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倭寇都这么看重这艘西京丸呢?原来这艘巡洋舰上有个大人物,他就是伊东祐亨的顶头上司,海军军令部部长桦山资纪。
在四艘高速巡洋舰全力掩护下,西京丸勉强躲过定远舰重炮的追杀,冒着滚滚浓烟向战场外驶去,一边尽力救火。缩在指挥室里的桦山资纪眼看保住性命,松了口气,拿起望远镜走出来,打算再看一看战场的情势,刚登上舰桥,忽然从战舰右舷传来一片惊呼,桦山资纪忙扭头看去,透过浓烟,只见一艘不知从哪冒出的清军鱼雷艇正贴着海面飞掠而来。西京丸右舷大炮开火拦截,可面对这个又小又快的对手,大炮急切间哪能命中,眼睁睁看着鱼雷艇高速逼近。
这是“福龙”号鱼雷艇,北洋水师鱼雷艇队的旗舰。
按说在这样规模庞大的海战中,像鱼雷艇这样的小船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可今天的北洋水师处处交了好运,硬是让这艘小艇迎面逮住了西京丸这个大家伙。
顷刻间,第一颗鱼雷弹射出来,却打偏了,从西京丸船头划过,紧接着第二颗鱼雷直向右舷射来,桦山资纪脸都白了,脚下的战舰剧烈颤抖,船身倾斜,舵手正在发疯般拨动舵轮规避鱼雷,眼看一条白线水迹从舰首前方仅几尺远的地方划了过去。桦山资纪刚松口气,想不到鱼雷艇眼见两发不中,竟然发起狠来,不顾一切地高速扑来,炮手忙用机关炮拦截,却已阻挡不住,眼看鱼雷艇冒着弹雨直逼近三十米处,砰的一声,第三颗鱼雷弹射而出,直向西京丸右舷中部高速撞来。
至此,西京丸已经避无可避,只等被这颗鱼雷拦腰轰成两段。船舷和舱室中到处一片叫喊,正在右舷发炮的水兵尖叫着往左舷乱窜,底舱的水手扔下机器逃上甲板,舵手也丢了舵轮转身就跑。桦山资纪也想夺路而逃,可惜腿都软了,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站在舰桥上,看着那条雪白的浪迹飞驰而来。
忽然,就在西京丸船舷旁,那条白色浪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在一片惊骇的寂静中,那条浪迹从船体另一侧冒了出来,飞一般向远方射去,很快看不到了……
原来鱼雷艇过分逼近西京丸,鱼雷发射后沉入水中,还没上升到有效高度,竟然紧贴着西京丸的船底穿了过去!
桦山资纪还呆立在舰桥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而这艘奇迹般逃过一劫的倭舰再顾不得还手,冒着滚滚浓烟拼着老命全速向战场外驶去。在它身后留下了几个日本水兵,在海水中挣扎着,很快一个个沉了下去。
这是一批反应敏捷的家伙,不等西京丸被鱼雷击中,他们已先跳海逃生,结果莫名其妙地做了落水鬼。
转眼工夫倭寇连失三舰,日本舰队陷入混乱之中。
这时吉野率领三艘巡洋舰赶了过来,混战中,吉野远远咬住了北洋水师旗舰定远,集中速射炮火向定远射击,想不到一炮却打中了一个意外的目标——定远的桅楼。
桅楼是战舰悬挂军旗和信号旗的地方,而定远作为北洋水师旗舰正是用这些信号旗指挥整个舰队的进退行止,想不到被吉野远远一炮打中,索具尽毁,帅旗坠落,信号兵当场阵亡。紧接着,吉野发射的炮弹再次命中,将定远的舰桥炸塌一角,水师提督丁汝昌从舰桥上一头栽了下来。甲板上的水兵上前救护,见丁汝昌被夹在炸坏了的铁架之间,衣服着火,右半边身子尽被烧伤,左踝扭伤无法站立,忙扑灭了火,将丁汝昌抬进舱中救护。
只一瞬间,北洋水师同时失去了两件至关重要的东西:统帅和号令。
