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蒋介石评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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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金陵梦魇(3)

在蒋授意下,陈铭枢由蔡元培、张继陪同,于9月28日抵达香港,与粤方代表汪精卫、孙科、李文范会谈。粤方提出三点:一、任陈铭枢掌京、沪卫戍事宜;二、由蒋发一电,对数年来政治措施引咎,并声明统一政府颁发决定后,即行下野;三、由粤方通电取消粤中政府,来京开会协商统一政府事。(引自《邵元冲日记》,第778页)30日,宁方开中央政治会议后,讨论粤方三条件,蒋决定先发表陈铭枢为京沪卫戍司令,然后于10月5日电粤,谓“当此外交紧急”,“不可一日无政府”,希望粤方同志早日来沪,再谈其余两点。粤方认为有理,然而坚持最低限度应先释放胡汉民。陈铭枢等将此意见于12日带回南京,胡汉民遂于14日,由下关登车赴沪(见《邵元冲日记》,第784页),禁足七个半月之后,终于获得自由,然而遗恨绵绵不尽,对蒋绝不原谅,可见之于胡向吴鼎昌所说:“我在南京给他(指蒋)当了几年家,想不到他翻脸不认人,最后耍出这样的流氓手段!”(容斋《蒋介石汤山软禁胡汉民》,第400—401页)

1931年10月22日,蒋介石与胡汉民、汪精卫在上海见面,这三个孙中山手下的欢喜冤家想再度携手,据次日《大公报》的报道,汪蒋“互道别绪,握手言笑,甚为欢洽”,为蒋汪合作铺了路,但蒋胡是否能再度合作,胡汪关系能否融洽,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蒋介石在粤方坚持以及抗日怒潮双重压力下,不得已于12月15日辞职。宁粤两方遂于22日正式合流,在南京举行四届一中全会,组织政府,选举林森为国府主席,孙科为行政院长。蒋虽下野,仍与汪、胡同任中常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事前已有妥善布置,党政军中的实力犹在,特务组织仍在掌握之中。同时蒋亟力拉拢汪派,诸如要求陈公博转达,“中兴本党,非汪莫属”(《国闻周报》第九卷第一期)等。一年之前,蒋仍口口声声,声讨汪逆,而今竟以中兴大任相寄,变化之快,令人咋舌,然而蒋未必心口如一,只是为了政治现实所需,借政敌之影响,为东山再起之谋。在蒋氏心目中,显然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

不过,可异的是,自1927年以来,五年于兹,蒋介石联甲倒乙,翻云覆雨,结果依然是群雄割据、党国分裂的局面。统一徒成虚愿,蒋氏实际控制的范围,仍然跳不出孙传芳五省联军总司令的掌心,而内忧赤共、外患日帝,则尤远远过之。

§§§第三节蒋介石与一·二八

蒋介石虽然再度下野,但政治动作依然不断,身在奉化老家,并无碍遥控南京政权。他于离京之前,以最快速度任命亲信顾祝同为江苏省主席、鲁涤平为浙江省主席、熊式辉为江西省主席,又命财长宋子文取走重要财政档案,再命黄埔弟子贺衷寒、康泽等积极筹组复兴社,以巩固特务势力。唐纵也透露蒋于下野之初下令组织“十人联络组”,又称“十人团”,分布各地。(见《在蒋介石身边八年》,第28页)他为了尽快复出,有借重国民党内汪精卫及其改组派的必要,乃邀汪到杭州一晤。

汪氏夫妇一行于1932年1月16日抵达杭州,当晚与蒋团门深谈,翌日报纸只透露“晤谈甚融洽”,不及内容,唯融洽属实,是日蒋汪联名致电胡汉民,促其入京,已发蒋汪合作的先声。元月18日,行政院长孙科偕何应钦等飞抵杭州,张人杰、张继设宴于烟霞洞,蒋汪同时赴宴,状至愉快。这一批国民党要员又于宴后辟室会商,决定共同入京。林森与孙科在南京显然难以应付,外交与财政问题尤不堪负荷。

