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趣说2:人民一思考,皇帝就紧张
9325800000007

第7章 卷三公孙丑章句上(7)

公孙丑问:“什么叫‘浩然之气’啊?听上去倒是很酷。”

孟子回答说:“道可道,非常道,到底什么叫‘浩然之气’,呵呵,这东西玄妙得很,还真不容易说得出来。简单讲呢,这种气最宏大,最刚健,最正直,如果好好培养它,别去伤害它,它就会充盈于天地之间。这种气还必须配合以道德和正义,有了这些,这种气就会像只胖气球,可如果缺少了道德和正义,它就成了一只撒了气的气球了。如果你从小到大都行得正,坐得直,那你的气就足,这可不是靠零敲碎打地做做好事就能行的。你的立身行事哪怕只有一小点污点,这污点也都会像在胖气球上扎了一个小孔,胖气球马上就变成瘪气球了。所以说,告子还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他把正义看成是心外之物,这就错了。”

孟子接着解释说:“培养浩然之气要从具体的事情做起,但是,在做的时候不要期待马上就有什么收效。”

公孙丑说:“好复杂!这是不是说,就像做好事的时候不要指望着会有好报?”

孟子说:“大概也可以这么理解吧。还有,心里时刻都要有这根弦,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像宋国人那样,想让地里的庄稼长快一点儿,就揠(读‘亚’)苗助长。”

——又一个成语,“揠苗助长”,我们小时候学课文是“拔苗助长”,那是因为对小学生来讲“揠”字太难了。顺便一提,我们小时候学的被这样“简化”过的课文还不止这一例呢,像“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里的“餐”本来应该是“飧”(读“孙”)。

先来说个小问题,说说“揠苗助长”的发生地——宋国。

“揠苗助长”也许真有其事,也许就是编排人家宋国人。但是,为什么这个蠢事不编排在齐国人身上,不编排在魏国人身上,却偏偏编排在宋国人身上?因为,在当时的普遍认识里,如果这种蠢事真有人做,那最有嫌疑的就是宋国人。

孟子在前文说到商纣王时代的贤臣,说过箕子、比干,还有微子。箕子在《尚书》里留下了一个可疑的“洪范”篇,后来周武王分封诸侯,箕子被封在了朝鲜。至于微子,他本是商纣王的哥哥,后来被周武王封在现在的河南商丘,这就是宋国,主要居民都是商朝的遗民。所以,宋国首先是一个遗民国家,是失败者的国家,再者,宋国还保留着商朝的习俗,和新兴的周朝人的习俗不一样,这两点加在一起,就意味着宋国人在当时都是些不大招人待见的大另类。这就难保不被人编排,除了孟子说的这个“揠苗助长”之外,还有个妇孺皆知的成语“守株待兔”也是编排宋国人的。

其实呢,孟子真不应该编排人家宋国人,要知道,在所有诸侯当中,宋国人应该说是最有仁义传统的——“揠苗助长”也好,“守株待兔”也好,都表现了一种“迂”的精神,而这种“迂”的精神如果往好了发展,还是很能够演绎出一些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的。

宋国人有一些很另类的传统,比如,周人一般是老爸死了儿子接班,可宋国人却还保留着商朝人的习俗,既有儿子接老爸的班的,也有弟弟接哥哥的班的。宋宣公在临死前就不把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非要给弟弟。弟弟很是过意不去,一再推辞,却终于拗不过哥哥,于是做了宋国的一把手,这就是宋穆公。到宋穆公临死的时候,大家商量继承人的问题,大臣们都推举宋穆公的儿子,可宋穆公却说:“不行,我得传位给我哥哥的儿子,要不然实在对不起我哥哥。”就这样,宋宣公的儿子做了宋穆公的接班人。

感人的事情不止一桩。宋桓公病危的时候和大家商量继承人的问题,本该是太子接班的,可太子觉得哥哥好,想让哥哥来接班,可哥哥是真好,说什么也不干,说什么都要让弟弟干。终于还是弟弟接了班,哥哥做了司马。这兄弟俩可绝对不是假仁假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事情还有后文。

“春秋五霸”到底是哪五霸,一般有两种说法,其中一说里有一位宋国的诸侯:大名鼎鼎的宋襄公,他就是这个弟弟。孟子讲了一辈子仁政,只拿尧舜他们说事,却不提宋襄公,其实宋襄公是距离孟子时代最近的一位行仁政的诸侯。

“春秋五霸”的第一位霸主齐桓公死掉之后,他的继承人可不像宋国人这般仁义,几个儿子疯狂开打,忙得连老爸的尸首都顾不上,把齐国搞了个乌烟瘴气。这时候还真多亏了宋襄公,赶紧去干涉齐国内政,扶持齐孝公继位,把乱局给平定了下去。宋襄公成功地学了一回美国,沾沾自喜,一想齐桓公这位霸主已经死掉了,自己既然这么牛,那就接着来做霸主好了。

