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渐意识到,人类最关键的斗争,并不是左派与右派之争,或信仰与理性之争,而是个体与组织之争。作为卡夫卡(奥地利小说家,著有《变形记》等)、库斯勒(反极权主义的匈牙利裔作家,著有《与死亡对话》等)和索尔仁尼琴(俄罗斯著名作家,曾被誉“俄罗斯的良心”)的追随者,他认为真理、创新、爱、热情,这些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都被组织的特权所破坏;而信息战可以瓦解组织特权,“曝光”是最有力的武器。他坚信组织化的等级观念与扭曲人类灵魂的保护网,破坏了真理、创造力、爱和同情心。
阿桑奇还草拟出一个类似宣言的文件,标题为《阴谋即统治》,意在将“阴谋论”应用于政治领域。阿桑奇写道,不合法的统治本质上就是阴谋,是当权者“暗中谋划,致力于损害大众”的产物。当一个政权内部的沟通渠道被破坏,阴谋家之间的信息交流注定会萎缩。在这种情况下,当这种交流趋近于零时,阴谋就会被瓦解。泄密是信息战的一个工具。
2006年,阿桑奇从墨尔本大学退学。
在此期间,他曾经当过记者,但是他再次无休止地沉溺在关于信息与自由问题的思辨之中,这些思考很快就变成了某种行动。
阿桑奇把自己关在墨尔本大学附近的一所公寓里,和几个招募来的志愿者开始构架维基解密。
2006年12月,维基解密诞生,开始搅乱这个混沌世界。
今天,在电视上,阿桑奇的出镜率越来越频繁。他的行为也变得异乎寻常地冷静。
英国媒体这样描述阿桑奇:他有着如光谱分布般的白发,皮肤苍白,眼神冷酷,前额突起,举止僵硬,嗓音低沉,语速缓慢,他像一个天外来客,坐着火箭抵达地球,为人类提供一些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从外形到经历,阿桑奇都能满足人们关于超级黑客的所有想象。他身材高大瘦削,公开露面时通常穿着难以辨别质地的深色西装和敞口衬衫。标志性的苍白中长碎发和一脸倦容,不由让人联想到昼夜消磨在电脑前的宅男。
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罗伯特·施里姆斯利最早是在伦敦一家剧院见到阿桑奇,他在观众席中大声透露剧情,在上演中的话剧揭开谜底前告诉观众谁是凶手。
施里姆斯利曾在2009年邀请阿桑奇到自己家共度圣诞。在那里,阿桑奇告诉孩子们根本没有圣诞老人,还告诉他们尚未开封的礼物各是什么。
留宿一夜离去之后,阿桑奇在自己的新网站“维基盗窃”(WikiBurgle)上公布了主人家的户型图、屋内物品清单以及他们即将出城的日期。
他还公布了施里姆斯利一家的个人电子邮件内容。例如他们并不喜欢男主人嫂子的烹饪技术、不情愿到姑妈家过新年等。阿桑奇告诉施里姆斯利,他们应该庆幸。上次留宿别人家,阿桑奇公布了男主人谎称加班、实际上网看黄色视频的事情。
亡命天涯的逃亡者
随性的背包客和随意的环球旅行,让人难以窥视阿桑奇的内心世界,他成为人们印象中的神秘人物。一台电脑、一个背包,辗转虚拟和现实世界,阿桑奇被称为“黑客罗宾汉”。
维基解密公开大量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机密文件,令美国国务院、国防部和情报界愤怒不已。面对来自各方的威胁,阿桑奇过着类似逃亡者的生活,不得不小心可能来自美国等国家情报部门的“黑招”。阿桑奇的行迹开始变得飘忽不定,而且神秘兮兮。
在伦敦郊区的一个小餐馆中,阿桑奇说话声音很小,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阿桑奇认为,自己被特工盯上了。
阿桑奇甚至连家都没有。他从一个国家旅行到另一个国家,住在他的支持者家,或朋友的朋友那里。他曾经长期“潜伏”于外国记者出没的伦敦“前线俱乐部”。
2007年12月,肯尼亚总统大选之际,阿桑奇通过维基解密曝光政府高层腐败的秘密文件。随即,他就遭遇到了危险。有一天晚上,他住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附近的一座军营里,突然冲进6名武装分子,举枪喝令他躺在地上。阿桑奇匍匐在地,感觉后脑冰凉。趁人不备,阿桑奇爬起来,冲出营帐,大喊救命。军营士兵赶到,6名武装分子趁乱逃走。
在这之后,阿桑奇更加行踪不定。出于自我保护,阿桑奇和他的一些志愿者,都使用加密手机,不断更换手机号,住宾馆时用化名,头发也染了。在外面住宿时,不是睡沙发就是睡地板,而且用现金结账,不用信用卡。阿桑奇开始很少公开露面,甚至连照片也只有有限的几张。
为了躲避追踪,阿桑奇使用各种假名辗转各国。他曾经在肯尼亚、坦桑尼亚的棚户区住过,先后去过格鲁吉亚、越南、瑞典、冰岛、伊拉克以及比利时。之所以去比利时,据说是因为比利时政府禁止电话窃听,让阿桑奇有一种安全感。
为了转移方便,阿桑奇安经常只带一个背包,一位朋友说:“他就像个流浪汉,真不知道他怎么生活的。一个背包,大概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即使在美国和它的盟国,也都有阿桑奇的足迹,他有时甚至一连几天住在机场。阿桑奇曾对《纽约客》杂志记者说:“我目前生活在机场。”
