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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数日子,秦勤离开快三个月了,天鸽逐渐适应了这种别离。她适应了听不到他的声音,嗅不到他的气息,看不到他皱起的浓眉,感受不到他的拥抱和爱抚,还有那耳鬓厮磨时的缠绵,这一切都恍若隔世,离她很远了。那些每天挂在嘴边的誓言,什么天长地久,至死不渝,如今想来都似在梦中发生的一般。
他们家以前固定每星期买一次鸡蛋,一次三十六颗,雷打不动,这个数字已经执拗地镶嵌进了她的思想中,如同一星期买一箱牛奶,换牙刷每次三支,四年来这些可爱的小标志活蹦乱跳在她的大脑中。如今买鸡蛋,她会下意识地数那么多颗,发觉不对劲儿,像从梦中突然惊醒,再一颗一颗拣出来,减去秦勤每星期消耗掉的那部分。
抬起头正好碰上卖鸡蛋大叔的目光,大叔看她这副神情好心好意地劝慰道:“姑娘啊,现在的物价是涨得没谱了,什么‘蒜你狠’啊,‘姜你军’啊,都涨得没边儿没沿儿了,但是也不用这么难过啊,政府不是开始补贴了吗?国家不会让老百姓活不下去的!”
信天鸽接收到这种“不同频”的好意,又无从解释,只好点点头:“我们怀着美好的愿望一起期待安定团结的幸福生活吧。”
当今社会离婚似乎已成为一种时尚,对信天鸽却不是如此。她当初曾想过,一不小心和秦勤白头到老算了,谁承想生活绝不姑息每个人的错误,他们终是分道扬镳了。如果时光倒流,她会改变选择吗?不,虽然痛,但她不会凑合,不会沦为爱情的难民。
她的生活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形只影单。这种情感的缺憾和外在的物质、房子没有一点儿关系,房间里充满了人类原始的温暖才可以名副其实地称之为家,否则就只是一个用钢筋水泥隔离出来的空间而已。
这种状况反而让信天鸽生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生活中的许多人面对打击会一蹶不振,也有许多人在艰辛面前会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会像蝴蝶破茧而出翩翩起舞!
信天鸽正属于后者。青春太短,装不下太多的伤悲,刘欢那首著名的歌曲中这样诉说: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是的,就像歌中唱的,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她的感情世界也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信天鸽变了,不论别人看得出来或是看不出来,她变了!变得独立而坚强,她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造就了她本身不是那种强大的人。从前是她的梦很强大,如今她的生存能力也强大起来,她的强大是一步步被逼迫而成的,每当她的尊严受到轻视就是她被迫强大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她被生活磨炼成了如今的样子,现在的她勇敢而无所畏惧。
更让她安慰的是比起六年前的自己,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小人儿,他像一根水草,柔嫩无比,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却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希望和动力,带来了不可替代的欢乐和生趣!
天气逐渐步入深秋,在那些冰凉如水的夜里,她常常咬紧被角把思念撕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怀念那个曾给予她温暖和安定的雄性怀抱。
还有一件苦恼是不知道如何将这事告诉爸爸,不让他老人家担忧。爸爸的生日每年都是秦勤陪着过的,今年怎么办呢?
又到星期一,上次在人才市场门口沟通过的四位年轻人,有两位办理了入司,天鸽把这两位新人朋友分别放在了张东东和自己名下。
晨会时,面临着新一轮的考核,唐馨元又着重盯对了一下各小组的业绩和增员情况。李秀玲组已基本达成合格小组,王珏组还差三名,天鸽组差两名就能达成7+1的小组模式,其他小组差得多,唐馨元把重点还是放在这三个组上。如果各自达成,唐馨元将升任处经理。而信天鸽如果在这个季度末不能升任组经理,到下一个年度她的增员又得从零开始,这一年增的“员儿”就会自动成为唐馨元的血脉。这怎么行呢?一定得把这两个“员儿”想方设法地增来,达成组经理的架构。
信天鸽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自己的两个“员儿”,电话嗡嗡的震动声伴随着唐馨元宣布晨会结束的声音同时响起。电话是罗校长打来的,告诉天鸽上学的名额问题解决了,学生险的事也没问题。这两个消息每一个对天鸽来讲都是重大的惊喜,就是做白日梦也没这么好的结局啊,她忍不住兴奋地叫道:“畅姐,你家小帅哥的问题解决了。”
齐畅笑意盎然地向天鸽抛去一个大大的媚眼,算是谢礼。信天鸽冲她小声说道:“嗨,你这样子蛮风骚的,比不笑的时候更诱人嘛。”
齐畅佯装发怒,还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脸上流淌的笑容仿佛她那头卷曲光亮的长发般生动而迷人。一年多来,儿子的上学问题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今天终于搬开了。她能不乐吗?她不仅是乐,她的心里对天鸽还充满了感激。这么久以来,天鸽对她的关怀和帮助她都一点一滴地记在心里,她总是希望能有机会回报这位真诚率真的好朋友。
