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李斌从上海液压泵厂技校毕业后进了工厂,被安排做铣床,还做磨床。那时,工厂设备陈旧,废品率高;市场萎缩,企业连年亏损;加上工厂搬迁,企业面临着激烈的震荡。李斌学的是车床,平素沉静少言,他想:工人强,企业才能振兴;而工人强,就应成为高科技人才,而要如此首先要打好基础,要学习基础知识和基础技术。他这么想,也这么做。在师傅的指点下,他勤学苦练,先是花了一年多时间,初步掌握了车、钳、铣等金属切削加工技术,后来又逐步掌握了机械、工装、维修等技术。与此同时,人们看到他业余时总是在看书,那是在自学高中课程。
1982年,上海电视大学里多了一个学员,那就是李斌。不错,他的刻苦好学也引起了厂领导的重视,就有意培养他,推荐和鼓励他去电大学习。有人担心,李斌基础差,能跟得上吗?结果,电大毕业时,36门课程考试,他35门成绩在80分以上,英语全国考试得了85分。他还被评为“三好学生”,毕业论文获“优”的只有两位同学,他是其中之一。是的,李斌正因为知道自己基础差,所以对任何学习机会都不放弃。那时,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去上海交通大学和长宁区科技站进修。
正是凭着一股勤奋好学和刻苦钻研的精神,李斌掌握了运用数控机床的四大要领,在技能上一次又一次地攀登高峰。
1989年,上海液压泵厂开始陆续从国外购置数控机床。对高新技术的保密,是国际竞争中公开的“秘密武器”,输入国内的数控机床只设置一两种加工程序是不足为怪的,这也使“洋机”显得格外神秘。那天,李斌围绕着一台机床转了又转,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他向这台“洋机”开刀动了手术--在短短的时间内,仅2CNC数控机床加工范围就扩大到12个品种,24种零件。接着他又对原为6种规划柱塞的环槽割刀进行改革,使一次成型割刀从原来做60只零件就要换刀,增加到一次做700只,功效提高了整整10倍。
又有一次,厂里花100多万元购买的TNS42数控机床,原设计功能仅为加工棒料零件,而液压泵厂的零件中既有棒型,也有盘型和不规则几何形状。厂里资金少,不可能奢侈地为每个零件配置专用数控机床。那些日子,李斌被人称为整天“呆头呆脑”的,从车间到家里,从桌上到地上,摊满了图纸,从白天到黑夜,多少次的计算,多少次的试验,多少次半夜突然来了“灵感”就爬起来记录,把机床当成了自己的“宝贝疙瘩”。最后,一套“洋机”自身不具备的新程序在中国、在上海、在液压泵厂诞生了。有人说,李斌“把洋机也具有了中国特色”,“全能”的李斌,把他的“宝贝疙瘩”--数控机床也变成了“全能型”的机床。
人们还清晰地记得这么一件事:1996年7月,液压泵厂好不容易筹措了一笔资金准备购买一台数控机床。在设备选购时,厂长请李斌一起参加谈判。是呀,厂长信任李斌。李斌也深知它的分量,对于正处在困难时期的液压泵厂,100多万人民币不是个小数字,全厂职工辛苦干上几年也拿不出这笔钱。谈判一开始,外方就把数控机床本身固化的程序也作价,开口就是120多万元。此时,平时与不熟悉的人讲话都会脸红的李斌忍不住了,他沉稳地告诉对方:“按惯例,机床固有程序不应再论价,我有能力打开这些程序。”外方起先并不把憨厚的李斌放在眼里,而此时望着一脸自信的李斌不禁一惊,知道了他的分量。然后一阵讨价还价,外方不得不让步,答应与液压泵厂签一份100万元的特殊优惠合同。这外方也从此知道了液压泵厂有个厉害的角色。
此时的李斌名声越来越响,先是当上了工程师,又通过了高级技师评审,是上海屈指可数的双职称合一的技术工人,又当上了上海市劳动模范。
虽然如此,液压泵厂仍不是效益好得诱人的地方,一度企业还面临着亏损的窘境,一些有门路的工人先后跳槽走了。李斌的月收入不到千元,那时的他,不说外国大公司,就是国内的企业也一次次找他,以高薪待遇希望他去他们那里工作。可是,李斌像颗螺丝钉似的钉在液压泵厂,哪里都不去,他说:“你也跳槽,我也跳槽,那么谁来振兴企业呢?”
