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蒋介石评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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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被迫抗战(7)

蒋介石虽不愿明说张学良逼他抗日,却忍不住抱怨张学良中断了他的“剿共”。《西安半月记》引言中有谓:“此次事变,为我国民革命过程中一大顿挫;八年剿匪之功,预计将于两星期(至多一月内)可竟全功者,竟坐此变,几全隳于一旦。”这一段话,且不论无意中自认西安事变导致其政策之改变,由“剿共”而抗战,所谓至多一个月内可竟全功,则绝不可信。固然,若不计代价,倾全国之力,扩大内战,或可竟全功,然势必耗尽国力,让日帝坐收渔人之利,此正是爱国者如张学良所不忍见,乃不惜以兵谏逼蒋改弦易辙,领导全国抗日救国。

然而,西安事变导致中共坐大论,却大有人唱和。孔祥熙于20世纪50年代的冷战时期写西安事变回忆录,劈头便说:“八年抗日战争与今兹共党之窃据大陆,亦实于是役种其因。”即于西安事变时代表张、杨赴太原与阎锡山商谈的李金洲,竟亦说:“大陆全部沦陷,政府偏安海隅,使七亿同胞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推源祸始,皆肇端于西安事变。”(李氏撰《西安事变亲历记》,第1页)国民党官方史家更将张学良描绘成失去大陆的罪魁祸首,史传曲笔,莫此为甚,李敖曾撰《别赖张学良了》长文驳斥,铿锵有声,足资参考。(见李敖编著《张学良研究》,第155—216页)须知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以求抗日,如因抗日失败而亡国,尚可怪罪汉卿,但抗日胜利,汉卿不仅无功可言,仍为阶下囚。当抗战胜利之时,国民党声势十倍于共产党,不旋踵于四年之内,丧失神州大陆,竟怪罪于囚中的张学良,宁有此理

由“中共坐大论”再推本溯源,演成“共党阴谋说”,大肆发挥《西安半月记》所指张学良“受人迷惑,做联俄梦想”,认为张、杨原无主见,因受到中共的渗透、分化而制造事变,并以周恩来为西安事变之“谋主”。李云汉专著论述事变前因主要章节,分别为“共党怂恿张学良”“信心动摇”“三次秘密接触”“赤氛笼罩西安”等(见李著《西安事变始末之研究》,第3—22页),可谓“阴谋说”学术化的大成。李氏固代表国民党的立场,但长久以来大陆学者亦辄谓,张之逼蒋抗日方针系受到共产党的启示与影响。虽有意表共产党之功,无意间不免迎合《西安半月记》所谓“勾通匪部”云云。事实上,中共对东北军的影响不能说没有,而之所以有影响乃因日帝侵略的大气候,东北军并非因中共的宣传而抗日,但中共号召抗日,自有相契之处。更重要的是,张学良也影响了中共,使中共由“讨蒋抗日”,转变为“逼蒋抗日”,尔后“拥蒋抗日”。这一方面,张于事变前已有所成,只是促蒋联共抗日,遭蒋坚拒而未成,卒出之以兵谏的下策。近年中共历史学者在雄辩的史实下,终于有人肯定西安事变全由张学良主导,若谓“主张扣蒋的是他,主张放蒋的也是他,最后送蒋的还是他”(张学君《张学良与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载《中国现代史》,1985年6月出版,第209页),确是实事求是的论断。

《西安半月记》中触目之曲笔,尚有:“尔(张)应回忆,四年以前,国人皆欲得尔而甘心,余(蒋)代尔受过者不知凡几,以余之宽容庇护,尔尚可安然远游海外。”此显指九一八事,明明张受蒋不抵抗政策之累,代蒋背黑锅,而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如此!抑陈布雷画蛇添足之笔欤。

《西安半月记》中已埋下嫁祸于杨虎城之伏线,如借张口曰:“余(张)此次之事,杨虎城实早欲发动,催促再三,但彼(张)踌躇未允;唯自10月来临潼亲受训斥,刺激太深,故遂同意发难,然实后悔莫及。”(第17页)竟认为张受杨之煽惑,失之更远,故张于台湾囚中作《反省录》,不惜力言:“平心而论,西安之变,杨虎城乃受良之牵累,彼不过陪衬而已。”(《西安事变史料》第一册,第112页)显因蒋氏恨杨“坚决不主张送余回京”,挟嫌弯曲,实可做杨氏一家于抗战胜利后遭灭门之祸的伏线读。

蒋介石脱险归来,马上背信弃义,把张学良扣留下来。张是自愿而且十分坚持陪蒋回京的,为西安事变作了动人的收场。他于行前告诉孙铭九:“我抓了他,现在送他回去,是一抓一送。送他到了南京,他再送我回来,也是一抓一送。这样岂不成了千古美谈!”但是张学良看错了人,蒋介石才不来这一套呢,他要泄一时之愤,顾不到“千古美谈”哩!

