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蒋介石评传(下册)
9333600000001

第1章 打不过毛泽东(1)

§§§第一节自知之明在哪里

当年蒋介石江西“剿匪”,以十倍之众,打不赢毛泽东,屡败者四,最后博古、李德插上一脚,毛泽东无用武之权,使蒋第五次围剿得逞。也许毛也不能挽救此败,然而毛竟将惨败的“流窜”转变为胜利的“长征”,败而不溃、退而不乱,又重新建起革命根据地,不能不叹为观止,视为神奇。蒋若有自知之明,应知无论在政治上或军事上绝非毛俦,而蒋竟一直视毛为山野草寇,以为可能一举歼之。

抗战胜利之际,中共的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部队已逾百万,所辖人口近亿,更由于从事敌后游击,据有根据地,敌人一退,便可捷足先登,再加上严密的组织与严明的纪律,实已成气候。其军队虽仍是“小米加步枪”,其解放区虽仍是偏远地区,但已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其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等雄心勃勃,显有问鼎中原之心。然而由于与国民党实力相比仍然悬殊、国际现实所逼、国内普遍厌战,不能亦不愿向国民党挑战,但求改组国民党一党专政之政府,重组结合各党派的联合政府,庶几取得合法之地位,分享政权。但是蒋介石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他要中共于联合政府成立之前就交出军队与地方政权,无异要毛泽东先率众投降,怎么可能?不可能,即欲以武力解决,重演当年江西“剿匪”的故伎,然而今昔异势,当年以十倍之众不能荡灭的“共匪”,而今能以三四倍之众来荡灭吗?

蒋介石不可能不知道中共已经坐大,不过他显然认为自己更加坐大。珍珠港事变之后,美国大力援蒋,装备了不少精锐的嫡系师,而美国武器由于蒋之阻挡,未允一枪一炮进入共区。抗战胜利之后,又经陈诚的整编,把所谓杂牌淘汰殆尽。1946年6月,美国国会又通过《军事援华法案》,赋予美国政府广泛权力为蒋编练军队,以及提供武器和设备。7月16日,美国又赠蒋二百七十一艘舰艇;8月31日,美国又将八亿美元“剩余物资”以二折低价售蒋。而蒋开始大打内战之时,其陆、海、空军总兵力高达四百三十余万人。数量上固远远超过共军,装备之精良更非共军可望项背。在此一背景下,蒋才会在10月间南京军事会议上宣布五个月之内打垮共军。既然五个月内可以打垮共军,又何必要和谈呢?难怪他在6月17日纪念周上,公然说:“有人以为中共问题军事不足以解决,此乃大谬不然,过去军事不能解决的原因,由于日本掩护中共捣乱,今日人已经投降,军事解决为极容易之事。”(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第623页)又在7月17日的日记中写道:“美国始终坚持其不用武力之主张,而置我国存亡于不顾,至可痛惜也!”可见和谈拖了那么久,完全是由于杜鲁门与马歇尔的压力,否则蒋老早开打了。

蒋介石对打内战如此有信心,主要是只见“军事硬体”的精锐,未暇细检其军队“软件”的窳败。早在抗战期间,随着美援的增加,国民党军队的作战能力反而下降,原因是高级军官没有斗志,甚至沉湎于女色、赌博与走私,而士兵们由征召甚至拉夫而来,训练时间既短又马虎,伙食和医疗条件更差,往往必须忍受饥寒与疾病,对伤兵的处理也极草率与不人道。(参阅易劳逸《毁灭的种子》,第六章)著名美国记者报道说,国民党军官把士兵视若动物,任意殴打、处罚,甚至杀害。(见White and Jacoby,Thunder Out of China,p.140)美军顾问团也认为中国士兵的体质与营养均差。(Barrett,Dixie Mission,p.60)这种情况至抗战胜利并未见改善,这样子的军队又何来士气与战斗力之可言?

