板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把朱大师抓起来,喂一些暴力给他吃,拳打脚踢根本不能当饭吃,可朱翅道不得不吃下他们主动送来的力量,吃下的打击,使他再一次像一件打击乐器一样,又一次发出痛苦的声音。
负责打他这个项目的马仔头目表白:“我们也不想打你,我们也想做人仁慈一点儿,但我们知道打你可以赚一笔钱时,就仁慈不了,所以这个项目我们一定要做下来。打你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把你的手放到开水中烫一下,达到烫猪脚的效果,就算达标。我们就这样收拾你。”
大师见自己要像杀猪一样被开水烫,一下子吓得急中生智,记起了大蛇,他让大蛇从自己口中冲出来,叫道:“大蛇是我的大哥,我是专门替他搓澡的专业搓操师,私人卫生总监,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他饶不了你们。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他的话像鞭炮一样,放的时候很响,可响过之后,便变成了死一样的寂静。马仔在一阵手忙脚乱的惊吓之后,立即恢复了镇静,小头目什么都不理:“管他大蛇小蛇,现在我们要按原计划把打你的工作进行到底,必须执行开水烫死你的猪手。否则,我们前面打你就白打了。事只办一半,半途而废的话,就没有把你收拾好,拿不到工钱。”
大蛇没有吓住他们,开水发出朱翅道的尖叫声,他的手指被强行淹到开水中,手指在开水中游泳,游成了开水中的荤菜。残酷而悲凉的烹调让朱翅道吃了一个大亏。
刚刚赚到的一些钱又做了医药费,幸亏他的手没有炖猪脚一样炖烂,否则双手便成了废品。
大蛇知道情况后,勃然大怒,认为浴池老板和三个马仔不给自己面子,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的身体在开水中烫了一下猪手。
大蛇带着他的手下,到医院中来看大师,对朱翅道说明情况:“我已经为你摆平,报了仇,你安心养伤,你的几万元医药费也归我包下,但你以后必须为我搓澡,做我的搓澡总监。”
朱翅道苦涩地说话:“谢谢大哥,但不知我的手以后是否还能搓澡。”
大蛇一听也是,就说到另外的考虑:“这也倒是一个问题,如果你不能再搓澡了,你做牛做马也要把钱还我,说实话,没有利益的事我不做,做人要仁慈一点儿,在我这里此路不通。”
6
朱翅道在双手不能自理的日子,由妻子在出租屋里,把猪澡盆放在客厅里给他洗澡。
荷花一边给丈夫洗澡,一边流泪,埋怨:“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来广东了。”
朱翅道的手还隐隐作痛,在妻子面前寻求理解:“这猪澡盆一运过来,当初我是寻思,自己拉一些顾客,搞上门服务,能赚大钱。”
女人牢骚满腹地啰唆:“寻思赚钱,寻思赚钱,莫名其妙地当上大师。想当然,你以为自己能思考致富,一个大师称号能保你一辈子?现在倒好,你的手,成了受伤的偏旁部首,猪澡盆现在自己洗,专项使用。”
大师还不甘心,不肯罢休,仍旧渴望自己的一双手,能干出点儿什么。他这么言语:“荷花,你别再发牢骚好不好?我的手好了以后,说不定会更加灵活,那时我肯定要把猪澡盆搓澡这个项目开发好,有大蛇这把保护伞,肯定没问题。”
荷花有她自己的担忧,说出来的话也不无道理:“要是你的手不能搓出好澡来,大蛇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以为他是好鸟?”
