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边带的弓箭并不多,我刚说完,边上有个士兵一箭射出。但这一箭准头虽佳,甚是无力,箭矢飘飘忽忽向那人飞去,偏离了数尺。就算正对着那人,以这么慢的箭速,他只怕可以一手抓住。钱文义道:“统制,风太大,没办法射箭!”
幸好海风帮了海贼的忙,一样也帮了我们的忙,他们的箭同样射不到我们身边。此时海贼也在放下小船,我道:“要近身格斗了,大伙儿小心!”
要近战,我倒镇定了许多。我们有三十个人,这三十个都是千中选一的精兵,海贼乌合之众,在船上前锋营的威力不能完全发挥,一到岸上,就可以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此时八阵图已经布成,虽然只有三十个,但阵形严整,气象万千,我也不由大为得意。
这个八阵图便是李尧天也挡不住,五峰船主再厉害,我不相信他能厉害过李尧天去。
海贼也已学了乖,虽然有人先下了船,但并不冒进,等有五艘船同时坐满了人才开始进发。他们的船比我们更要小一点,每艘只坐了十来人,这五艘船总也在六十人上下,以人数而论,前锋营加上丁御史的随从,并不落在下风,只是丁御史的随从都不是军人,派不了太大的用途。
海贼的船渐渐近了,一到滩上,他们纷纷跳下水,向岸上冲来。海贼的水性都很好,在水中走得极是快捷,身上却多半没穿甲胄,只有少数人穿着软甲。等大约有一半海贼一上岸,我喝道:“攻击!”
八阵图能攻能守,我们又是以逸待劳,那些海贼在海上横行惯了,只怕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等阵势,八阵图卷得比平时快了一倍有余,如一个飞转的巨磨,先行冲上岸的海贼一被卷入阵中,登时发出一阵惨叫,断肢鲜血纷飞,八阵图的前锋已到海边,海水也被激得四射,剩下的海贼见势不妙,纷纷退回海中,我高声道:“退!”
前锋营令行禁止,我一声令下,三十人的八阵图如风卷残云,又退回了十步。方才这一轮快攻疾如闪电,海滩上剩下了一片海贼的残尸,鲜血将沙子都染得红了,有些还没死透的海贼躺在滩上惨叫。
我压不住心头的得意,大声道:“干得好!钱文义,有受伤的兄弟吗?”
钱文义在阵中道:“只有两人轻伤,不碍事。”
海风这么大,海贼没办法用弓箭攻击,而强攻的话,我们三十人足可挡住他们数百人之众。我长声一笑,豪气顿生,道:“好,让他们看看我们前锋营的真正威力!”
海贼已经在重整旗鼓,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击。方才一次他们丢了近二十条性命,这回似乎正在商量对策。他们优势明显,可却冲不过来,心中一定大为憋气,第二次一定还会强攻。可等他们第二次失利,第三次就未必还会再来了。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天驰号逃不掉,到时我们就算挡住海贼的强攻,可他们把我们抛在这么个荒岛上,饿也非饿死不可。
这时海贼的第二轮攻击也开始了。这次他们竟然有近二十艘小船同时攻来,看来也是孤注一掷,要借人数优势取胜。我看着蜂拥而至的海贼,耳边突然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我们挡得住吗?”
那是马天武。这回他倒是说“我们”了,我扬手高声道:“天地阵!”,扭头淡淡一笑,道,“马大人,请放心,前锋营虽然只有三十人,要挡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
这话实是吹牛,三十人的八阵图要挡上千人便是不可能的,但要挡住百人上下还是不成问题。海贼一定打的两路出击的主意,想让我们左右不能兼顾。但海贼一定不知道,前锋营自练习八阵图以来,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诸人就在不断改进,我鉴于八阵图聚得太紧,面积不大,提出一个两分八阵的想法,经众人商议,已经初步练成,如有需要,一个八阵图随时可以一分为二,又可以合二为一,如此便可以弥补八阵图的不足。我还曾经想是否可以让一个八阵图一分为三,但这样难度太大,现在还没练成,分成两个却已经可以了。我们虽然一共才三十个人,一分为二后每个才十五人,而布八阵图最起码得十六人,分开后的两个八阵图并不完整,要对付精兵突击还力有未逮,但要对付海贼我想还是足够了。
天地阵甚实就是八阵图,只不过稍有不同,八阵图是个浑圆,天地阵则是个扁圆,这样才可以随时分开。前锋营闻令,阵形一展,此时海贼已在抢滩,他们果然从左右分击,待他们一上岸,我手猛地一劈,喝道:“分!”