国民党军官的贪污腐败,外国记者笔下,几乎是众口一词,似乎是只凭印象,没有实据。我们在此且举一个极具权威性实据的个例,军统头子戴笠坠机身亡后,唐纵发现“雨农在神仙洞街之房屋,壮丽雄伟”,又发现“雨农兄在时有黄金千余条(或两),美钞十余万元”。(见《蒋介石身边八年》,第604、608页)戴笠是蒋介石最信任的当红大特务,聚横财如此,上行下效,可见一斑。抗战胜利后接收成为劫收,“五子登科”,亦就不足为奇了。更糟糕的是,腐败的军队早已失去民心,而得民心者始能得天下。唐纵又在日记中有一叶知秋式的透露:

第九军自西北开赴贵州增援,步行已二月,人困马乏,多数士兵患病,足破流血。沿途所见,部队尚未进城,全城店铺打烊,户户关门。军中所携锅灶有限,茶水粥饭,供应全成问题。黑夜无处容身,每在街头露宿,至壁山,始发棉上衣。彼等认为士气低落之原因,由于军民脱节、军政脱节、官兵脱节。彼等以河南战役及此番行军之经验,深感老百姓已拒彼等于数千里之外。

蒋介石骂别人“共匪”,而自己的军队被老百姓视若盗匪,未进城已“店铺打烊”、“户户关门”!军统大将唐纵总不至于造自己人的谣吧!

国民党军队素质的腐败,只不过是整个政治窳败的一个侧面。国民党需要彻底的政治改革,党内有心人早已洞悉。但是改革举步维艰,原因是蒋介石个人独裁难以改变,而其独裁的基础有四根支柱,一边是CC与黄埔,另一边是孔宋家族。前者的毛病是无能,后者的问题是贪污。前者是师生关系,后者是裙带关系。如果真要砍去这四根支柱,蒋介石的政治基础也就完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可能抛弃四根支柱,只可能与四根支柱共存亡了。

孔宋贪污之恶劣,绝非共产党的宣传或反蒋分子的恶意中伤。连亲蒋的自由分子傅斯年等也不讳言其事。美国作家西格雷夫的《宋家王朝》,确多渲染不实的叙述,但他得力于美国《资讯自由法案》(Free Information Act),取到不少真凭实据,尤其有关孔宋侵吞公款,中饱私囊方面。在此仅举一例,以概其余。美国联邦调查局(FBI)情报显示,宋子文挪用《租借物资法案》的经费,说是购买六十辆坦克车以及其他昂贵的军事物品,然后在海运途中沉没报销,事实上这大笔经费都入了宋子文的口袋。(见Seagrave,The Soong Dynasty,p.407-408)据腊斯克(Dean Rusk)的估计,宋子文拥有十五亿美元的财产,他的亲戚们还有更多的钱。(见腊斯克致国务卿艾奇逊备忘录,引自Cumings,The Origins of the Krean War,p.153,另参阅p. 804—805注100)1947年2月发生的黄金抛售停售风潮,宋子文虽遭到弹劾,辞去行政院长,蒋却立即发表宋为广东省长,真是难以割舍,上梁不正下梁歪,国民党政府上下贪污成风,乃势所必然。孔宋两家的枢纽是宋蔼龄,如果宋庆龄是宋家姐妹中最理想主义,则宋蔼龄是最现实主义、最为好货,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婚姻也是她最卖气力,(是)实际上的媒人。至于蒋、宋、孔之间的桥梁就是宋美龄了。

宋美龄看似妻以夫贵,其实不然。她受过良好的现代教育,有许多地方令蒋介石自感弗如。我们可以从李宗仁的回忆录中看到,蒋娶了宋女之后,连对张静江的态度也变了,都不再买账了。须知蒋介石当年在上海滩混的时候,是张家门里门外跑腿的小弟啊。后来蒋经国在上海“打虎”,抓到孔令侃,也是宋美龄出来干涉,而蒋介石爱莫能助,可见宋美龄的影响力。宋美龄虽非太后,却有几分太后的权力,蒋介石亦得看她几分眼色,裙带关系也就牢不可破了。

蒋介石的台面就靠这四根柱子撑着,既无群众基础,又不顾战后通货膨胀、农村经济破产、工商衰退、失业日益严重、民生凋敝、工人罢工、学生纷起游行示威、乡村民变时起、人心厌战、知识分子盼望和平建设,竟乃发动全面内战,所依靠的就是三四百万军队,但他的军队实际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并不可靠。如果他有自知之明,正应趁马歇尔调停之便,适可而止,切实履行政协决议,组织民主开明的联合政府,则国民党虽不再能一党专政,至少可以分享政权,维持中华民国的名号以及蒋介石的领导地位。计不及此,一心想独家通吃,蛮干到底,终致“楼台七宝倏成灰”(陈寅恪诗句),为天下笑。