蒋、汪等于元月22日返抵南京,第二天就开紧急会议。再过两天,孙科就主动宣布辞职,由汪精卫于元月28日继任行政院长,并决定成立军事委员会,指定蒋介石、冯玉祥、何应钦、朱培德、李宗仁为五人常委。3月6日,国民党召开中政会,正式任命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自此蒋委员长成为最高领袖的代名词,又逐步恢复到一人军事独裁的局面。宁粤决裂时,粤方坚持蒋下野以及撤销总司令以夺其兵柄的努力,完全白费。蒋氏不仅迅速复出,而且重握军权,只是换了一个头衔,由蒋总司令摇身一变成为蒋委员长。

蒋汪合作,各取所需。蒋因宁粤分裂而被迫下野,拉汪合作,立孤粤方之势,也是分化手段的一种。同时蒋已得罪了胡汉民,另外需要元老级的老国民党来抬轿子。而汪氏的改组派在粤亦有意识形态的矛盾以及权力之争,也不难被分化。至于汪本人,无论动机在于共赴国难或政治分赃,于多年流亡之余,终于有主政的机会,自然难以拒绝。

蒋汪合作的南京政府立即碰上一·二八事变。此一事变,在国民党史册上,“不唯表现了我军牺牲不屈的精神,加强了民族抗战的意志,国际视听亦为之一变”。(台湾版高中历史教科书第三十二章)其实这一作战,却是在对蒋介石有技巧地“抗命”情况下出现的。蒋介石与汪精卫绝不是抗日首义作战者,他们的既定政策是“先安内再攘外”。他们上台时就批评孙科政府陈友仁对日政策太过强硬,所谓强硬,不过是要和日本“和平绝交”。陈友仁也不客气地批评蒋介石的对日妥协政策,声言:“余敢正告国人,蒋氏此种消极政策,如更进一步,难保其不接受日人之要求。”

真正“抗命”抗日的是卫戍京沪的十九路军。此军的前身是粤军第一师第四团,团长是陈铭枢。1930年形成十九路军,总指挥是蒋光鼐,军长蔡廷锴,司令戴戟,师长沈光汉、毛维寿、区寿年等,当年都是陈铭枢第四团的团附,副官,连、排长。这一陈家班的部队,由于宁粤谈判讨论国民党复合问题时,自江西调到京沪一带,任卫戍之职,为对宁粤双方的保证。广州方面是不相信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的,大家怕他用兵劫持北上的代表。所以,十九路军的卫戍京沪,就顺理成章了。虽然如此,蒋介石却始终不放心,因为十九路军不是他的嫡系军队,自然难以绝对配合他的政策。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蒋介石的亲日政策。1931年九一八事变,蒋介石秘密下令不抵抗,坐失了东北,如今十九路军驻在京沪,碍手碍脚,自所当然。于是,把十九路军调走,也就是迟早的事。

正在这时候,日本海军为了不让日本关东军在东北专美于前,也派遣军舰四艘到上海示威,并开进长江,向江阴要塞扫射。接着又把军舰集结在汉口,举行陆战队武装演习。同时,上海的日本侨民又从1931年10月12日起,接连举行居留民大会和游行,请日本政府迅速用断然手段彻底解决中日间所有悬案,根本制止中国的反日运动。日本浪人更乘机在上海北四川路一带撕毁中国商店的反日标语,甚至殴打行人。日本水兵也在上海浦东打伤中国工人。11月2日,上海又出现了“长江流域日本人联合大会”,日本侨民三千余人在会中决议:“日本须断然膺惩暴戾的中国。”1932年1月18日,五个日本和尚给打伤了,日本侨民两千余人,就在20日这天,借口向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及海军陆战队请愿,同时在闸北地区捣毁了中国商店,殴打行人。这些情形和关东军假借黑龙江的日本侨民请愿,向东北进兵“保侨”的手法,如出一辙。

日本和尚被打事件发生后,上海市政府立刻命令公安局限期缉拿凶手归案法办。但1月21日拂晓,日本浪人两次放火烧了杨树浦的三友实业社毛巾工厂,并砍伤了用电话报警的守卫巡捕,日本陆战队也同时出动。1月22日,日本海军增派兵舰赶来上海。1月23日,日文报纸传声警告,日本舰队司令和日本侨民宣言:要求中国政府立即制止抗日运动,并解散各抗日团体,否则自由行动。

