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蒋介石评传(上)
9375200000030

第30章 内斗内行(7)

国民党内各派倒蒋如此踊跃,反蒋联合阵线如此强大,而终不免于失败。军事方面的失败,已如上述。在党务方面,汪精卫早于1930年3月24日就促阎锡山从速组织政府。当阎就任陆海空军总司令之日,汪系人物陈公博、王法勤等已抵太原,筹商组织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团结各派重组国民政府。但是由于改组派与西山会议派虽在反蒋上同仇敌忾,但在意识形态与历史背景上,犹如水火,经过多月舌战,才于1930年7月13日获致共识,始与阎、冯以及其他地方实力派,共同在北平召开“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发布由汪起草的《党务联名宣言》。此一宣言可说是对蒋掌握最高权力以来的清算,很可以借此了解何以蒋介石成为党怨所集的众矢之的,复由才子汪精卫执笔,自是千古名文。例如它说:

本党组织为民主集权制,某则变为个人独裁,伪三全代表大会指派圈定之代表,数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本党政治,在扶植民主政治,某则托名训政,以行专制,人民公私权利,剥夺无余,甚至生命财产自由,亦无保障,以致党既不党,国亦不国。去岁以来,分崩离析之祸,皆由此酿成也。某不唯不怍,且方以摧残异己、屠戮无辜为快心之具。同人等痛心疾首,务以整个之党,返之同志;统一之国,返之国民,在最短期间,必依法召集本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解除过去之纠纷,扫荡现在之障碍,使本党之主义与政策,得以实现。同时并根据总理十三年11月北上宣言,召集国民会议,使人民迫切之要求,得以充分表现,而本党为人民谋解放之主义与政策,得以在会议中与人民意志合为一体。此同人等认为党国目前切要之图,谨以精神结合一致,共同努力,克日成立中央党部扩大会议,以树立中枢,俾关于全国代表大会及国民会议之筹备,与夫一切党务之进行,得所指挥。望我全体忠实同志,一其心力,以济艰难,一切睚眦之见、意气之争,皆当去之务尽,内以自固,外以御侮,党国安危,实系于此,敬布腹心,惟共鉴之!

这是说国民党已沦为蒋介石的个人独裁,“以致党既不党,国亦不国”。文中之“某”,即蒋介石也。

十七年间,本党于军事上既统一全国,其在同志,以为破坏已终,建设方始,欣欣然望训政之实行;其在国民,亦本于厌乱思治之心理,相与为永久和平之祷祝。然曾不一年,而内战复起:十八年间,长江黄河西江三大流域,满染国民革命军相斫之鲜血,人民生命财产,随以荡析者,更不可胜记;至于今春以来之大战,战区之广、战祸之烈,不特北伐之役未足与拟,即民国以来绝无其例,抑亦中国数十年来所未有也。呜呼!此诚中国之浩劫,而中国国民党之奇痛也。谁为为之孰令致之?

国民党内斗不已,“战祸之烈”,“抑亦中国数十年来所未有也”。“谁为为之”“孰令致之”蒋介石也。

南京诸人,于去春召集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之际,代表百分之八十以上,悉由指派圈定,党员之选举权,剥夺无余。全国代表大会既非法,则其所产生之中央党部国民政府,其亦非法,更不待言。加以怙权之故,认约法为不便于己,置总理《训政时期须颁布约法》之遗训于不恤,使人民竟无依法以监督政府之途。于是,对于政府之失望与极端愤激,遂不得不横决。以上二者,实为构成内战之原因,南京诸人不唯不思所以清弭之,反以武力为压迫之具。于是,一方压迫,一方反抗,而内战乃一发而不可收拾矣。凡我国民,苟一回溯去春以来内战之所由,度未有不为之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

所谓“南京诸人”,通俗地说即“蒋介石那一帮人”,非法妄为,违背了孙中山的遗训。人民也不能依法监督政府,只有起而反抗,则内战之责任在压迫之南京蒋政府,而不在反抗之人民。是以扩大会议的最终要求是:

此后关于一切设施,先之以公开宣传,自由讨论,继之以严正之决议,纵落少数而退为在野之反对派,亦必以法律规定为活动范围。庶几内战原因永远消除,革命建设,得以从容开始,国利民福,悉系于是。而不然者,怀抱独裁之野心,曲解训政之真义,蔑视舆论,遏抑民权,以摧锄异己为得计、以穷兵黩武为能事,必欲使内战延长以为快,则误国殃民之罪,必有所归,而最后之胜利,必属于正义也。谨布腹心,惟共鉴之!

