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马场,将二太子所发将令给那个管马的士兵看了看,他拉开门道:“将军,请你自己去拉一千五百匹马吧。”
换一两匹马,自有马夫代劳,但一千五百匹马,也要马夫一匹匹牵的话,恐怕到明天天亮也弄不好。我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西沉,天也快黑了,我回头对跟在我身后的钱文义他们道:“快叫弟兄们牵马,注意秩序。”
我有点担心牵马时会引起混乱,以前我带的只有前锋营的一百个兵,后来进到龙鳞军,也不过是两三百人,现在却足足有一千五。要是牵马时乱七八糟,那这一仗也可以说不用打了,我只是在送死而已,因此我有点不安地看着他们进去。没料到,前锋营虽然是七拼八凑起来的,进去时秩序井然,一个个自己牵好了马便列队在料场上等候。这些士兵不少都是陆经渔的部下,像曹闻道当初还是陆经渔铁骑中的,骑术都相当不错,更难得的成军不过十天左右,现在却像是久经训练一般,一个个笔直地站着。
一上马,军容威武了许多。我看着那些士兵一个个极快地牵马,不禁欣喜地对曹闻道说道:“曹将军,前锋营现在已大有强兵风范了。”
曹闻道看了看一边骑在马上正在指挥士兵列队的甄以宁道:“统制,此时实是多亏了甄参军。他年纪虽小,却很有一套,这两天我们都是按他所定规程训练,看来已初见成效。对了,统制,你自己怎么不去牵马?”
我抓了抓头,不禁有点苦笑。我光顾着看他们牵马,却忘了自己还没有马。我道:“是啊,我马上去挑一匹。”
“统制,我和你一起去吧。”
曹闻道说完,将马缰绳扔给边上一个护兵,和我向马厩走去,一边小声道:“统制,你觉得这次出击,真能有胜算吗?”
他也对这次出击不太有信心啊。我苦笑了一下,道:“箭在弦上……”话还没说完,突然马厩中一阵混乱,几个士兵大叫起来:“当心!外面的当心!”我吓了一跳,却见从马厩中冲出一匹黑马来。
这匹马也并不特别高大,全身乌黑,四蹄上却长着雪白的毛。我浑身一震,惊叫道:“乌云压雪!”
从这匹马的毛色来看,正是《名驹谱》中的第三品“乌云压雪”。《名驹谱》是军中流传的一部相马谱,教人相马用的,不过并不很实用。那本谱中记载了十八品名驹,上中下各六品,主要是按毛色来分。乌云压雪是上品中的第三品,但是实际上很少有书上所说的那样毛色奇怪的马,几年前,马监中曾经搜罗来一匹马,毛色完全符合《名驹谱》中的第一品“朱顶照夜白”,但那匹马除了样子好看,根本没一点名驹的样子,吃得不少,可跑得比驴子还慢,走上五六里路便气喘吁吁,和《名驹谱》中所说的“追风逐电,日行一千五百里”差得太远了,一时《名驹谱》也成了笑柄,没人再拿那当真了。我曾经看过一遍,也只当那是说着好玩的,但眼前这匹乌云压雪冲出来时神骏非常,正是有点名驹的样子。
曹闻道的眼也一下直了,道:“真是漂亮,不知跑得快不快。”
像是回答他的话,那匹马一阵长嘶,一跃而起,一下子竟然跳过了四五丈远,周围的士兵都发出一阵惊呼。那个管马的士兵却叫道:“怎么把这家伙放出来了,快点,快把它拉住!”但是这匹马一冲出马厩,哪里还抓得住,在当中的空地上转了转,不时咆哮,几个冲上去的士兵也不敢靠得太近,根本拉不住缰绳。
我看着这匹马不禁有些入迷。龙鳞军的金千石有匹好马叫“飞羽”,那匹马又驯良又神骏,虽然毛色不上《名驹谱》,却绝对不比那些说得天花乱坠的名驹逊色。这匹乌云压雪性子要暴烈许多,可神骏却不下于飞羽。
我转头对那个士兵道:“这匹马给我吧,我要了。”
好马人人想要,我真有点怕被哪个士兵牵走了,那可真要抱憾终身。那士兵叫道:“可是,那马太凶了,将军你……”
我没理他,已冲了过去。这时一排士兵已经围成一个大圈,将那马围在圈中,正在慢慢缩小,马却在圈中焦躁不安,不时踢着地面。我还没走到,这马又是一声暴叫,猛地一跃而起。这一次跳得更高,竟然跳过了两个士兵头顶。
马是向我这儿跳过来的,如果被这匹马踩中,那可真要被踩死不可,边上的士兵发出了一阵惊叫。我看着马在空中向我直扑过来,身子一侧,闪过了马头,趁马的两蹄刚踏到地上,双足一跃,便想跳到马背上。
裸马不好骑,但这马已经上了辔头,应该还能应付。哪知我的指尖刚触到马背,这马像是通灵一样,身子猛地向一边一扭,一下子成了背着我,两蹄却猛地蹬过来。
这匹马的力量极大,踢中人的话,那真个像被一柄铁锤打中,不死也要重伤。我的两手本想按着马背,现在成了按向后臀,根本闪不可闪,边上的士兵又是一阵惊叫,当中曹闻道的声音最响。
现在我双足腾空,根本闪不开。要是我这个前锋营统制在尚未出发时先被马一蹄子踢死,那几乎要成了个笑话了。就算没被踢死,那士气也会低落到谷底,再谈不上出征了。我咬了咬牙,眼角看着马蹄,双腿尽力一缩。马在蹶时,两条后腿必然也会一缩,几乎正是在那极短的一缩间,我看着马蹄退后,两脚则刚好踩到马蹄上。这一连串动作拿捏得恰到好处,要是稍一错开,那马蹄便会将我的腿也踢折的,现在马一蹬之力尚未完全用力,倒是等如这马将我踢起来的一般,我只觉脚心一疼,似乎脚骨也被踢断,人箭一样向前射去,两手在马后胯上一按,重重地坐到了马背上,前胸刚在马脖子上一撞。
这一撞让马也有点受不了,它又大叫了一声,两腿一弯,似乎想把我甩下来。但是我一上马背,那就由不得它了,两臂一把环着抱住马脖子,脚底虽然仍然疼痛,也顾不得了,拼命夹住马的两肋,死也不掉下去。这马见甩我不下,只在拼命打转,一边嘶叫。我不管它怎么动,只是拼命将两臂箍紧。坐在马背上,就像是在大风浪中一样,眼前的人影纷至沓来,忽高忽低,地上又是着火一般,灰土直崩起来冲上我的脸,依稀还能听到曹闻道的叫声,眼前也看到他,只是一闪而过,不知到底在叫些什么。
转了一阵,这马也许也有些累了,动作慢了些。我看准机会,一手摸索着摸到了马缰,一抓到手上便用力一勒,这马护痛之下,又是一阵暴叫,猛地人立起来。但我已有防备,两腿用力,还生怕会掉下马背,左手揽住了马脖子。马又是转了几个圈,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但仍在喷着响鼻,似是大不服气。我心知此时定要降伏它,不然这马的性子会越来越烈,以后更要降不住了,手中也不容情,拼命地拉着缰绳,马嘴里也被我拉得流出血来,恐怕是马唇被我这般大力拉得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