日本人既已横行至此,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遂在1月23日上电中央,表示说:“据报:日本海军及陆战队强迫我接受不能忍受之条件,并闻将取断然处置。职等为国家人格计,如该寇来犯,决在上海附近抵抗,即使牺牲全军,亦非所顾!”——十九路军这种决心抗日的举动,显然与蒋介石处处对日本低声下气的政治不合。于是,他决定立刻调走十九路军,并且向日本人屈服——答应日本人道歉、惩凶、赔款、解散抗日团体四条件。可是,虽然答应了四条件,日本人还是大动干戈了。

原因是日本人开出的条件已极为苛刻,而蒋汪南京政府纵使向日本人既磕头又作揖,可是日本人还是不肯罢休,大出蒋介石意料。蒋介石在1月29日日记中说:“闻昨日对上海日领事要求,我方已予承认,彼亦已满足,且表示傍晚撤兵,何乃至午夜又冲突也。”(《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一)录自总统府机要档案)发出退让后又被日本人出卖的哀鸣!

蒋介石原是决心要调走十九路军的,拟“以宪兵第六团接替第十九路军防务,俾非战斗之宪兵缓冲其间,可保中日两军不发生冲突”。但是由于日本人的色急难待,突于28日晚上侵入闸北,“首向中国警察开始攻击,继则攻击中国正式军队”。十九路军不及调走,正好起而“抵抗日本之侵犯”。(参阅顾维钧《关于中国政府在沪东开始时决定和平政策之说帖》)

蒋介石调来宪兵第六团固然迟了一步,但是十九路军方面有技巧的“抗命”,也产生了鬼使神差的结果。宪兵第六团在1月28日正午到达真如,其实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就在真如,当晚全线抵抗的命令,就发自真如指挥所。

1月29日,《第十九路军为日军犯境通电》发出了,义正词严,全文如下:

特急。衔略公鉴:暴日占我东三省,版图变色,国族垂亡。最近更在上海杀人放火,浪人四出,极世界卑劣凶暴之举动,无所不至。而炮舰纷来,陆战队全数登岸,竟于28夜12时在上海闸北,公然侵我防线,向我挑衅。光鼐等分属军人,唯知正当防卫,捍患守土,是其天职,尺地寸草,不能放弃,为救国保种而抵抗,虽牺牲至一人一弹,绝不退缩,以丧失中华民国军人之人格。此物此志,质天日而昭世界,炎黄祖宗在天之灵,实式凭之。十九路总指挥蒋光鼐、十九军军长蔡廷锴、淞沪警备司令戴戟叩。艳子印。(1932年2月1日《中央周报》第一九一期)

日本原是声称“四天占领上海”的,可是,十九路军的抵抗,使日本人吃到苦头。关于十九路军抗日血战,中外文字报道极多,但是论得最具历史眼光的,要推章炳麟的《书十九路军御日本事》。这篇文章有一个重要的点破,就是说日本侵略时,“枢府犹豫,未有以应也”。这显然是指南京中央的态度暧昧。章炳麟这种点破,在另一篇《十九路军死难将士公墓表》(《太炎文录续编》第五卷)里,说得更明白。他说蒋光鼐、蔡廷锴他们“不及俟命,率所部二万人迎击”,分明是说,十九路军挺身抗日并非出自中央的命令。正因为不是出自中央的命令而获得胜利,中央也就非常颜面无光。最要命的一点是:十九路军的行动,无疑证明了蒋介石的政策,根本是一大错误。这种错误,即使是他的师保吴敬恒也不得不暗中承认,他有一封密件给何应钦,承认“不抵抗”以“保留元气及实力”的政策,其实是一种“迷梦”,“大难已到”,“我等若欲苟安,而人不我许”。因为真相如此,所以要“效法十九路军连日师共产党之作战法”,以跟日本人打个明白,才是正路。——可见连蒋介石师保级的人物,都受了十九路军的感召,不直蒋介石所为了。

在一·二八事变一开始,十九路军的负责人之一——淞沪警备司令戴戟,就电呈中央,说:“除督所部誓死抵抗外,敬祈迅赐电调京沪、沪杭两路友军来沪增援,毋任翘企。”

当时驻军在杭州的是八十八师的俞济时部队。俞济时是黄埔一期的,又是浙江奉化人,又是蒋介石亲信愈飞鹏的侄儿。这多重背景,正是嫡系的最佳人选。事实上他也是黄埔一期中露头角最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