宋襄公的想法倒是不错,可霸主这东西不是自己说做就能做的,得大家都服气才行。宋国又是个小国,再怎么折腾,谁能服你呢?宋襄公不管这一套,他觉得自己走的是仁义路线,是王者之风,只要坚持下去,天下人一定会闻风影从。终于,宋襄公筹备了一次国际会议,准备让势力强大的楚国支持自己做霸主。对宋襄公的理想最为担心的就是他的哥哥子鱼,也就是当年和做太子的宋襄公推让王位的那位。但火热的理想足以冲垮一切障碍,宋襄公这时候真是如孟子所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任谁也拦不住。真到了赴会的时候,子鱼没办法,只好劝弟弟穿件铠甲以防万一,可宋襄公连哥哥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也拒绝了,他说:“我要以德服人,我是仁者无敌,要铠甲做什么!”

于是,火热的理想撞击在了冷酷的现实之上,阴险的楚国人绑架了宋襄公,押着他赶奔宋国,威胁宋国人投降。宋国人在城上一看,国君回来了,可问题是:虽千万人您往矣,怎么这么快却带着千万人的外国军队回来了?

楚国人在城下喊着:“快投降吧,你们的国君做了我们的俘虏啦!”

城上的宋国人也向下喊:“我们立了子鱼做新国君啦,你们手里的这位俘虏随你们便吧!”

——宋国人这一招是极其凶险的一招,也是非常有效的一招。历史在不断重演,同类事件在各个时代里反复出现。如果你在后来的历史里看到同样的事件发生,那多半就意味着这将是一系列宫廷阴谋的序幕。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明朝的“夺门之变”,明英宗像这时的宋襄公一样,做了瓦剌人的俘虏,瓦剌人也和楚国人一样用明英宗来要挟明政府,于谦当机立断,做了和宋国人一样的事——马上立了一个新皇帝,这就等于对敌人表态:被俘的那位皇帝对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结果瓦剌进攻北京城被打退,也正像这里的楚国见宋襄公没有利用价值后也对宋国展开强攻,却被子鱼有效地组织起来的防御打退。瓦剌最后泄了气,留着明英宗也没用,干脆显得大度些,放回去算了。

对明朝人来讲,瓦剌还真不如就把明英宗给杀了呢,因为这一放,等明英宗回来了,新皇帝却不退位——龙椅只要一坐,说什么也不会下来。后来明英宗搞复辟,以宫廷政变的方式夺回皇位,屠杀于谦等等当初抗击瓦剌的功臣,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久久不息。历史的教训是,只要事关最高权力宝座,人性最基本的感情与良知全都会无影无踪。所以,从政权稳定性的角度来看,有当一把手资格的人只能活一个。这更让人联想起岳飞抗金,如果真把徽、钦二帝迎回来,宋廷之内还不知要斗死多少人呢。我要是金国统治者,就把徽、钦二帝放回去,这有八成的把握能引起宋廷的内部大斗争,所有大臣这时候都会面临严峻的站队问题,他们自己人就能把自己人整垮了。

——这就是人性啊,所以说“一山不容二虎”,如果一山二虎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必然会二虎相争,各自拉帮结派,搞阴谋,玩手腕,不死不休,“山”上所有人都会被牵扯在内,想明哲保身置身事外都难。

但凡事总有例外,真说仁义二字,还得说河南人。河南人宋襄公和他的哥哥子鱼一再给中国历史谱写出惊人的例外:楚国人一看占不着便宜,就把宋襄公放回去了。宋襄公灰头土脸的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子鱼赶紧来跟他说,那是为了要应付楚国敌人自己才声称继位的,现在好弟弟既然平安回来了,做哥哥的还得把位子还给弟弟。真是感人啊,要知道,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一把手最防范的就是亲叔伯、亲兄弟,因为这些人正是权力宝座最有威胁的潜在竞争者,可瞧瞧人家宋襄公和子鱼兄弟俩,真是凤毛麟角的仁义楷模啊!

宋襄公受了楚国人的窝囊气,后来终于有了机会和楚国面对面地交锋了,这就是春秋时代最著名的战役之一“泓水之战”,战场在现在的河南柘城县。

宋军已经列好阵势,一水相隔的楚军却还没有全部渡河。子鱼本来是不主张和楚国交战的,可既然真要打了,那就得想办法赢。子鱼很懂一些军事原理,给弟弟出主意说:“对方人多,我方人少,趁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渡河,这时候进攻最合适!”

