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基蒂赞同道,“我想少校对于各种艺术都有独到的欣赏眼光,并且还有着很高明的观点,无论是文学,还是绘画,他一定都很会品评。”
“是的是的,他正是这样一个人。”
这时,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看到了两人聊天的样子,便大声说道:
“费茨威廉,你们在说什么,大声点,让我们也听听。”
上校转过头望着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简单地回答道:
“也没有什么,只是一些伦敦的事情。”
“是吗?说到伦敦的事情,其实再也没有哪一件事情比斯宾赛公爵剥夺了其长子的继承权更满城风雨的事了,因为无论他怎样开导他的长子,他都不肯听他的话,所以,这件事已经确凿无疑、已成定局了。哦,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哪一个贵族子弟会拒绝他与生俱来的权利呢,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大声说。
尽管基蒂对这件事已经多有耳闻,但由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用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来,她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心痛,她内心的矛盾体又有一个冒了出来,指责她,说是她使他失去这一切的。因而,当这个话题被搬上餐桌后,她的神情也就不大愉快了。安妮又对基蒂投来一束无奈的目光,意为这样一来,她母亲就转变了方向,又要开始进行把她贩卖给公爵的次子斯蒂文·斯宾赛的交易了。
“确实很奇怪,我想不出,他将来没有了财产的话,要靠什么来维持生计呢?”梅森先生说道。
“也许他的弟弟会慷慨待他的,会赠给他一份优渥的年金,”费茨威廉上校说,“或者,他既然还很年轻,就完全可以像我一样到军队里去做一名军官。不管怎样,我倒是很同情他。”
“难道你竟然认为,像他那样违逆他父亲的行为,是可以被鼓励的吗?”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
“公爵的确有点过分了。”上校说。他在伦敦自然也听到了关于斯宾赛先生的种种传言,因此对那位公爵的做法表示不赞同,不过他当然不便提到坐在他面前的高贵的亲戚。
“可我并不觉得延续一个家族的财富和荣耀是一种过分的行为,英国人不能忘记自己的传统。”夫人不高兴地说。
席间沉默了几秒钟后,大家听到低着头的安妮小声说了句:
“别忘了,现在是十九世纪了。”
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不喜欢女儿的这句话,梅森先生见了,便把话题扯到了斯宾赛先生的另一个方面:
“大家都猜测他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因为只有爱情能使一个平素都很理性的人变得愚蠢和不计后果,而那个姑娘的身份恰恰会给他的家族蒙羞,所以公爵大人决不允许他娶她为妻。有谁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吗?”
“这可是个谜团呢,伦敦的新闻界挖空心思地想知道那个姑娘的名字,可他们只得到了各方的猜测。有人说她是一个印第安女人,一个连英语都不会说的蛮夷,所以这才极大地触怒了公爵;也有人认为她是一个不识字的乡村少女,因为阶层太低,除了挤牛奶和挖土豆什么也不会,很显然,娶了她会辱没家族门楣;还有人觉得她可能是一个漂亮的法国舞女,公爵对此说法也很生气,因为他的长子一向是只去美国而不去法国的。我倒觉得,是印第安人的可能性会很大,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猜公爵在剥夺他的继承权之后,免不了还要和他断绝一切关系。”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
“要是那样的话,他倒是可以自由地到美国去生活了。”伊登先生用轻快的口吻说,“其实我和斯宾赛先生很早就相识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自由的喜爱很可能会远远高于对财产地位的需求。”
“是吗?我却不认为你对他的了解是全面的,在这个世上,有谁能够不依靠财产而轻轻松松地过活呢?”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
“可我们也不能否认,这世上真的也存在着一种人,他们生来一无所有,但凭着自己的努力,后来却应有尽有。特别是,很多人都说,美国正是这样一个地方,能让许多一无所有的人发家致富。”伊登先生说。
“美国有什么好的?”梅森先生接口道,“只有英国不要的人,才不得不前往美国,那里的人等于都是被欧洲各国流放了的,谁会以到那里去为荣呢?”
“那要以什么为荣,牧师先生?”安妮忽然转向梅森,“从你的职业特点来看,请问,去做修士或修女,是否是一件荣耀的事?”
“嗯,修行,是的,只要是为上帝服务,都是相当荣耀的。”梅森先生不得不这么说。
“很好,”安妮这时就对母亲说,“妈妈,如果我听从梅森先生的建议,去当修女,你一定会觉得十分荣耀吧?”
“什么?”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惊讶地说,“你怎么……”
“德·鲍尔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梅森连忙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成为上帝的仆人不是一件好事吗?”安妮扭头问道。
“这,这个……”梅森被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妮!”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低声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安妮淡淡地说着,叉了一小块牛肉,放进口中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听了这段闲谈,基蒂不免在心里觉得好笑,同时也对安妮更加刮目相看,原来,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大家闺秀,不但看得出自己的母亲在某些事情方面的举止言谈并不合乎礼仪,还能聪明地扭转情势,让梅森难圆其说。
此时餐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妙,伊登先生便说起了近几日的天气,夸赞罗新斯的景致,费茨威廉上校马上附和,表示跟伦敦的大雾天相比,这里就是天堂。梅森先生见自己惹出来的不妙话题正在被化解,也立即加入了这场关于天气与春色的谈话。
在几位宾主对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夸夸其谈的时候,黛娜·伊登隔着桌子小声对基蒂说道:
“为什么印度人就是蛮夷?”