1998年,一条新闻在厂里不胫而走:“李斌被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录取了。”有人说,这下李斌要离开液压泵厂了,不是吗?他已在开数控机床了,又是劳模,为什么还要去读二工大呢?李斌听罢不言语,只有他自己和懂他的人知道,他去二工大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继续“充电”。那年,他先后出席市党代会和人代会,领导关于提高全民素质的一系列讲话,深深触动了他,也使他陷入深思:液压泵厂的数控设备逐渐多了,太需要既有实战经验,又有理论知识的工人了,而自己的那点知识还远远不够。这时,正逢被列为成人教育“A级”学院的上海市第二工业大学招生,该校机械电子工程专业依托机械,并增加了大量电子电气知识,于是,李斌这个一线技术工人在阔别学校13年后,重又回到课堂上当起一名学生。
李斌读书去了,但在厂里又经常看到他的身影。那是他为了不影响工作,就选择每周两个晚上和一个休息天的业余时间学习,并早一个小时上班。倒是工作经常影响他的学习。企业里生产国家专用设备时十分繁忙,他实在走不开,但只要能赶上一堂课,不管刮风下雨,他就开着助动车,从上海西南角的企业赶到西北角的学校。有时难免总要迟到,一开始学校领导和老师也难免有想法,可当他们知道实情后无不为之感动的。为把落下的课补上,李斌经常向同学借阅笔记,回家后自己补课,遇到不懂的问题,就请教同学和老师,直到把问题搞懂、搞透。学校的领导和老师见他工作忙,社会活动多,想减轻他的负担,但他就是“不领情”,笔记、作业、测试和考试一样都不少。1998年12月,他赴京参加“中华技能颁奖大会”,行李里还带着书本和笔记。
这么如饥似渴地学习,当他2001年毕业时,人们看到他的成绩单也就不奇怪了:高等数学90分,积分变换98分,机械设计98分,理论力学92分,计算机应用基础86分,毕业设计“优”……
学习英语,也许是让许多技术工人最头痛的事,对李斌其实也如此。还是在电大学习时,英语作为一门主课像一座“大山”般横亘在他面前,要掌握4000个词汇量谈何容易。但他琢磨出了三个“举重若轻”的办法:一是“时间套裁”,他从家到学校要倒两辆公交车,单向行程有时长达两个多小时,他就在车厢里默背单词;二是“推广运用”,他去书店买来英语读物,回家借助词典,仔细研读;三是“围剿聚歼”,他每隔一个阶段都要总结一番,为此经常学习到深夜……结果,他在全国统一命题的英语考试中成绩每次都超过85分,“弱项”变成了“强项”。
有人说,李斌学习喜“新”,《数控技术手册》、《加工中心的技术和维修》、《数控编程》等这些专业书刚出版,就被他网罗起来,仔细研读。同时,他学习也念“旧”,瑞士学成归来带回的资料和书籍,一直被他奉为至宝,每当出现技术上的难点,他都要拿出来细细分析、对照……
他把自己的学习比喻为“徜徉在学海中的一叶扁舟”。有人说,他哪是“学海中的一叶扁舟”,他像是装了发动机的“航船”啊!
三
是的,李斌专业知识的基础越来越扎实,专业知识的运用一次次地推陈出新,练就了一身高超的驾驭高新技术的本领,实现人生价值的“本钱”也更多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做一个好工人。”一句多么朴实的话,却又那么掷地有声。
随着企业的不断发展,液压泵厂已普遍使用数控机床。有一次,厂里一台加工中心多次出现了X轴定位尺寸“飘移”,这是数控机床的大忌,轻者会使刀具损坏,重者会造成加工零件批量报废,甚至毁坏设备。工厂请来一位负责技术和维修的老外帮助检修。老外来后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最终把X轴的磁性光栅换了一个,修理费花了一万多元。可是机床运行不到两天,老问题又重新出现。这把厂领导急坏了,还把老外请来吗?李斌说:“我来试试。”他经过仔细观察,发现磁性光栅怕污染,他就把老外拆下的报废磁性光栅擦拭干净后重新装上,再增加了一块铁制挡板作为磁性光栅的保护装置,这一改进,使一直困扰加工中心的误差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有人激动地说:李斌技术水平比老外还高。李斌说:“我们要虚心向老外学习,但不能迷信。”
解厂长之急的事岂止一次。还有一次,厂里接到一批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国家专用液压产品订单。因为时间紧,技术要求高,加工难度又大,而厂里的数控机床不成体系,因此准备把产品外壳委托给外单位加工,但交货期和质量不能保证。厂长十分焦急。李斌闻讯后,主动揽下了这块“硬骨头”。他仔细研究、反复琢磨,发现产品外壳上各个部位加工精度均限制在2~3丝之间,要求很高。怎么办?他反复计算,拿出了加工工艺路线,编出了程序,做出了相应的工具夹,配置了合适的刀具。试制开始后,他连续三四天不回家,“钉”在试制现场,最后终于拿出了合格的产品外壳,并在鉴定会上一次获得通过。
