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鸽觉得内心透出一丝光亮了。
“要在家乡待多久呢?岩。”
“二十多天吧。”他不愿多讲了。
“你还好吗?”天鸽能体会到他内心的不平静。她一直有个问题想知道,或者她一直希望潘岩能面对这个问题,无论多么艰难险阻,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吗?她曾经像鸵鸟一样拒绝面对自己离婚的事,可是,还是挺过来了,所以,她想潘岩也可以,而且他必须可以:“岩,你去看她了吗?”
“还没有,明天去。”
“嗯,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她离开你多久了。”天鸽很直接地问。
“快三年了,我知道我应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知道吗?是你给了我鼓励——你的文字、你的思想、你不屈不挠的生活态度让我感动、给我激励。”潘岩不是特别爱讲话的人,这么直接用语言而不是用文字表达还是第一次。
“岩,我希望你可以幸福,过正常的生活。”天鸽能肯定的一点是,潘岩的内心还没有真正摆脱前妻留给他的阴影,她的脑中忽然莫名其妙地跳出齐畅的影子。
“雪尔,有一年我去广西旅游,那里的夏天很美,有一种苗乡的特色建筑——吊脚楼,依山傍水,层层叠叠,那种意境你一定喜欢。”潘岩转换了话题。
他说出的每一样东西,对天鸽都充满诱惑,都是天鸽无法抗拒的。似乎他们之间真的是充满灵犀,她无法否认潘岩总是能够很准确地洞察到她的内心。虽未曾谋面前,她的喜好、她的所思所想,他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来,“他这算邀请吗?邀请自己去广西旅游?”她想。
“真的很向往。”天鸽和潘岩说着话,不觉走出了小区的院落,踱步到了外面相对人迹稀少的街道。天鸽幻想着一种美好:沐浴着轻柔凉爽的风,悠闲漫步,和知心的人窃窃私语。这好像是很久远很久远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如今这种感觉浸染着甜蜜,隔离着陌生,有些纯粹,有些复杂。
潘岩的电话一直伴着她回到家,伴着她躺在床上进入梦乡,连梦境都是粉红色的,温馨而浪漫。
3
清晨,天鸽从梦中醒来,一骨碌下床开始忙碌。她决定奢侈一把,看看外面初升的阳光,“哗”地打开窗帘,白花花的阳光一下迸射进来,撒得满屋子都是。阳光的刺激让她眯起了眼睛——很久以来只知道为了生活而恶狠狠地奔波,都忘记享受生活了。天鸽索性推开窗户,用力嗅着阳光的味道——原来阳光的味道是甜的。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天鸽带着一副好心情来到公司,她现在有足够的底气面对生活中的任何得失了,是的,有底气。所有的人除了小杜都来了,她平静地等待着,也许,他遇到无奈的塞车?也许,他提前退出了这场游戏?也许……
小杜气喘吁吁地出现中断了她的种种猜测,他来了,而且精神抖擞、春风满面,不是幻觉吧?为什么今天的小杜看起来如此的不同寻常?
小杜冲着天鸽伸出三根指头。
三?什么意思?天鸽结合他的表情,极力揣测着这个手势的含义。
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手机震动提醒她有短信,打开一看是小杜的:主管,我昨天收回了三千元的保费。
原来如此,原来是三千元的保费,原来他有了业绩,原来他可以不离开大家了!天鸽心里高兴得一塌糊涂,比当年自己做回第一张单子的兴奋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即给他回复:“祝贺,祝贺你。”
“二早”的时候,她宣布了这个大好消息,组员们一阵欢呼。天鸽让大家群策群力想庆贺的点子,乱乱的,你一言我一语。天鸽只是微笑地听着,怎么庆祝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杜终于可以不用离开。
晚上六点整,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大家很自觉地齐聚糖果KTV,准备来个狂欢不归夜。可是六点半了,今天的主角依旧踪迹全无。张东东先耐不住了,拿起电话开始关照小杜,还没讲话就噤声了,一直嗯,嗯了两声才挂断,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我们的小杜太给力了,哇塞。”张东东一边挂电话,一边大声感叹。
“究竟神马事?”众人七嘴八舌。
“你们一定要hold住。”她拐了十八道弯才揭开谜底,“小杜同志签大单子去了。”
“噢,太给力了。”大家欢呼起来。除了齐畅在那里静静地点歌,直到大家被她婉转甜美的歌声吸引得安静下来。
天鸽又给小杜发去一条祝贺的短信,那天晚上大家度过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没有主角的开心happy夜,仿佛是自己中了彩票大奖。
让天鸽和所有人意料不到的雷人日子还在后面,从做回第一张单子一直到月底,小杜连续出了二十一件保单。这个数字创造了收展部的神话,小杜从此被誉为“巅峰哥”,经历过疯癫达到巅峰的意思。