也许是想过安稳的日子,2010年4月,阿桑奇在冰岛租了一幢房子。但是此时,维基解密上贴出一条消息,说阿桑奇可能遭到美国情报部门暗杀。阿桑奇的同事们在祈祷“阿桑奇,你一定要安全地活着”的同时,也预测他可能再次搬家。
2010年5月,维基解密的告密者、美国陆军情报分析员曼宁被捕后,阿桑奇也随之消失了好几个星期。他的律师也建议他不要前往美国。“我们接触的一个消息来源说,我很可能会以间谍同谋者的身份被指控。”这也是阿桑奇匿名隐藏在伦敦一家酒店的原因。
2010年7月29日,27岁的程序员雅各布·阿普尔鲍姆从国外返回美国时,在纽瓦克国际机场被隶属于美国国土安全部的移民与海关执法局官员和美军犯罪调查机构人员联合讯问了3小时,讯问的内容便是阿桑奇的情况。
家住西雅图的阿普尔鲍姆是美国公民,曾作为志愿者在维基解密工作数月。阿普尔鲍姆说,除了在机场遭讯问外,他的笔记本电脑和3部手机也被拿去检查。此后,笔记本电脑被归还了,但手机却被扣留。阿普尔鲍姆说,在机场遭到讯问时,调查人员禁止他与律师取得联系,并威胁他每次回国时,都将遭到同样的讯问。阿普尔鲍姆对此深感苦恼,因为作为软件开发商,他必须每月两次出国工作。
有一次,阿普尔鲍姆在纽约发表支持阿桑奇的演讲,他在演讲后雇用了很多人扮成自己的样子,自己则带着护照、一些现金和《美国人权法案》副本直接赶赴机场飞往海外。
这也许就是阿桑奇和他的伙伴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阿桑奇的一个朋友说:“他过得像个游牧民族。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他真是个怪人。”
阿桑奇则说:“虽然生活过得很艰辛,但自从踏上这条道路,我决心走下去,从来不后悔,也从来不妥协,这令我陷入一种特殊的局势中。”
面对困境,无奈之下,阿桑奇只有选择“走为上策”。然而,找到合适的避难地也并不容易。
2010年8月,阿桑奇前往对网站限制较少、严格保护信息来源的瑞典。一方面希望能够探寻拓展维基解密业务空间的可能性,希望瑞典比较宽容的法律可以保护自己;另一方面则想移民瑞典,获得永久居留权和工作许可。
在瑞典的这段时间,阿桑奇先是感受到热烈气氛,但是好景不长。
“他们称我为新闻界的詹姆斯·邦德,”阿桑奇回忆道,“我有了大量‘粉丝’,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最终给我带来麻烦。”因为与两名瑞典女子的关系,阿桑奇受到性侵害的指控。阿桑奇认为指控是“诋毁行动”的一部分。
最让阿桑奇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瑞典之行让他成为全球通缉的犯罪嫌疑人。至此,在瑞典为自己和维基解密寻找避难所的设想化为了泡影。
9月底,他离开瑞典前往德国柏林。
他乘坐的航班上没几个人,但是他装有三台保密电脑的行李神秘遗失了。
行李始终没有找到,阿桑奇怀疑行李可能中途遭人截走。
阿桑奇不得已只能飞到英国,因为他所持的澳大利亚护照让他可以在英国待半年。
入境时,阿桑奇还担心会在机场被捕。阿桑奇认为冰岛、英国等国家很容易受到美国的影响。
阿桑奇从来不缺乏支持者,无论他在哪里避难,都能得到当地人的极力支持。
他的支持者也时刻保持警惕状态。维基解密前新闻发言人丹尼尔·多姆沙伊特·伯格的行为,也是十分小心谨慎。在接受德国媒体采访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观察是不是有人在偷听他们谈话,并表示坚决不能让外人拍到他和记者在一起的照片。
独断专行的领袖
外来麻烦不断,让阿桑奇心烦。团队内部的争议,更让他头疼。
阿桑奇在瑞典受到性侵害指控一事曝光之后,维基解密内部的压力临近爆炸点。
阿桑奇很有人格魅力,但是随着名气上升,他的行为开始变得独断专行、古怪和反复无常。
一些维基解密的志愿者对阿桑奇独断专行、不经删节就公开阿富汗战争文件等行为,感到极其不安。在已公开的阿富汗战争文件中,为北约驻阿富汗部队提供情报的阿富汗人的名字并没有被隐去。但是阿桑奇认为,未经删节公开相关信息是自己深思熟虑、判断利弊后作出的决定。
阿富汗塔利班一名发言人称,阿富汗战争秘密文件被公开后,塔利班成立了一个九人委员会,以找出泄露文件的“通敌者”。
阿桑奇的处事方式,在维基解密内部引起了一些争议。维基解密的志愿者称,阿桑奇容不下不同意见,如果与他发生冲突,结果就是“卷铺盖走人”。
冰岛志愿者麦卡锡因看不惯阿桑奇的一贯行为,开始疏远维基解密。他说,大约有十多个“幻想破灭”的志愿者离队,可能会有更多人跟着离开。麦卡锡说,维基解密的发言人伯格,在夏末时分被阿桑奇停职。
维基解密的亲密合作者,冰岛女议员贝吉妲·蓉斯多蒂尔也表示,阿桑奇的古怪性格令她苦恼,有必要对外公布这一情况。
蓉斯多蒂尔是冰岛的一名政治激进分子。在冰岛陷入金融危机后,她当选了国会议员。她对维基解密的理念非常感兴趣,并帮助阿桑奇制作了《谋杀无辜》的视频。
蓉斯多蒂尔对阿桑奇在瑞典的性侵犯指控感到震惊,建议阿桑奇在该调查结束前卸任维基解密的领导人一职。由于阿桑奇拒不主动辞职,她甚至有意召集维基解密成员召开非常规会议,驱逐阿桑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