这一来战场情势剧变。伊东祐亨率领松岛、岩岛、桥立、扶桑、千代田五舰已经绕到北洋水师侧后,而吉野率领三艘巡洋舰正好转到右前方,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吉野等舰一齐咬住了北洋水师右翼最弱的两艘战舰超勇、扬威,集中炮火猛击,两舰顿时燃起大火。
这时北洋水师仍以“后翼梯阵”的队形前进,由于两翼战舰航速较快,已经赶上了当先锋的定远、镇远,十艘舰拉成了一条直线,这样一来,镇远、定远侧舷的火炮全被己方战舰挡住无法瞄准,威力巨大的前主炮也失去用武之地,眼看超勇、扬威二舰危在旦夕,刘步蟾立即代替提督丁汝昌下令:“命巡洋舰致远、经远、来远、靖远单独结成纵阵,阻击倭寇巡洋舰队,超勇、扬威向镇远靠拢,济远、广甲向旗舰靠拢,集中力量打击倭寇旗舰松岛!”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刘步蟾急切地等着各舰依令行事,然而等了好半天各舰毫无动作!混战中,超勇被吉野咬住猛打,火光冲天,缓缓下沉,扬威也已燃起大火,脱离大队摇摇摆摆地向大鹿岛方向退去,结果在近岛处搁浅,船身倾侧,终于沉没。
眼看各舰不依号令,刘步蟾气得破口大骂。到这时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令根本没发出去,因为旗舰定远已经无法使用号旗。
吉野率倭寇巡洋舰队在右翼击沉了超勇、扬威,将北洋水师的阵形冲乱。凭着航速的巨大优势,带着三艘巡洋舰在北洋水师阵前画了个弧线直向左翼扑来,迎面正与巡洋舰致远相遇,立刻集中火力对致远展开攻击。
致远是北洋水师各舰中速度最快的一艘,航速可达十八海里,中军副将管带邓世昌彪猛异常,率舰于阵中前出,单枪匹马与四艘敌舰恶斗,发炮如雨,自己也中弹累累,伤势严重。激战中,倭舰吉野从侧面扑来,在近距离向致远轰击,杀红了眼的邓世昌一眼认出吉野,回身冲大副陈金揆吼道:“这狗娘养的就是李中堂在英国订的巡洋舰,现在回过头来打自己人!致远要是让它打沉,咱们死都闭不上眼!收拾掉它,士气就回来了!”他亲自操起舵轮,驾驶致远舰向吉野全速撞去。
眼见致远忽然脱离本队开足马力撞向日舰,旗舰定远却不能发令阻止,刘步蟾急得冲出指挥室大叫:“别去!不要离队!快靠过来!”可这样的叫喊能有什么意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致远发疯般向吉野追去。
海面上,吉野飞速奔逃,一边连续发射鱼雷自卫,附近的三艘日舰也一起发炮轰击,阻截致远,致远冒着弹雨带着通身大火奋勇急追。这一刻,时间似乎在海天之间凝固了,中日海军的每个指挥官都屏住呼吸,紧盯着这场凶狠的追逐,大家知道,致远舰这一撞,不管成与不成,都将有去无回了。
轰然一声,致远的舰首冲起一道巨大的水柱。
意气用事的致远终于被吉野发射的鱼雷击中,舰首入水迅速下沉。
转眼间北洋水师又折一舰。刘步蟾呆立在甲板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边,得意洋洋的吉野领着它的巡洋舰队再一次从北洋水师阵前掠过,对右翼最外侧的经远发起了围攻。经远管带林永升随即率舰与敌展开激战,倭寇四舰环绕攻击,速射炮弹落如雨,经远连连中弹,几处起火,一边尽力救火一边发炮拒敌,乱军中,始终死死咬住吉野不放,忽然敌舰一炮打来,林永升头部中弹仆倒在地,舰上的火势越来越猛,经远终于缓缓下沉,然而水手们仍恪守岗位,炮手始终发炮不止,直至战舰沉没。
从定远桅楼被毁、丁汝昌受伤后,短短时间,北洋水师连失四舰!