回京没有几天,张学良就被蒋介石移付军事审判,但在法庭上,侃侃而谈,把蒋比作袁世凯。据傅斯年说,审判经过为“委员长所闻,甚气,谓不放这小子回去”。(见汪子飏《傅斯年密函里的西安事变》,《张学良研究》,第149—154页;另参阅马王《西安事变逸话》,《香港时报》1951年9月5日)最后,张学良被判有期徒刑十年、褫夺公权五年。国民政府在1937年1月1日核准。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同时要求请予特赦,理由是:“当今国事多艰,扶危定倾,需才孔亟,该员年富力强,久经行阵,经此大错,宜生彻悟,尚复加以衔勒,犹冀能有补裨,似又未可遽令废弃。……予以特赦,并责令戴罪图功,努力自赎。……”1月4日,特赦获准:

张学良所处十年有期徒刑本刑,特予赦免,仍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此令,主席林森、司法院院长居正。

张学良虽被特赦,但是,蒋介石的宽大是很可怕的,因为“加以衔勒”“严加管束”,最后淹没了“需才孔亟”“戴罪图功”,张学良还是“遽令废弃”了。最不甘心的也许是硬不让他带兵去抗日。

近半个世纪来,蒋介石“拿着培养一个团部队的经费”,看住张学良,只是说着要起用他,但是他一直失掉自由,从浙江溪口关到安徽黄山,从安徽黄山关到江西萍乡,从江西萍乡关到湖南郴州、沅陵,从湖南郴州、沅陵关到贵州修文,从贵州修文关到台湾新竹、北投,在蒋政权迁到台湾来以前,谁也见不到他,连东北耆宿兼国民党同路人莫德惠,也不过在十二年中,一共只见到他三次。

蒋介石不讲信义,令宋子文、宋美龄这两个调解人颜面无光。宋美龄是妻子,无可奈何,只是说了一句“我们对不起汉卿”的良心话。宋子文是小舅子,他对“他(张学良)送蒋先生回到南京后,结果中央却拿他当‘犯人’看待这一点,似乎表露过十分的不满”(见高山流《张学良幽居生活实录》),而“宋子文觉无以对朋友,一怒而走上海,直至抗战未担任政府正式工作”(见李金洲《西安事变亲历记》),显然也不无内疚与抗议的双重意味。事变之后,国民党和共产党又和好了。在蒋介石的声望如日中天里,在国共第二次合作的声浪里,在“停止一切内战”的实行里,在“开放言论”“集中人才”“赦免政治犯”谈话里(蒋介石1937年2月24日谈话),在“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的释放里,在西安事变八条件无疑大部分的同意里……中国在走向自由,张学良在失掉自由——“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第三节如何领导抗战

蒋介石于西安事变发生时,越墙逃走,折腰受伤,回来后在沪杭溪口等地治病养伤,同时处理善后,有不少小动作,如审判张学良、自请辞职以及筹划解决东北军等,但是大方向已无可改变,内战绝不可能再打下去了,在全国高涨的抗日情绪下,不可能不抵抗了。如果日本再次向华挑衅,战争也就不可避免了。在这种情况下,国共再度合作更是客观趋势,非任何主观意愿可以左右的了。

中共方面的毛泽东,于12月28日,针对他认为“内容含含糊糊、曲曲折折”的《对张杨的训词》,发表《关于蒋介石声明的声明》,以蒋氏自己“言必信、行必果”的诺言相责、以信义相责,宣称“全国人民将不容许蒋氏再有任何游移和打折扣的余地”。如果蒋氏放弃过去错误的政策,“立即走上联合各党各派一致抗日的战线”,“则共产党自当给他以赞助”。(见《毛泽东选集》第一册,第228页)一周之后,中共又发表通电,要求蒋介石履行诺言。1937年的1月里,国民党终于撤销“西北剿匪总司令部”,内战正式停止。同年2月15日,国民党召开五届三中全会。在会上,一方面通过了《关于根除赤祸之决议案》,另一方面也通过了联合各党各派的案子,但不许发表。(见冯玉祥《我所认识的蒋介石》)会后,蒋介石向新闻记者发表谈话,“一面主张开放言论,一面禁止宣传共产主义;一面主张集中人才,一面诋毁共产党和其他抗日党派;一面主张释放政治犯,一面强迫被捕的共产党员自首”(转引自杨树标《蒋介石传》,第316页)。充分表示出在外力压迫下政策转变中的矛盾现象。这种矛盾多少反映蒋介石心有未甘,在不能继续“剿共”的情况下,仍想以谈判方式来收编中共的党与军。

