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妥协的态度让天鸽很是不爽,这就是老高的风格,该柔软的时候昂然挺括,气势汹汹;该挺拔的时候却又失却了气焰,化作一团软泥。作为一个领导,没有一点点担当。是的,她早已了解了这个人,早已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但她并不准备就此停止。
天鸽来不及和团队其他人打招呼,就做了一件事儿——对周围的租户做调查问卷,并带着调查问卷的结果去拜访了老高口中的“上级领导”。
那位上级领导亲切地接待了她,态度如春风般和煦,表达的意思却让人透心儿的凉。他告诉她这是更上一级的领导给他的指示,并且规劝她就此罢手吧。
领导同志的这种“善意”刺激了天鸽,打击了她。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们这样闹腾有意义吗?服从领导的决定有那么难吗?”
他只看到自己的命令遭到了反抗,却看不到她们这群年轻人的梦想,更体会不到她们为了实现梦想而付出的艰辛。她们不过是借用了保险公司弹丸之地而已。
信天鸽悲哀地想,这就是自己这些年来不屑于和领导们搞好团结的后果吧。一位哲人说过,傲气和自尊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但是,在今后的日子里她依然决定与这两样东西为伍做伴,坚决让它们如影随形。好在这个行业还是以业绩论英雄的地方,只要你勤劳肯干,业绩突出,你就可以,真的,可以!!!
踩着泥泞的雪水,迎着飞舞的雪花,走在回家的路上,天鸽忽然觉得天上飘落的雪怎么这么像这个世界里忙碌的人群。他们带着纯洁的梦想,怀着美好的愿望来到人间,那么无邪,那么洁净,对美好的世界充满希望。经过洗涤与磨炼,有的人变成了被踩在脚下的泥泞的样子,梦想被踩得支离破碎;而有的人却勇于坚持自己,如风雪中傲然挺立的梅,保持了自己的高洁,一如自己。
天鸽用徒步的方式完成了那条很长很长的路,行走在肆虐飞舞的雪花中,她全然感觉不到纷飞的雪已经将她严实地包裹了。雪人一样踏进家门时,心情和身体已疲累至极。这一路的思索让她得出一个结论,继续上访的动作已没有任何意义了,面对一片污浊,她能做的是坚持自己的纯白,原定计划不会停止。
天鸽就是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开始,更不会轻易结束,只要开始了就要坚持,即使碰得鼻青脸肿也在所不惜。她太需要伙伴们的力量了,依次给自己的三个组经理打了电话,告诉她们在最短的时间里落实下一个场地。“至于原因先不要问,时间紧迫,只剩三天就要进行下一堂课程,所以,先找到地方再说。”
天鸽的语气平静如常,内心却激荡不已,谁说过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是相等的,压迫愈大,反抗愈强。当她结束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眼泪从脸蛋上滚滚落下。这憋了一路的长长的泪河,流淌吧,尽情地耻笑这个无情的世界,耻笑那群心胸狭隘之辈吧。
天鸽过分地专注了自己的内心,以至于忽略了秦勤的到来。春节期间他从原平回来,过来探望他们。她不知道他听到了自己打给组员的电话内容,她不知道在冷冷的雪中走了三个多小时,浑身的疲累寒冷让她忽略了另外一种感觉——头疼和发热。当她哭着睡去时,她不知道自己发烧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感冒。这场高烧似乎要将她烤干,烧得昏天黑地,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
当她努力张开沉重的眼皮时,已是第三天的上午,依旧头昏脑涨。她模糊地看到一个和秦勤很像的影子正坐在床头。她以为是梦境,用力张大眸子,却真的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皱起的浓眉,担忧的眼神。这些特点都诉说着一个名字——秦勤。秦勤,他回来了?
秦勤对天鸽微微张开的嘴唇和疑惑的目光轻轻地点头。
这个情景一如六年前自己刚生完一博的情景。自己当时贫血,刚听到儿子响亮的啼哭,就晕了过去。许久之后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也是这样一张脸,这样的神情——担忧,焦虑。
他回来了?天鸽习惯性地伸出双臂想抱住他的脖子。突然而至的电话铃声中止了这个动作。她的双臂就那样尴尬地停留在到达目的地的途中。
秦勤把电话递给她,天鸽注意到他刻意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起身回避了。
电话是潘岩打来的,天鸽能体味到他在电话那头的焦急:“雪尔,你好点了吗?”
