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隐居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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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雨后晴雨(2)

星辰运转,新月初起。海在星光下呼吸吐纳。

沙粒潮湿,风入林莽,水汽弥漫,叶子簌簌作响,闪闪发亮。海风畅通无阻地穿过我,就像它在海面穿行一样;群星蓝色的光芒在我头顶闪烁,体内的某一部分正轻盈而温暖地向上,向天空飞行。我不清楚,这潮汐般深沉有力、绵绵不绝的喜悦究竟来自何方—或许来自我们化成人形到这世界作客之前,宇宙深处,我们真正的家。

初夏之夜温润而透明,海上飘来的湿气把人蒸得轻而大,孔明灯一样欲腾空而去。莫名的喜悦就是这么一回事:在北方蓝色的夜晚意外邂逅了南国。

7月8日,阳光从云洞里射出来。一条金色的大鱼游过天际。

7月9日,昨夜有大风雨,今天海滩上到处躺着标本般平整的死蜻蜓。其实它们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以丑陋爬虫的面目在水中悄然生存,羽化后轻盈飞行的寿命大概只有一至四周,完成最重要的交配任务后便逐渐死去。

7月31日,我在树林边缘一棵隐蔽的灌木上发现了几枚蝉蜕,那是蝉们从土中爬出后蝉蜕羽化的秘密基地!

8月1日,盛夏。走在海边木栈道上,茂盛的野草长到一人高。

8月16日,正午阳光下开满这种灿烂的花朵。

我们称其为“跳舞花”,因为每次看到它们就心情雀跃。

林中小河边驻扎着鹅群。

它们喜欢穿越林中小径到山坡吃草,头顶高帽,鱼贯而出,T认为法国兵就应该是这副样子。

8月28日,荷塘里的莲蓬预示了秋季即将到来,灿烂而短暂的夏日即将逝去,Q市的海滩上开始弥漫起微妙的伤感。

9月4日,一朵月季吸引了我的注意。其实它已经在我们每天经过的路边生长了很久,但此时此刻,初秋清晨的阳光把它变得非凡。

10月2日,一只独自觅食的水鸟站在水云之间舒展肢体。

9月17日,夕阳下的金色池塘。

10月29日,没想到海边的深秋是以这样唯美的姿态到来。废弃的渔船们安静地枕在海边苇丛里,这儿是船冢。

海鸥们随着秋天到来。我们把那些个头儿奇大、黄褐色翅膀的海鸥称为“鸥王”。

鸥王们喜欢站在三角形的船头正中,扭头沉默地注视着辽远的海平面,那一刻我总是相信海鸥其实很有思想。

傍晚,天空由青灰化为金橙,逆光中飞着金边儿的苇丛有种毛衣般的温暖感。

时光

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枫树林里,我独自度过了一上午时光。白脸颊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着,两长三短。鞋子踩在落叶上,像踩着华夫饼干,酥脆的窸窸窣窣声,听起来很甜。

相机里,有每棵树的影子,年轻的和年老的,高的和低的,完美的和虫蛀的,绿的、黄的和红的。这是枫树最骄傲的时光,它们大概不介意与我分享。

夏季喧嚣的旅游区终于安静了下来,起伏交错的路上,叶子们如花朵般安静绽放。

5月21日,海边半人高的草丛里常遇到鲜艳的瓢虫。

视力似乎不好,常撞在人身上,子弹似的。大概只有这样的力道才抵抗得住海边的大风。

蓝天在荷塘里的倒影。翻转过来看,是一个涟漪般起伏奇妙的世界。

10月30日,海鸥散步时留下小巧的脚印。旁边的小洞是女式高跟鞋的印记。和把自己塞进高跟鞋之后在沙滩上艰难行进的女人相比,我想还是赤脚奔跑的海鸥比较自由。

10月31日,一个隐蔽的渔港。海鸥们成群结队地被渔船丢弃的海货吸引而来。不久后,这个散漫的水湾就被整治成了正规的水泥游船码头。这样的情形再也看不见了。

11月25日,深秋寂静无人的海滩。和夏日的喧嚣相比,我们更喜欢这个季节,无边的海滩上游客罕见,可以忘形地奔跑跳跃,如同在自己的王国。

溪流经过沙滩注入大海。

一年四季,只有秋水清澈到这样的地步,让人忘记温度,只想走进去。

11月3日,一个明媚的晴天紧接着一个明媚的晴天。我向天空伸出双手,手掌上的沙粒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我希望这样的秋天永远不要结束。