“不是东方的印度人,是美洲的印第安人,回去以后我会把我知道的有关他们的内容告诉你。”基蒂说。
黛娜高兴地笑了,她乐呵呵地小声说:
“我希望他们也有王子和公主,也有公爵和公爵夫人。”
“我想他们有的,只是叫法不同而已。”基蒂说。
费茨威廉上校听到了基蒂和黛娜的对话,对她报以微笑,她也同样对他微笑了一下。
不久,晚餐终于结束了,宾主们来到大客厅里,聚在长椅上聊天,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对基帝说:
“贝内特小姐,请你弹首曲子给我们听听吧。”
基蒂没有反对,毕竟客厅里还有伊登一家和费茨威廉上校,她尽可以当做只弹给他们听。于是,她默默地走到钢琴那里,选了一支指法相对简单的曲子弹了起来。费茨威廉上校也来到了钢琴跟前,一边听基蒂弹琴,一边对她聊道:
“凯瑟琳夫人是一个有权势的人,她习惯了大家都按她的要求去做。我见过的能够完全不听她的意见、只凭自己意愿做事的人,只有达西先生和夫人。如果你见多了,对她的这些表现也就不会在意了。我们只不过是客人,做客时间无论长短,早晚都会离开的,所以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基蒂一边弹琴,一边微笑道:
“谢谢你过来跟我说这些,幸好我在彭伯利时领教过她更有‘权势’的语言,那一次我都安然度过了,这次就更不在话下了。”
“你和你姐姐达西夫人在这一点上还真是很像。”
“是吗?”
“她曾像你一样,坐在这架钢琴前弹奏过曲子,也像你一样毫不畏惧。”
“我看不出有什么需要畏惧,”基蒂说,“倘若夫人的财产和地位是一个使人畏惧的原因,那也不会影响到我,因为我并不会继承她的家业,从而因为担心继承权旁落而心生畏惧。我更不会因为怕失去在这儿做客的资格而畏惧她,假若她从此再也不会邀请我前来,那我倒是得好好感谢一下我们敬爱的上帝。”
费茨威廉上校不禁笑了一下。坐在另一边的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却看见上校在笑,便忍不住说道:
“费茨威廉,到我这儿来,让贝内特小姐好好弹琴,你那样会让她分心的。”
上校闻言,对基蒂说:
“请原谅,我得过去了。”
“你不必这么客气,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坐坐而已,就像我过来弹琴一样。”
上校对她点头施礼,然后就转身走到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就座的地方,在她身边轻闲地站着。
基蒂弹完一支曲子之后,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贝内特小姐。可你要是想弹得好,就非得再下苦功不可,那样你才有可能赶上我的外甥女乔治安娜,而她的水准在我看来,也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我从前常常对我的外甥说,要是乔治安娜不好好用功,那她也不怎么样。现在你需要比她更用功才行。”
“可我觉得贝内特小姐弹得很好啊!”黛娜在一旁说道。
“哦,那是因为你还太小,对于音乐还没有太多的领悟。”夫人对黛娜说。
基蒂没有说话,夫人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就转向了梅森:
“从前我特别允许过柯林斯太太到我的管家房中去弹钢琴,她对此也十分感恩,倘使你能够尽快让牧师府里住进一个性格安静、举止端庄的女主人,那她也可以这么做。”
“谢谢夫人的好意,我一定努力按照夫人的意愿去改变房子里的状况。”梅森先生说着,眼光瞄了基蒂一眼。
终于,这次做客结束了。基蒂和伊登一家由罗新斯的马车送回安德洛克庄园,费茨威廉上校则还要继续待上几天。直到坐进返回的马车,基蒂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曾经听玛丽娅·卢卡斯形容过几次在罗新斯用餐的情景,玛丽娅当时用了不少兴奋的语调,认为能够在那样的房子里享用几顿晚餐,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经历,虽然女主人过于盛气凌人。可对于基蒂而言,豪华的装饰并不能驱走因女主人的自负而产生的不快,她宁愿待在简朴却自由的地方吃面包喝水,也不想在凯瑟琳·德·鲍尔夫人那张摆满纯银烛台的华丽餐桌上享用精致的美食。而且,那位夫人竟然还做出了暗示,表示其已经接受梅森对基蒂的追求!这种暗示简直令基蒂无法忍受,但好在还是暗示,这样,她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装作听不懂。
当马车距离罗新斯庄园越来越远时,基蒂的心情也渐渐好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