直到这时,余下的战舰才醒过神来,两艘巡洋舰靖远和来远自行靠拢,结成一组迎战倭寇巡洋舰队,镇远也向定远靠了过来,两艘铁甲舰拧成一股绳,互为掎角,彼此呼应。刘步蟾放眼四顾,寻找另外两艘战舰济远、广甲,却到处看不到它们的影子。
真想不到,好端端的战局忽然急转直下,眨眼工夫北洋水师十艘战舰只剩下四艘,与倭寇的九艘战舰抗衡,形势危如累卵。
面对这样的战局,伊东祐亨中将兴奋得几乎尖叫起来。眼看北洋水师最后两艘巡洋舰靖远、来远转身向大鹿岛方向退去,吉野、浪速、秋津洲、高千穗四艘立了大功的巡洋舰衔尾急追,自己这边五艘战舰把镇远、定远团团围住,全歼北洋水师的巨大战果就在眼前,伊东祐亨一声令下,松岛、岩岛、桥立、扶桑、千代田一起向镇远、定远猛扑过来。
较为前出的镇远舰率先遭到倭舰炮火打击,速射炮弹雨点般飞来,管带林泰曾正在指挥还击,一个水手奔了过来:“大人,后甲板起火了!”林泰曾回身吩咐大副杨用霖:“你在这盯着,我去看看。”他跟着水手往后甲板来,只见十二寸炮位旁浓烟滚滚,一群水手正在灭火,炮手们仍在装填炮弹。林泰曾问炮术长:“炮没问题吧?”
“还好,大人放心!”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身边炸响,震耳欲聋,烈焰腾空,那炮长的头颅被横飞的弹片炸得粉碎,头骨碎片合着鲜血和脑浆溅了林泰曾一脸一身,炮手们纷纷躲避。林泰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肉:“别乱!把火灭了!炮不要停!”亲自俯身去搬地上的尸首,几个水手忙上来帮忙,将阵亡炮长的尸体挪过一旁,抢着搬运炮弹,继续射击。林泰曾顺手抓过一条灭火的水管往头上脸上胡乱冲了冲,在后甲板来回奔走,亲自指挥灭火。
不远处,和镇远并排行驶的定远舰上水手远远看到友舰起火,忙向管带刘步蟾通报,刘步蟾早已杀红了眼,根本听不进报告,一连声催令战舰向前猛冲,身旁的军官劝道:“大人,我们落单了,不能冒进!”刘步蟾一把将他推开:“今天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谁再多说一个字,立刻丢到海里去!”拔出手枪拍在桌上,对着传声管吼叫:“不要管别人,前主炮瞄准松岛,率先把它击沉!”命令一下,定远置左右逼近的四艘敌舰于不顾,三十寸半的前主炮死死咬住了正前方的日军旗舰松岛。
松岛舰上,伊东祐亨看到镇远起火,定远以一敌五落入重围,大喜过望,回身对手下高叫:“集中火力击沉定远,全歼清国海军,皇国兴衰,系于今日!”