张东东模仿小沈阳的腔调及时表示恭喜,逗得大家直笑。
兴奋过后,天鸽犯了蹊跷,自己后来又去了一次,也没听到好的结果啊,怎么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大家一边整理手头的工作,话题转移到今年的高考上来。
王珏的儿子参加了高考,她看上去神情疲倦,脸上的车道沟一下子增了数条。原来她的宝贝儿子丢了一道三十分的大题,“天哪。”天鸽在心里惊呼一声,其他人的面部也跳动着惊讶和惋惜,据说她儿子是尖子生呢。
让王珏担忧和心疼的,是儿子因此受了严重打击,说他辜负了太多人的希望,每天把自己关起来,自暴自虐,任凭谁劝都无济于事。
天鸽能够理解那个有志青年的心情,每个人都经历过那样的花季,都有过想以优异的高考成绩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美好心愿,可人生的道路毕竟还很长,片面的高考制度虽不合理,稍有差池就得与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殿堂失之交臂,是有点疯狂,有点让人崩溃。
可换一个角度看待呢?把它看成是人生中的一场经历,得之坦然,失亦淡然。这才是有志之士正确对待挫折的态度嘛,一味地自怨自艾,岂不是变成幼稚之士了吗?抗逆境商数,是一项很厉害的本领呢。
信天鸽把自己所想和王珏一说,对方感触颇深,其他几人也点头称是,大家看她讲话的眼神都变得认真专注,再不是从前她喊出冲击“国际IDA”的梦想时那种看怪物一般的眼神。天鸽觉得她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已经逐渐地秀出了自己。
下午,两人领着小畅宇去实验小学报到,齐畅无与伦比地开心,小家伙也被妈妈打扮一新,却只是静静地跟着她们,完全没有同龄孩子的雀跃。
天鸽看着她们母子俩人,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处境,她轻声地想要告诉齐畅那件事。齐畅疑惑地扭头。
“我,我离婚了。”信天鸽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把头一扬,这个动作很果断,是那种受到背叛化悲痛为力量的果断。她的神情似乎是对着某个人在宣告:你有背叛我的权利,我就有让你后悔的实力。
“你你你怎么会?离婚?真的吗?怪不得前段时间那么萎靡,是那段时间吧?是吧?”这个消息太过震撼,震得齐畅一改平日从容的气质,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了惊讶之色。
“嘘。”天鸽佯装轻快地竖起食指,她现在还不习惯若无其事地谈论这件事儿,她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对待这件事情她就像鸵鸟那样,把头插进沙子里不去面对,不去想起!
“好。”齐畅把手放在胸口按捺住满心的疑问,她知道问了也没用,这倔丫头的脾气她早有领教。
同样的境遇将两人的悲喜巧妙地联系在一起,也许这正是对“缘分”的最好诠释。在轮回的四季里能遇到知心的爱人,固然是前生扭断脖子的回头才换来的,但同性朋友又何尝不是呢?
见到罗校长时。天鸽一眼就发现了老校长的变化——几月不见,他老人家的头顶终于像秋后的老槐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了周围一圈儿灰白色的毛发潦草丛生着,前额一缕较长的被主人从左到右强拉硬扯过来。
老校长见到齐畅的瞬间,即被那明艳的美丽拽紧了双目。信天鸽亲眼目睹了老校长惊愕的表情从蓓蕾到怒放最后完全平息的过程。她仿佛窥探到别人的隐私一般,尴尬地低下了头,老校长都这般年纪了,这种位置,这份修养还如此的骚情,是有点令人尴尬。齐畅则是一贯的神色自若,淡淡的,无惊无喜地承接着这搜刮的目光。
老校长抚了抚眼镜框,终于恢复了和蔼可亲的神态,关切地问了一些孩子的基本情况,信天鸽对老校长盛情感谢了一番,原本计划请他出去坐坐,经过刚才的窥探事件后,她的舌尖无论如何都搅动不出那个意愿了。
办完事出来齐畅感慨万千:“天鸽,这是我们大宇去世以来第一次找人办事成功的,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呢,多亏了你啊。”
天鸽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妈妈,我想要喜羊羊。”小家伙终于说话了。
孩子们的兴趣已经从五福娃过渡到了《喜羊羊与灰太狼》,电视和书籍都火得不得了,秦一博已经买回去五本了。让天鸽觉得纳闷的是,灰太狼两年多来没有抓到一只羊,真搞不懂它到底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
几人去接秦一博,在幼儿园见面时,他从老远处就喊叫着跑来。
看到小哥哥,立刻转移了目标冲过去,把畅宇吓得退了好几步。他笑嘻嘻地走上去拉住对方的手:“看我的灰(飞)机。”畅宇被迫拿着纸飞机,不知所措。
“咱们和哥哥一起去买书,好吗?”天鸽对儿子提议。
“我也要,我也要。”他跳着脚。
一行四人坐上出租车。天鸽的电话响了。是张东东打来的,说了半天关于养老院老奶奶的事儿,能试试一种按摩和拔罐的方法,再配合药物,也许真的可以恢复呢,只是得定期按摩才有效。
天鸽听说老人的腿有恢复的希望,高兴得不得了,又鼓动张东东,这么有意义的行动少了你会黯然失色,多你一个就可与日月同辉。天鸽吐吐舌头,瞟一眼凝视着她的齐畅。
“你的肺活量到底多大啊,能把牛吹成这样?”