子鱼这招叫“半渡而击”,后来很多人都用过,很管用,可宋襄公却不听。

子鱼没辙,眼看着楚军已经全部渡河过来了,唉,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不过呢,先机并没有完全丧失,还有招儿。子鱼又出主意:“楚国人刚过了河,正忙着列阵呢,乱哄哄的,咱们赶紧趁现在进攻!”子鱼说的不错,可宋襄公还是不听。

一直等到楚国人完全列好了阵势,什么都准备好了,宋襄公才下令进攻,结果,宋军惨败,宋襄公大腿负伤,连贴身的侍卫队都被全部歼灭了。

这仗败得冤啊,宋国人都责备宋襄公。可宋襄公还挺有理:“君子在作战时对已经受伤的敌人不该再加伤害,也不俘虏年纪大的敌人,古代的用兵之道,更不可倚仗险要的地形来攻击敌人。我虽然是已经亡国的商王朝的后代,却也不会下令进攻还没有列好阵势的敌人。”

子鱼对这个宝贝弟弟真是又气又心疼,对他说:“我给你补补兵法课吧。强敌因为受地形的限制而没能列好阵势,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啊。趁这个机会进攻有什么不对呢?再说,只要是在对方阵营里的就全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有老寿星在里面,该俘虏的也要俘虏。激发军人们的国家荣誉感,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奋勇杀敌,如果敌人受伤了却还没死,为什么就不能补一刀杀死他们呢?如果爱护那些受伤的敌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伤他们;如果可怜那些头发花白的敌人,那还不如投降算了。”

仁义的宋襄公连打仗都很仁义,可是,要做君子,得到君子国里去做。宋襄公的仁义使他成了人们的笑柄,人们本来就觉得宋国人很另类,这时就更喜欢编排他们了。

孟子虽然不拿宋襄公做仁政的榜样,可宋襄公和他的哥哥子鱼还真称得上是仁义君子型的领袖人物。宋襄公身上还体现着孟子这里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不过在一般人看来,他可能更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或者“不撞南墙不回头”。上本书讲过齐宣王伐燕,后来燕昭王高筑黄金台,延揽各国精英人才以图报复齐国,这件事和宋国的结局颇有关联,所以我就顺带提上两句:宋国紧挨着齐国,后来到了战国时代,齐国贪心一起,把宋国给灭掉了,这就破坏了“战国七雄”的势力均衡,引发了韩、赵、魏、秦、燕五国联军攻打齐国,燕昭王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以诸葛亮的偶像乐毅为将,打齐国打得最卖力,几乎把齐国给灭了。此后又有了田单大摆火牛阵等等著名故事。这些都是后话,反正,各国原来的地图通通作废,随后而出的新版地图上就已经没有宋国了。

史上第一代气功大师

谁是史上第一代气功大师?毫无疑问,孟子。

孟子不但很自得于气功程度之高(“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他自认为最擅长的两件事之一),还给公孙丑详细讲解了练气的法门。很多人都把气功的发明归功于老子,其实老子的思想在很晚以后才从道家学说走向了道教,修炼之人更是到很晚以后因为发觉炼丹之路走不通才转而从《老子》的一些章节中琢磨出了炼“内丹”的方法,不再追求有形的仙丹,改为追求体内无形的“内丹”,这才有了道家气功,比孟子的气功不知晚了多少年。

孟子的气功理论影响极为深远,所以值得多花一些篇幅。我们先要注意一个地方,那就是,孟子在讲到这里的时候,语言风格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前边已经看过了整篇“梁惠王篇”,主题在于仁政,话说得都实实在在的,什么“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等等,当然也有不实在的地方,要么是比较宽泛,要么是逻辑上玩玩诡辩技巧,但是,无论如何,都说得很是斩钉截铁。可这里一讲“浩然之气”,就变得有点儿神神秘秘了,先就盖了一顶“难言也”的帽子。什么叫“难言也”?宋代大儒程颐解释过这句话,可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就更神秘了。程颐说:“孟子一说‘难言也’,那看来他没忽悠别人,他是真有气功,和那些意念吃饭、密封瓶子甩药丸的‘大师’们不一样。”

看来,“气”这东西真是很神秘,如果你能把它说清楚,那就说明你还没把气修炼到家,如果你说不清楚,那反倒证明你练出火候来了。唉,这么一说,我现在倒为难了,我如果把这东西解释清楚了,那就说明我其实并不了解它,那就进一步说明我的解释全都不对;如果我也说几句不着调的话,那就说明我很可能是明白个中三昧的,说明我也很可能是个不得了的气功大师。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把话说糊涂了比把话说明白了更能取信于人。

想来想去,我就糟蹋一回自己算了,还是尽量把话往清楚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