伊东祐亨的叫声未绝,忽然一道尖利的破空之声迎面而来,完全凭着本能,伊东已经知道是什么找上门来了。
“腾”的一声,一发巨型穿甲弹命中右舷,一路击穿水雷室,粮库,机油室,打透了半艘军舰,在船体后部炮塔下轰然炸响,立刻引爆了堆在甲板上的炮弹,发出一声闷雷般的震撼,松岛船体倾斜,黑烟滚滚,烈焰烛天,爆炸的冲击波挟着钢铁的碎片和水兵的血肉狂风般掠过周边的日舰。
火海中,伊东祐亨挣扎着从舵轮旁爬了起来,满脸是血,也不知身上受了伤还是沾上了别人的血迹,指挥室里死者、伤者横躺竖卧,黏稠的污血顺着船体倾斜的方向流去,炸碎了的肉块血淋淋地沾在舵机旁、房门上,有些还在微微颤动。
十几分钟后,死里逃生的伊东祐亨降下帅旗,带着一批军官下了小艇,转到桥立舰上去了。剩下被抛弃了的松岛,载着一群惊慌失措的水兵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海天之间。
这时镇远舰在林泰曾指挥下已救灭大火赶了上来,重新和定远布成掎角之势,向四艘倭舰迎了上去。
随着松岛被击毁,海战的形势又一次发生逆转。已经转到桥立舰上的伊东祐亨几乎送掉性命,此时已丧魂落魄,勇气尽失。放眼四望,比睿、赤城、西京丸、松岛四舰都已不见踪影,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快速巡洋舰被北洋水师的靖远、来远拖住,已经远远离开了本队,此时伊东手中只剩桥立、岩岛、扶桑、千代田四舰,捆在一起也不是镇远、定远的对手,正犹豫间,“轰隆”一声,扶桑的舰桥又被镇远发射的炮弹命中,燃起大火。伊东祐亨心惊胆战,忙升起号旗召唤巡洋舰归队。
随着号令,吉野率领其余三艘战舰抛下对手全速回航。伊东祐亨透过望远镜看清了吉野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心灰意冷。
吉野,这艘由中国海军订购,却被日本人买去,回过头来打击中国人的世界最快的巡洋舰,先后被致远、经远、靖远、来远咬住猛攻,此时已面目全非,烈焰升腾,浓烟滚滚,多数火炮都被摧毁,望远镜中几乎看不到大炮射击的闪光,尾随的浪速、秋津洲、高千穗三舰也都被击伤,在它们身后,北洋水师的靖远、来远二舰正衔尾追来。
这时东北方又隐约出现了两条烟气,迅速接近,却是北洋水师的平远、广丙二舰得到消息赶来增援。这时靖远、来远已经驶到定远、镇远身边,靖远管带叶祖珪这才发现定远桅索已断,不能升挂号旗,立刻下令升起了战旗,北洋水师六艘战舰迅速整合阵形向八艘倭舰迎了上去,准备投入最后的厮杀。
然而随着一声凄厉的汽笛,桥立舰上挂起了退却的号旗,八艘日舰一齐转向西南全速逃窜。北洋舰队开足马力拼命赶来,不断发炮射击,日舰却凭着航速的优势越逃越远,追击了十余里,倭船逃出北洋水师火炮射程,消失在海天之间。
4.弥天大谎
黄昏时分,北洋水师战舰返回旅顺港。
这次激战整整打了一个下午,北洋水师出海十舰,只有五舰返回。巡洋舰济远第一个退回军港,中炮十五发,舰首进水,船体倾侧,然而相比之下,济远是所有战舰中受损最轻的一艘。其他四舰中,定远、靖远各中炮一百余发,镇远、来远各中炮二百余发!
舰队驶入港湾,受伤最重的来远第一个停靠在码头上,从底舱中爬出十几个水手,个个面目如鬼,浑身血污,焦头烂额,有几个眼睛已被毒烟熏瞎,举着双手向空中乱抓,却被浓烟毒雾将喉头烧坏,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战斗中一发炮弹打进了来远的机器舱,爆炸又引燃了相邻的弹药室,烈火横突,毒烟翻涌,被引发的枪子儿四处乱飞。机舱里的水手半数被活活烧死、呛死。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这些人硬是保住了机器,而且把每道命令执行得分毫不差,战舰航速不减,灵敏依旧,以至甲板上的官兵居然不知底舱已经中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