恋恋

农历十一月初十,罕见的满潮,十余米的沙滩竟然全军覆没,被半人多高的白浪悉数覆盖,金灰的海水浩浩荡荡,几乎就是从窗下涌了过去。

对着一片大水练习云手,心胸豁然,豪气顿生。

夜间居然放晴,星斗漫天—很久没看过如此繁多又如此清晰的星空,星座历历可见,我仰倒在阳台围栏上看着天—这明净的北半球冬季的天宇啊!

昨日大晴,海水蓝到发暖,那是被阳光一直抚摸到深处之后海洋的温情回响。盯着水面,再将视线移开,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有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蓝的。成百上千只海鸥随风翻飞,庞大的鸟群在空中打着旋儿,然后纷纷降落在海中的小小沙洲—想起小时候物理课上的静电实验,白色的碎纸屑纷纷飞扬,然后被吸附在摩擦过的青绿色玻璃板上。

站在沙滩上看过晚霞,才在暮色中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家去,鞋子浸湿,袜子穿帮,精神亢奋,鼻头冰凉。

其实每天都去海边,每天还都是恋恋不舍的;每天似乎都一样,但每天又都那么不一样—这不可复制的美丽时光啊,什么时候才能对你习以为常呢?

12月6日,溪流路过沙滩时留下的印记,缠绵在一起的躯体。

海鸥们飞行时拥有极其潇洒的姿态,想不到正面的圆球造型竟然充满喜感。

只有秋末冬初,海水才会平静地退出一箭之地,袒露出广大的沙的平原。这里成为我们奔跑和搜索贝类的理想场所—在每一个晴朗的下午。

钻石之冬

一月五日。

冬季早已到来,气温开始在零度上下徘徊。

想起我曾很卖力地劝朋友也迁居海边,他把头摇得如同一台失控电风扇,“那地方到了冬天,连浪花都冻死在沙滩上!”

尽管在海边生活了很多年,但从没看过冻死在沙滩上的浪花,只因为住得不够近。

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天天跑到海边,了解它的每一个瞬间。

海浪造就的沙阶成为最完美的展台,满铺冰晶凝固成的钻石:没有标价,没有玻璃阻隔,没有让人感到紧张的售货员,不会引发盗抢案件,也不必被锁进保险柜,就这么随便铺在沙滩上,每一颗都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层层海浪被冻结又化开,沙滩上到处是冰结成的璎珞。

钻石!纯天然,无裂缝,完美无缺,俯拾皆是。无人看管,没有标价,不必小心翼翼锁在保险柜里。我们随手拾起来比赛打水漂—奢侈吧?

感谢冬天,可以凝结海浪的形状。

第一次发觉死亡也可以如此晶莹。

一天

夕阳在树林后徐徐降落,但看起来似乎有某种旺盛的生命力在光秃秃的树木背后、遥远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

又一个春天即将平静地到来。

我站在海边,看到了第一群大雁的北归:一个徐徐在天空中移动的“人”字,颤动着飞过巨大的圆月。现在是白天,可月亮那么大,像云一样又轻又薄,悬挂在灰蓝的海面上。

只有一条腿的残疾海鸥,在海滩上一跳一跳地前行和起飞。

当我们站在树林深处注视一对灰绿色的啄木鸟时,一只肥硕的野兔突然蹿出藏身之处,在我们面前兜了个圈子,凌厉地蹿向远处的灌木丛。

我顶着瘦小店主那凛冽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径直从楼下新开张商铺门口的花篮上拔了几朵鲜花回家,插在蓝色的杯子里。

我给T画了一张蜡笔画像,他看了一眼,说像个清朝人。

凡·高曾说:“如果不是这日常生活之中包含着某种更真实更美丽的东西,我就不会如此留恋生活。”

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