国民党三中全会后,周恩来曾赴杭州与蒋介石会谈,时为3月下旬。许多具体问题没有结论,显因蒋想借统一而融化之,而周则要在统一中保持自主,然而在原则上已达到国共合作的共识。中共遂于1937年4月15日发表《告全党同志书》,说明“今后发展阶段的任务是巩固国内和平,争取民主权利,实现对日抗战”。

1937年5月,蒋介石伤愈销假后,与汪精卫一道到庐山,召集学者名流座谈。陈布雷记道:

是年夏间,庐山有蒋、汪二公召集之学术界名流谈话,且举行教育人员训练,山中冠盖如云,行政院各部会亦多移至山上办公,甚为热闹。(《陈布雷回忆录》,第121页)

周恩来亦于6月4日上庐山,与蒋介石、宋子文等谈判。蒋提出组织国民革命同盟会(其本人为具有最后决定权的主席),监督国共合作;红军由南京政府发表三个师的番号,朱德、毛泽东出洋;以及坚持国民党派员担任陕甘宁边区正职长官等。蒋想吃掉中共的意图仍十分明显,周恩来哪肯接受,遂于6月中旬返回延安。中共中央于6月25日还是作了一些让步,原则上同意组织蒋提出的那个“同盟会”,然必须确定共同纲领,为两党合作的政治基础,并且保持中共在党组织上、政治上以及思想上的独立性。边区正职长官可由国民党派,但必须从张继、宋子文、于右任三人中任选一人。至于红军改编,必须由朱德为指挥官。蒋介石仍不肯接受,协议未成。但是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中日大战迫在眉睫,一致对外,已无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毛泽东曾有一函给蒋介石,表示愿意出洋,并不是国民党所说的投降,而是在蒋的逼迫下(是蒋要毛出洋的),为了国共合作抗日,表示愿意出洋;然而七七之后大战一起,也就不了了之。总之,诚如大陆学者所说:“蒋介石虽然被迫与共产党进行两党合作的谈判,但他是想在合作的名义下,把共产党联合在自己的统治之下,联合在国民党当中逐渐融化掉。”(见严如平、郑则民《蒋介石传稿》,第294页)

说到七七事变,许多学者喋喋不休争辩谁在卢沟桥上放了第一枪。请问强盗在你家里横行,你不肯屈服而打起来,谁先开打又有什么意义呢其实,事变在卢沟桥发生并非偶然,卢沟桥与丰台为北平对外交通的两个门户。日军已于前一年的9月18日,强占丰台车站,如果再控制卢沟桥和宛平城,即可对北平形成合围之势,以巩固其所谓“华北特殊化”之目的。日军演习与士兵失踪都是为了借故生事,后来那名失踪的士兵在妓院中被寻获。(参闻刘凤翰《抗日战争史论集》,第101—113页)然而日军仍要进入宛平搜查,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侵占宛平,宛平守军起而抵抗,是谓七七事变。

北平市长秦德纯于7月8日,发电报给仍在庐山的蒋介石,报告事变情况。据陈布雷说,蒋于9日以后“始悉其梗概”,蒋“仍不愿和平破裂,命宋哲元氏就地抵抗,抱定不屈服不扩大之方针”。(见《陈布雷回忆录》,第121页)日本政府也表示不愿扩大,但不扩大是以中国屈服为前提,不屈服就不可能不扩大。在蒋而言,如果再像九一八那样不抵抗,无异政治自杀。同时毛泽东、朱德以下红军将士致电蒋介石,请缨抗日救国。蒋遂于7月16日在庐山又邀集全国军政要人,举行谈话会。8月中共派周恩来等参加,提出《国共合作宣言》,主张发动全民抗战,共赴国难。中共又作了些让步,但仍坚持国民党只能派人参与指挥红军。蒋介石若即若离,直到8月中旬才在红军改编问题上让步,愿意与中共共同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