“哈哈,一言为定……”
齐畅已听出天鸽又在给自己揽事儿,无法理解地摇摇头,关于老人这件事,不只齐畅难以理解,许多人都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天鸽面对这许多疑惑,只是坦然地一笑,继续我行我素。有些事情并没有理由,只是你开了头就只能进行到底。
四人一走进易云图书超市,秦一博就拉着畅宇向二楼的儿童图书区跑去。天鸽经常带他来这里,就由着他去了。
“天鸽过来了啊!”
天鸽扭头见是张经理,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张经理个子适中,神情爽朗,穿着考究。
“对了,这是齐畅,我的好姐妹。”
张经理的目光落到齐畅的脸上,眼中随即崩出一丝异样的光彩,这丝光彩浓郁起来,变成一头调皮的小鹿在齐畅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信天鸽轻吭一声,张经理这才笑着说:“你好。”
齐畅望着他:“你好。”不知为何,一向自若的她面对张经理竟生出几丝不自在,脸蛋热辣辣起来,她对所有人的惊艳羡慕从来都能坦然承受不是吗?今天这是为何?想到这层,脸上越发地滚烫,寒暄了几句,便向二楼走去。
张经理的目光追逐着齐畅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才硬硬地拉回,正好对上天鸽笑嘻嘻的眸子。
“你的朋友很……”张经理停顿了一下,似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很女人。”
“可惜啊,疼爱她的老公去年丢下她走了。”
“是吗?真是遗憾。”张经理若有所思。
“张经理,我不知道您这么多书有没有上保险啊?”天鸽打量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尽职尽责地问道。
“书还可以上保险吗?”张经理讶然。
“当然啊,您想要是发生点意外,比如火灾水灾什么的……”
“行行行,你给看看怎么上呢,我尽快做了,心里也安宁了。”
“好的,您的意识蛮前卫,很有前途。”
张经理不动声色。
“今天好不容易碰到您,您一定得听听这么久以来我想对您说的心里话,请相信,我不是贪心而是为您担心。”接触发现需求,前段时间,天鸽已经耐心地倾听了张经理的许多人生经历,今天她认为该主动出击了。张经理属于那种固执己见的人,对待这种人,不妨单刀直入下重危机。
天鸽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真诚的小星星。许是这种诚意触动了他吧,张经理神情里的抗拒感在减弱。
“您认为保险是什么?”天鸽郑重地问。对方疑惑地眨眨眼睛。
“保险是风险的衍生物,是为了规避风险而产生的,先有了风险,才出现了保险,如果没有意外,人们的身体能健健康康,或者每个人的晚年生活都很富足,能老有所养,病有所医。那么我相信保险的基本功能会大打折扣。这点您认同吗?”
对方未置可否。天鸽看出这些问题无法打动他,又说:“您有足够的资金抵御这些风险,但如果是那样,您就是花了一笔最昂贵的保险金,生意人要懂得核算人生的成本!”
“哈哈哈……这句话我爱听。”
“就是嘛,在保险公司开个健康账户,即使您有生之年用不到,那百年之后给自己留点买块墓地的钱也总归是为后代减轻负担了吧,你看过《非诚勿扰》吧?”
“是,看过,那人借征婚的名头卖墓地,手段高明,哈哈哈……不过,买墓地也是人生应该计算在内的成本,现在人说墓地涨价是让我们好好活着,哈……”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天鸽对他举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