“嗯。”沉吟了一下,似有所悟,“你知道我生病了?”
“我昨天打电话给你,是秦勤接的。”
“哦,他……”天鸽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者她认为没必要解释,所以她没有解释。
“他告诉我你发高烧不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潘岩担心的重点是她的身体。
“感觉好多了,就是头还有一点晕,你不用着急,很快会没事的。”
“我真妒忌他可以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不过你的身边能有人照顾,我很放心。”潘岩的声音里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刚结束通话,秦勤走进来,他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一如高大坚硬的铁塔:“你饿吗?”口气虽不至于生硬,却已现火药的味道。
天鸽把头扭到一边,拒绝回答,对自己刚才产生的想要抱他的冲动懊悔不已。
很快,她就听到了脚步声和门使劲扣动的响声。
泪,顺着眼角滑到枕巾上。她认为自己一定是在生病才会如此脆弱,否则怎么会因为他的态度而哭泣呢?不是,决不,她倔强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响了,她看到秦勤带回来好多食物。
肚子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她在被子下面伸手按住胃部,希望它不要再发出如此令人尴尬的声音。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流食,有粥、热奶和不加糖的豆浆,还有一点小馍片,我出去办点事情,一个小时回来。”他的语气不加任何感情修饰地交代完毕,仿佛在传达别人的命令,或者表示做这些事情并非出于自愿。
天鸽沉默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中央乳白色的荷花状吸顶大吊灯,仔细地观赏着那些做工精美的叶子,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她担心尖刻的语言会像刀子一般从舌底飞出去直刺秦勤的心窝。她正在思考着一个问题,是为了肚子的抗议,接受他的食物呢?还是为了自尊拒绝他的这份傲慢?
秦勤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如果你没把我的电话拉进黑名单。”
经过短暂激烈的思想斗争,天鸽最终平静地对他说道:“谢谢你。”
她心想,无论出于哪种原因,都应该对他说这出三个字。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儿子的父亲,毕竟已没有义务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秦勤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走了出去。
信天鸽最终决定坐起来吃东西,新中国成立六十多年了,饿着肚子闹革命岂不是让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里躺不安宁吗?
起身的过程中,她感到脚上有一点异样。掀开被子,大吃一惊,她的双脚赫然套着一双厚厚的粉红色羊毛袜子,袜子上编织着彩色的卡通鼠,还带着五个指套,一个一个把指头套起来,暖和又可爱。
除了秦勤谁还会知道她的脚在冬季特别怕冷呢?从前,他的肚子就是她的天然热水袋,像太阳能热水器一样方便。每每天气变冷,晚上睡觉时,他总是把她冰冰凉的小脚贴在他暖暖的肚皮上。热乎乎的肚子放上冰冷的东西一定很不舒服吧,信天鸽看着他龇牙咧嘴的难受表情既想笑又想哭,在这种矛盾心情的支配中,她会忍不住递给秦勤一个香喷喷的吻。一直到自己的脚丫子渐渐变暖,渐渐进入梦乡,她的脚都贴着秦勤的肚皮,连梦里都仿佛躺在一片温暖洁白的天鹅毛中……
回忆起那些情景,信天鸽的眼睛涩涩的,原来她们从前的生活里也有过如此温馨的时刻。她喝了几口豆浆,嚼了一块儿馍片,口中索然无味。刚才还咕咕直叫的肚子,吃了一点点东西竟饱了,浑身乏力无比,忍不住躺在床上又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秦勤回来时,凝视着天鸽熟睡中憔悴的脸庞,想起她痛哭的情景,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似的痛。
天鸽在家里休息了整整三天,拖着未痊愈的身体来到公司,大家告诉她场地问题解决了,她们的红歌行动如期举行。看到新的场地如此空阔明亮,还带着钢琴,租金怎么会这么低廉呢?天鸽疑惑地看向张东东,张东东的解释则是“遇到了好心的人”。
红歌行动遇到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信天鸽调整步态准备继续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