汪草此宣言虽末指姓道名,但蒋介石处处呼之欲出。汪寻于7月15日自香港经日本抵塘沽,转往天津,途中曾向记者表示,“蒋介石如认识其负两年来内战的责任,当自动辞职”(蔡德金《汪精卫评传》,第183页)。汪至北平后,又多方商谈,交换意见,原拟待党务处理完善后,再组政府,然而由于津浦线战况逆转,济南得而复失,遂决定提早组府,以激扬士气。扩大会议遂于9月1日,举行第五次会议,通过政府组织大纲,推定阎锡山、汪精卫、冯玉祥、唐生智、张学良、李宗仁、谢持为国府委员,阎锡山为主席,于9月9日在怀仁堂就职。张学良虽名列国府委员,但尚未表态,为双方积极争取的对象。汪精卫曾特派郭泰祺、陈公博等为代表,前往致意恳谈。张学良于9月9日宴请南方代表张群、吴铁城等,复于翌日宴请北方代表贾景德、傅作义等,仍然表示中立。但至9月18日,突发巧电,呼吁即日罢兵、静候中央措置(见《国闻周报》第七卷第三十七期),虽向《大公报》记者说“衷心极愿蒋、阎、冯三公各退一步,共议大计”,其实已偏袒蒋介石,故有“静候中央措置”云云,颇出扩大会议诸子意料。他们不知分化收买的招数,岂蒋之比!陈公博在《苦笑录》中说,蒋介石以五百万现款和一千万公债,收买张学良出兵入关。(见第336页)此事居然为近年所出刘心皇辑注的《张学良进关秘录》中的蒋介石密函所证实,而且款数完全正确。蒋屡电部下促张出兵,一口答应巨款,认为宋子文可以办到,当宋子文于9月18日起,每日汇一百万元,张学良决定出兵援蒋。(参阅第73、80、85、97、101、105、107、137、141、142—143页)张学良态度既明,战局彻底改观,鹿钟麟于10月15日通电罢兵,李宗仁桂军亦自湘撤桂。扩大会议则于9月25日移至太原,继续开会,起草约法,于10月27日完成八章二百一十一条的《太原约法》,主张召开国民会议、制订约法,以为国家长治久安之计。此次中原大战耗时七月,死伤三十万人,换得此法,故邹鲁有诗曰:“百万头颅换得来,行间字里血成堆;漫云大法都须价,举国疮痍剧可哀。”(邹鲁《澄庐诗集》)

蒋介石打胜此仗,更加趾高气扬,10月3日于开封军次,致电南京中央执行委员会告捷,并于10月10日告全国同胞文有云:“此战之中,逆军集全国各派反动之大成,而终不免于覆灭,则此战之后,绝不致再有军阀复敢破坏统一,叛乱党国。”不过,所谓“反动派”、所谓“军阀”,皆昔日之亲密同志也。昔日之同志,如阎、冯、汪等可成今日之“军阀”或“反动派”,则今日之同志,如张学良、胡汉民等,又安知不会成为明日之“军阀”或“反动派”问题根本出在蒋之独裁野心,因此不惜代价排除异己,然异己不息,纷扰正无已时。他认为从此“天下太平”,显然言之过早。

张学良一身左右战局,虽云左袒蒋氏,尚以和平与顾全大局为说。汪精卫经大同出亡,过雁门关有句曰“剩欲一杯酬李牧”,似犹指望于张学良。李牧主和,然以和为制敌之手段。但是蒋介石并无和意,于阎冯尤不留余地,继续轰炸,要求他们无条件下野,并于停战之后的10月25日,令杨虎城攻克潼关,策反西安守备刘郁芬,阎之晋军以及冯之西北军均遭改编,阎冯两人的军事实力瓦解殆尽。至此,前第一集团军总司令蒋介石,终于将其他三集团军全部吃掉。早于1929年2月,蒋介石曾向冯玉祥抱怨,沪、广、汉、平皆为桂系占据,冯回答说:“同是一家,何分彼此”(《冯玉祥日记》第二册,第578页)蒋显然未以国民党内的四军为一家,“亟亟以消灭异己是务”,亦就不足为奇了。然而为了达到此一目的,于党、于国、于民都付出难以估计的代价,双方死伤约二十五万人,后遗症更绵绵不绝。最凄惨的,则无过于普通百姓,在大战最激烈的8月下旬,冯玉祥在日记中记下:“人民之苦,苦到万分;人民之困,亦困到万分,日日要兵要钱要粮还不算,而捆抬之祸,又日甚一日,如何得了!”(《冯玉祥日记》第三册,第332页)这是参与者的良心之言。至于后来的学者则认为,中原大战使国家元气大伤,直接影响到整个30年代中国的政治、经济以及中外关系,并为日本侵华提供了机会。(参阅李静之《试论蒋冯阎中原大战》,第219—247页)即就蒋介石本人而言,似亦得不偿失,从阎、冯那里抢到的华北地盘,实际转换到张学良手里。滥用武力解决政治问题之谬,此见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