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前戴了朵大红花，干百双眼睛都盯着他，他觉得浑身直冒汗，很不自在，步都不会迈了。
他蹲了一辈子山沟，利-了～辈子树。他只想这山绿起来比那光秃秃的好看；这山绿起来给国家、给老百姓出点材就没白废；这山绿起来总算给下一辈人留点啥，他这一辈子就未白活。就为这，也就为这，他大半生的汗水都洒在那片山林上了，而且差点把命都搭上……谁知老了老了还得了个“模范”，戴上了这么大一朵大红花，多扎眼，怪不舒服的。
会场很大，灯光辉煌，满满登登盛了一屋子人，主席台上也很气派地坐了一排入。因为离得远，他老眼昏花看不太清。
主持会的人招呼他的名字，要他登台领奖，他很紧张地盯着脚下的台阶往上走。
“请省林业厅胡厅长发奖。”
他一防，一抬头，这不是当年区农林助理小胡吗？一晃三十多年他上省当上厅长啦！尽管人都老了，可烧成灰他也认得他呀！大炼钢铁时就是他逼着他让人把满山树砍光了。为了那刚绿化起来的青山，他给他跪了下去，这片未成材的树木送至小高炉去不白瞎了吗？！他清楚记得他狠狠踢了他一脚，那一脚使他坐下了病，直到现在还心口痛。随后他挨了批斗，又被拔了白旗……他那时心里直流血，看着把满山树砍光了，他想自己也跟着这一山树走了算啦！于是，在一棵稍大点的小树桠上上了吊，没承想小树一低头把他摔在了地上，他就又活了下来。小胡当然没有放过他，又批斗了他一顿，就罚他永远在山沟里看山。树没有了，山还有啥看头？他便种树……谁知这一罚竟把他罚成了个“模范”……唉，这想哪儿去了，都是八百年的陈芝麻烂谷子啦！可为什么阴错阳差，偏偏让他给他发奖 呢？老天爷真会捉弄人！他脑子里涨乎乎的，完全乱了套……当他从胡厅长手里接奖状时，水银灯一下子齐亮，一片强烈的光芒。
他眼睛一花，手一颤，把个挺大的镶玻璃的奖状掉到了台上，“叭”的一 声摔碎了，全场都跟着一惊。他慌了神，这可咋好？上级不会怪罪吧……他很是不安起来。
胡厅长当然不认识这个干瘪老头子了，更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想这 老家伙真不中用，连个奖状也拿不住了，便隔着桌子很有气度并带几分幽 默地缓解说：
“不要紧……就怪这水银灯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