“唉——”叹了一口气,朱翅道心中也忐忑,也不安,有同样的忧患:“我就是担心这个,怕他收拾我们。”
朱翅道不仅是搓澡大师,更是一个预言家,他的手只是皮肤没有原来那么好看,但自我感觉到手指反而比原来更加灵活自由,就像古老的树根里暗含有无数春天的温暖。大师也有心计,为了躲避大蛇,他重新搬了一个地方住,只身一人幽灵一样潜入各大酒店,越高档的酒店,他泥鳅钻阴道一样越往里面钻,甚至专门只往四星级以上的酒店里钻。他轻轻地敲开一间客房,神秘地问道:“让我为您搓澡吧,我把你搓成神仙的感觉。”那穿着衣服的肉体感到疑惑:“搓澡也来上门服务?不愧是五星级酒店,什么都送上门来,我倒要尝尝鲜。”
朱翅道已经成为搓澡大师以外的沟通大师,他添油加醋鼓劲:“你搓一个舒服澡,再去干别的,会像神仙骑鹤一样。”
顾客笑笑道:“到房间里来说话吧。”
这样,一个顾客就牢牢落入他的囊中,受他一双手的布控。大师的一双手在浴池里开始运作,每一根手指都能呼风唤雨,他的手指和毛巾都能把赤裸裸的人体当作肉体乐器进行演奏,已经达到了庖丁解牛的境界。原来他在村庄的操刀日子,剥猪皮根本进入不了庖丁解牛的境界,现在到了神仙境界,还超越了那种境界。
在五星级酒店,这种幽灵式的搓澡服务,使得大师的事业如鱼得水,每个澡收费2000元,一个晚上能搓一两个澡。像车轮一样滚滚回家的钞票使得大师的女人心花怒放,他的女人在出租屋里,兴奋地对自己对丈夫讲:“我做梦都没想到能见到这么多钱,这些钱真的是我们的吗?”
被他搓的对象,不论是甲,还是乙,或是丙……一般都根本不用大师开口,都会主动问道:“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随时都会把你叫过来搓澡。”大师并不十分贪,当他有了十几个搓澡对象后,他并不贪于再发展搓澡对象。朱翅道看准的都是一些所谓精英对象:有身份的、做生意的。尽量避开黑社会的头头和骗子。
他的顾客圈子里,无论生意做得多大,无论官当得多大,在他的手中都成了死猪,成了他手中的废品和一丝不挂的真实。
一个搓澡大师,一双搓澡的手,两把刀,实实在在的刀王。他的作品如何,他的作品即裸体的人类。他知道人类脏在什么地方。
在为一个社会名流搓澡时,大师心中暗想:“穿上衣服就成了名人,真的很滑稽,他裤裆里的那点小东西,平时多么猖狂,在我搓澡时,挂在那里多么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无论横搓竖搓,搓出的澡总能让客人满意,让客人舒服,客人要重复自己的洗澡舒服,就好像吃饭一样要吃好,一请他搓澡,就要下次继续享受他的服务。无论是谁,大师都可以使他产生飞起来的感觉。他的手以小显示出大来,手上有一个辽阔的世界,手在客人的皮肤大地上赶路,不仅可以把客人身上世俗的垃圾清理出来,打扫干净,更可以把客人的灵魂吸出皮肤,好比种子发芽露出地面,到外面来轻松一下。
平时客人的灵魂都紧紧关在身体深处的铁牢里,包在那见不得人的旮旯里,哪里敢让灵魂的真面目跑出来见世界呀?在妙手的引导下,灵魂像迷途的羊羔,从体内飞出来,羊好不容易做一次回归的飞翔。一旦客人穿上了衣服,他的灵魂又一次关起来坐牢,在高档服装的带领下,重新成为贪官、坏人。大师试图将一具具被尘世弄脏了的肉体好好收拾干净,但他的努力,只能保得了一时,每一次搓澡的劳动刚刚结束,干净也就随之结束,干净也就很古老矣。客人在干净之后又脏了起来。他们的身体真正体现了滚滚红尘,他们的肉体的确展示一个个垃圾场。赚的钱虽然可观,可他感到相当地累。不知怎的,大师觉得自己的手越来越脏。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他都要将自己的手,洗个不停,洗好多遍,洗手的水,能装满猪澡盆。
洗一双手,他要用掉一千多斤水。让水都很辛苦,很疲倦。一个个手指头搓,连指甲缝里都不放过,好好收拾自己的手。他洗累后,把睡着的老婆叫醒:“荷花,起来,起来,帮我洗手。”
老婆睡眼蒙眬,给他洗手,问:“手已经流得这么干净,还洗什么呢?”
朱翅道从内心深处说实话:“帮那么多猪洗澡,我总是觉得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