小杜的故事也被天鸽标榜为后来用以鼓励新人的绝好例子:“三个月没业绩算什么呢?当初杜振华整整五个月没单子,直到第六个月底才出了一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确实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月月都会有二十多件单子,现在想赶他走都困难。”
新人大笑,即使如此,也照样有人沉淀,有人流失,天鸽只能顺其自然。无名氏曾给她讲过中国竹子的故事,天鸽觉得小杜就是一支欣欣向荣的中国竹子,健康,坚韧,蓄势待发。
4
小杜的故事刚刚告一段落,天鸽的心情还属于恢复期,她确实喜悦过头了。
这天是一个初秋的日子,天鸽觉得这个日子和所有的日子一样平凡。这天下午的五点十一分,她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她再度陷入惊喜甚至是慌乱的状态。她不得不惊叹人类的奇妙,尤其是人体内脏的奇妙构造,她的心脏经受了如此频繁的惊喜交替,却依然这么顽强有力地跳动着。
她对时间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三点钟回到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做完这些事情,走出卫生间,习惯性地看了一下表,是五点十一分,然后电话就响了。
“雪尔,是我,我在愉园。”
“愉园?”天鸽第一感觉,是这家酒店做的规模宏大,都做到他老家去了。可转念一想,他回家乡还有住酒店的习惯吗?难道?天鸽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尖叫一声:“你你……”
“呵呵,现在有时间吗?我和你正同处于一个城市里。”潘岩的声音水水的很好听,还是家乡的水土比西藏的养人。
“啊!”天鸽又是一声尖叫,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你是怎么来的?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飞过来的啊,从家乡到这里一个半小时。”潘岩笑得很开心,“你还会这么自然地尖叫,太动听了。”
“我就当做是夸奖了。可是你怎么就来了呢?是真的吗?不是开玩笑吧,今天不是愚人节,而且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没必要玩得这么形象逼真,没必要……”
天鸽确定自己是被兴奋冲昏了大脑,手和身体一直激动地颤抖着,仿佛帕金森患者一般。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现在已经步入网络化时代,和钟情的网友见面对天鸽来说却是首次。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和秦勤离婚一般,让她无所适从……
“雪尔,今天不是愚人节,而且我们之间永远不存在这个节日。过来吧,我想领略一下异地的风光,嗯?你现在忙吗?”潘岩打断天鸽有些神经质的絮叨,直接发出了邀请。
“好,我,你先休息一下,我尽快过来。”天鸽对自己今天这么早回家,没有忙碌到很晚有些懊悔,仿佛是专门为了迎接他而给自己放了假,因为她确实没给自己安排任何事情,所以找不出一点点拒绝的理由。为什么拒绝?不知道,应该是出于本能吧?自己想见他吗?不知道,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更何况人家巴巴地从老家赶来,容易吗?能不见吗?当然不能。天鸽愉快地说服了自己,哼哼着小曲儿开始穿衣打扮,把自己穿戴成和心仪的异性约会时的美丽模样。
一个半小时后,天鸽怀着忐忑的心情,终于站在了这家豪华大酒店的一楼大厅。她此时的心脏,比神曲《忐忑》犹忐忑几分。大厅里的人很稀落,个子高高、仪表堂堂的潘岩很突兀,南方人以短小精悍见长,长成这样伟岸的身姿估计是他祖先的血统发生了变异导致的结果。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并没有如天鸽所料那般忧郁,他的神情看起来明朗快活,他的头发黑亮,皮肤白净,带着南方水土的湿润细腻,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仿佛是两谭澄澈的清泉,他的目光平和却蕴涵了力量,这种无穷无尽的力量似乎可以将人的灵魂尽数吸纳进去。他穿着休闲却无法掩饰浑然生成的儒雅气质,让天鸽嗅到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总之是一副标准的美男子形象。唯一不同的,是他和照片相比鼻梁上多了一副黑色眼镜。
潘岩没有料到,天鸽会飘着一头长长的如丝般顺滑的长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印象中的天鸽留着厚厚的短发,看起来时尚调皮,纯净可爱。当他看到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出现的美丽女子在大厅里左顾右盼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会是他的雪尔吗?他愣了几秒钟,直到这个女子扭过头来,用一双明澈动人的双眸询问地看定他,他才走过去,微笑着伸出手:“雪尔。”
“潘岩。”天鸽接受了他的握手礼,心脏在这一刻完全平静下来,恢复了正常跳动的频率。他让她觉得踏实,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那种自己人的气息,让她觉得平和安定,让她不再孤独,她从他的眼神中也看到了同样的内容,他们仿佛前生今世地寻找了几个世纪,如今终于相遇了。