§§§第二节老本愈打愈小

1946年的年底,国民党军队攻克张家口,蒋介石不再顾虑共产党与民主同盟的反对以及美方的压力,拒绝延期召开国民大会,和平绝望。翌年初,马歇尔离华并正式宣告调停失败,中共驻京、沪、渝联络工作小组全部撤回延安,国共完全决裂。

决裂之初,蒋介石满怀信心,一方面大肆逮捕异己,视为共产党或共党同路人而铲除之,另一方面,相信可以速战速决。他早在1946年10月18日的军事会议上已经宣布,五个月之内就可击溃共军,他的参谋总长陈诚更认为只需三至五个月,这样说五个月还是最长的时限。这种信心与乐观并不完全是凭空的主观论定,而是根据错误的情报,误以为中共呼吁和平,显示在军事上“不堪一击”。攻克张家口之后更判断“共党主力已被击溃”。特务郑介民甚至在10月21日的党政小组会议上宣称:“共党战斗力甚差,组织力亦不如前。共军向我投诚者日众,共党内部亦常有我人潜伏,如能再将冀、鲁平原收复,则共党无可为矣。”(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第652页,另参阅第579、623页)事实上,自1946年6月至1947年2月,决裂前的谈谈打打,国民党从共产党手中夺回不下百余城市,似乎证实共军的确“不堪一击”。据此,我们才可明白为什么蒋介石不怕决裂,甚至积极求战!

蒋介石在高度乐观下,增加军人待遇,以鼓舞士气,很想打几个大胜仗,乃于1946年12月采取全面进攻战略,如饿虎扑羊之势,夺取十七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占领一百六十余座城市,但是并没有捕捉到共军的主力,好像使出千钧之力,扑了一个空,占领的土地与城市使战线愈拉愈长,成为防守上的负担与消耗,蒋更密令于收复据点后构筑防守工事,务必不再为共军攻克击毁(见蒋介石《剿匪手令本》1946年12月30日修订本),益发加重了负担与消耗,而预期要打通自东北、华北至华东的铁路干线,也无法完成,而兵力耗损甚巨。至1947年3月,全面进攻显然无法持续,蒋介石以国府主席自兼行政院长,发布对中共讨伐令,其实在战略上已自“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矣。

蒋介石“重点进攻”的重点有二:山东(军事重点)与陕北(政治重点)。在陕北,胡宗南奉命率十四万人于3月13日分兵两路进攻延安,不到一周即已攻克。国民党声称击溃共军十万,但美方情报显示,共军早已撤离。(见Rea&Brewer ed.The Forgotten,Ambassador,p. 179-180)蒋驰电胡宗南庆贺,有谓:“宗南老弟,将士用命,一举而攻克延安,功在党国,雪我十余年来积愤,殊堪嘉尚。”但毛泽东及其中央已远走陕北山区,胡宗南追击不到,也捕捉不到二万余众的陕北共军,然在追击之中不断自我消耗,而一年多以后毛泽东又收复了延安。所以攻占延安的最大成就仅止于宣传。蒋介石率领大批中外记者亲临赤都延安,庆祝胜利,报章腾传,甚至以假冒共军俘虏与记者谈话,以收宣传之效。自欺欺人的西洋镜终会被拆穿,占据土地而不能殒敌主力,最后土地还得易手让人。在山东,蒋派汤恩伯等三个兵团二十五万余人,强势进攻,拟歼敌于沂蒙与胶东两地区,未能得逞。而共军在粟裕指挥下,竟敢主动出击全副美械装备精良整编七十四师,并在5月14日歼之于孟良崮,师长张灵甫阵亡。整编七十四师具有一个军的实力,为最精锐的国民党主力之一,毁于一旦,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欣然赋诗曰:“孟良崮上鬼神号,七十四师无地逃!”(见《陈毅诗词选集》,第128页)足令蒋介石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