再有,在液压泵厂,斜轴泵的环窝加工质量长期以来一直是产品零件加工的瓶颈,为了改变这一状况,厂里决定投入近70万元资金订购一台环窝加工专机。双方订购合同的意向书已签署,只因对方的交货周期太长,远水救不了近火,因此正式合同一时无法签署。这时厂领导想到了躺在仓库里的一台在80年代从德国引进的二手设备环窝铣机,由于该设备故障严重,经多次调试不成功,只能在仓库一“睡”就是十几年。是否有修复的可能?厂领导找到李斌商量。李斌一听兴奋地说:“这两天我也正在考虑这事,就把这任务交给我吧。”有了李斌的承诺和请战,厂里就放弃了原定的“买机”方案,开始实施“修机”方案,组成了以李斌为首的专修小组,在人力和物力上配备足够力量由李斌调配、指挥。李斌带领小组人员全身心投入其中,他从故障诊断到修理,从刀具设计加工到调试,样样亲自动手,查资料,编程序,反复琢磨研究,多次修改调试。经过三个月的日夜奋战,“死机”终于复活了……
不要说李斌一次次让厂里惊喜和感动,就连老外面对李斌也一次次地激动。那次是会战浦东液压基地建设项目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时,就在设备调试的节骨眼上,有一台进口关键设备的钻头磨损了,如果进口需要300美元。时间紧迫,钻头的精度要求又很高,为了解除燃眉之急,李斌二话没说,就心急火燎地从浦东赶到浦西,从情报所赶到刃具厂。工厂离李斌的家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可他“过家门而不入”,和刃具厂的师傅商议着怎样把这钻头尽早赶制出来。等到他再赶到浦东,把钻头安装调试完毕时,已经是凌晨一两点钟了……
这一切都没有错过一个人的眼睛,他站在特大型厂房的制高点上已经仔细观察了好几天。这天,他按捺不住了,激动地说:“穿蓝衣服的,太棒了!只要他们肯留下,我都要!”说这话的就是美国萨澳公司总裁格拉斯基先生。蓝色,是上海液压泵厂标志色,“蓝领”是生产工人的代称。一位外国公司的总经理对李斌他们的赞叹,不就是对他们工作价值的认同、更是对掌握了先进技术的工人在经济发展中重要作用的认知吗?
是呀,人人都知道,有难题,找李斌。这在上海液压泵厂已成了习惯。
我们再来听听两个夜里,李斌与两个司机的对话吧。
那次在市人代会上,李斌被光荣地推荐为大会主席团成员。为了保证会议,会务组为主席团成员配备了专车。第一天会议结束后,驾驶员准备送李斌回家,可李斌让驾驶员送他回厂里。
途中,司机问李斌:“做啥还要到厂里去?”
“厂里这几天正好有一批零件要加工,我放心不下,今天开了一整天会,我想晚上加班。”
“你既不是老总,又不是书记,厂里的事有啥放心不下的?”
“零件要出来,数控设备要开,回去看看,心里踏实。”
司机感动了,车到厂门口,李斌和他握手告别,司机说等李斌忙完再送他回家。李斌怎么也不让。司机的车在厂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另一次,病后的李斌加班到凌晨三点多,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朋友,今天搓麻将赢了还是输了?”见多了“夜归一族”的出租车司机很自信自己的眼力。
“搓啥麻将,我单位里加班。”
“加班到那么晚,大半夜过去了,叫老板挺点‘分’。”
“瞎七搭八,阿拉是国企。”
“开啥玩笑,国有企业加班到这么晚?你们企业要飞了?”
“会的,只是时间问题。”
“你那么自信?”
李斌不再言语,在出租车上打起瞌睡。
出租车司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沉默了,“轻手轻脚”地开着车朝李斌家驶去……
多实在的李斌,又多感人的李斌啊!李斌就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在生产第一线。在他看来,技术工人为科学发展作贡献,首先要立足本职岗位,提高技术水平,掌握先进技术、核心技术、关键技术。党中央不是提出要建设学习型社会吗?他就是多年来在企业为年轻人搭建的成才的平台上,努力自学,坚持不懈地钻研先进技术,并时刻跟踪世界发达国家制造技术的发展动态,熟练掌握了数控机床的编程、调试、维修等技术,仅在十多年时间就完成了230多项工艺攻关,完成产品工艺编程1600多个,提高工效30倍以上;开发新产品57项,为企业创造经济效益2300多万元。还拓展了数控机床上的加工范围,最大限度发挥了这些设备的功能,为企业直接节约外汇约50多万美元,节约人民币600多万元。在刀具革新上为企业节约了400多万元,并获得了多个项目的专利证书……
这就是李斌,在一线生产岗位的数控机床上奋力奔跑的工人。
然而,李斌不是、也不会做一个孤独的奔跑者。
四
人们发现,在荣获上海电气(集团)总公司先进生产者、新长征突击手等光荣称号的名单中,经常会出现被称为“小李斌”或“李斌式职工”的工人。
这是怎么回事呢?其实,出现这样的状况也不难理解。如前所述,随着企业产品和生产技术的引进和提高,对从事于这一工作领域的生产工人来说,不断提高技能是关键。然而,仅仅以师傅带徒弟的传统方式已很难适应这种日新月异的变化,需要对工人有系统的学习和培训,使每个工人的技能都适应岗位需要。李斌一直想成立一个培训班,自己亲自任教,自编教材,带动身边的同事学知识,学技术。有人不解地说:“你自己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获得了这么多的荣誉,再办培训班,烦不烦啊?”李斌说:“我的价值不仅在于自己取得多大的成绩,还在于帮助更多的人成才。”是呀,他不愿做一个孤独的奔跑者,而要做一个技术的领跑者,带领一批工人在知识和技术的路上一起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