两人互视着,彼此采撷着对方目光中那相遇的喜悦,时光有几秒钟的停滞:“雪尔,终于见到你了,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样。”
“你也是。”没有太多的语言,似乎语言对于他们是一种多余的东西,他们不需要语言,只需要目光的交流。
从见面到晚上九点——天鸽被潘岩送回家,两人只做了一件事情,默默地吃东西,默默地在璀璨的夜景中散步,沉默又不经意的目光相撞,然后,便是会意的微笑。
天鸽躺在床头神思着,脑中仿佛放电影般一直重现着刚才经历的情节,意犹未尽,似有期盼中,手机滴滴地响了,是潘岩的短信:我已回到酒店。
天鸽的嘴角不禁弯起一丝微笑:嗯,一定累了吧,早点休息,晚安。
过了几秒钟手机又发出响声:和你在一起不累,说出明天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
明天?天鸽在心里思索着,明天正好是周末,小杜的事情也有了一个美满的结局,天鸽原计划这几天抽时间去探望养老院的奶奶,给老人家按摩了那么久,上次去有一点感觉了,明天必须再去看看,如果客户不打扰,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天鸽把自己的计划发了过去。
我方便陪你去吗?对方很快给了答复,这就是潘岩与秦勤不同的地方,潘岩永远用商量的口吻。而秦勤始终是用命令者的姿态说话,天鸽不自觉地在心里做着比较。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而且我很高兴你陪我去。天鸽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呵呵,后天的行程由我来安排好吗?
好。天鸽发过去才觉得好笑,就如同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反而要听从客人的安排:你有什么喜好?我来安排好吗?奇怪的是,潘岩这种喧宾夺主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引起天鸽的反感,反而让她觉得他的这个小动作很可爱。
拟订好第二天的行程,他们才互道晚安,天鸽带着久别的甜蜜进入梦乡,她相信潘岩的心情此时也一定同样美好。
一觉醒来,白花花的光线射进房间,让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懊恼地翻看闹钟,明明记得昨晚定了时间的啊,怎么会没响呢?可闹钟显示六点半响过的记录,难道被自己按了吗?她一边猜测一边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打理自己。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和潘岩坐上了通向九九养老院的出租车。潘岩对这位老人并不陌生,天鸽不止一次向他提起过这位老人,而且,提起老人的频率并不比谈论她的父亲少。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帮助老人找到她的亲人,让老人的愿望得以实现。这件事情已不止天鸽一个人在做,她们小组的人在网上建立了一个寻亲俱乐部,也有提供消息的,遗憾的是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最重要的一条线索,是每月给老人汇钱的无名人氏——天鸽之所以肯定这个人不是春丫,是因为她按地址写过几封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长信,如果是春丫,她没必要不承认自己的行为,孝顺自己的父母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遮掩藏闪的必要。既然不是春丫,又一直这么执著,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天鸽把这个疑问和潘岩一起讨论,潘岩微笑不语,对天鸽的疑问未置可否。他看着她一笑,这种笑容像阳光一样安抚了天鸽的心。
那天见到老奶奶时,潘岩称她为上个世纪存留下来的古老珍贵的人物——她不仅见证了世纪的交替,而且经历了社会时代的变迁,即使现在有这样的老人,也已经很少能见到了。
天鸽微笑着说:“我无意的一个动作,被你升级为历史性的宏伟工程了。”
潘岩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也应该尽点绵薄之力。”他们带着老人在养老院指定的医院里作了一次详细的健康体检,内科的报告书两天后才能出来。
天鸽重点检查了老人家的腿,医生给拍了片子,用一个小铁锤在腿上敲敲打打的,边敲边看老人的反应,然后又摇摇头,最后起身告诉他们,“从片子上看不出老人有很严重的问题,除了有中度的关节炎,但是,这个问题不影响老人行走。”
天鸽问:“那意思是可以站起来吗?”
“是的,除非她本人主观上不愿意。”
“哦。”天鸽看看潘岩,然后问医生,“只要她愿意站起来,是完全可以的,是吗?”
“对。”得到了医生的肯定,天鸽对老奶奶的腿更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