八阵图一下分为两阵,如两道狂风,两边的海贼虽在猛冲,但却没料到我们居然能从中分开。虽然他们每一边都有五六十人,前锋营一边才十五人,但在八阵图下,前锋营竟似有千军万马,阵势卷动之下,海贼纷纷惨叫倒地,一时杀了个难解难分。
我对马天武道:“马大人,现在也要靠你们出力了,有漏网的,请马大人除去。”
八阵图因为并不完整,也有十多个海贼漏了过来,但那些海贼多半身上带伤,又被前锋营打得晕头转向,马天武他们完全应付得了。马天武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好!”他虽不是武人,此时却说得大有气概。他转身刚要走,又道:“丁大人这边……”
“放心,有我在此,海贼伤不了丁大人一根毫毛。”
我说着,拍了拍腰间的百辟刀,马天武道:“那丁大人拜托楚将军了。”抽出刀来,往空中一扬,叫道,“来人,我们上!”
所谓名将,不是本身本领非凡,或者只能统率精兵,而是用好每个人,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此时我突然想到了当初太子说音律和兵法暗合时的话来了。那一席话多半是文侯教他的,不论音律是否真和兵法暗合,这话确是有理。能用精兵不是名将,能将劣势也转化为优势,才可称得上是名将。
而我现在也已经可以初步称为名将了吧?
我心中不觉得意。我一直想做一个名将,但当初官职太卑,后来又一直听命于文侯,只有此时才真正的独当一面,我也隐隐窥到了“名将”的影子。
此时海贼进攻受挫,已经败逃,冲过八阵图的那十几个海贼更是慌了手脚,已无战心,纷纷逃散。但这岛实是不大,不逃还能支持一阵,此时一逃,被马天武他们一刀一个,杀了个干净。其实马天武手下的二十多人本领不强,原本不会如此轻易取胜的。我又一扬手,喝道:“合!”
随着一声令下,前锋营两支又合到一处,仍然成为一个八阵图。我大声道:“钱文义,有受伤的兄弟吗?”
钱文义在阵中道:“七人受伤,还撑得住。”
两番进攻,海贼被我们杀了不下五六十个,我们才伤了七人,这场仗可谓战果辉煌。海贼也被我们这等出乎意料的战力惊呆了,逃回小船上的海贼呆呆地停在海面上随波起伏,既不进,也不退。我道:“好的。我们人手不足,让弟兄们无论如何都可挺住。”
如果是平时,我可以让替补的士兵换上,但现在人手太不够了,只能让他们再顶下去。现在海贼连着吃了两个亏,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我正在想着,忽然那些海贼船上发出一阵喧哗,海上的小船纷纷向本船划去。
出什么事了?我吃了一惊。看海贼的样子,似乎遭到了突然袭击,可现在有谁会来援助我们?我大为疑惑,向身后道:“出什么事了?”
身后是丁御史他们。他们登上了这礁岛的高处,倒是颇为自在,正在歇息,听得我的话,有个人看了看,叫道:“有艘船从那边攻过来了!”
有船?我吃了一惊。这船从哪里来的?看海贼的样子,来船是帮助我们的。如果朴士免脱身而走是去求援,那援助来得也太快了点。我心中突地一亮,叫道:“是朴将军吗?”
那人看了看,叫道:“正是,正是我们的船!”
是朴士免回来了!此时我恍然大悟,朴士免原来并不是抛开我们,而是绕着这小岛转了一圈,从另一边杀过来。他牵制了一半海贼,这回又是船头对准这里,攻打我们的海贼反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来朴士免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一定发现这岛太小,便已想出这等对策来的。我心中一喜,叫道:“朴将军杀回来了,大家放心!”
前锋营中登时欢声雷动。此时天驰号已经疾冲过来,攻打我们的那几艘海贼船显然没料到天驰号会在后方出现,正在慌乱不迭地起锚,但哪里还来得及。他们的船本就没有天驰号大,一艘靠得最近的海贼船被天驰号一下撞中,天驰号的冲角将那海贼船的船头都撞了下来,一艘船几乎被分成两半,船上的海贼叫骂着纷纷落水,从船上下来的海贼坐的小船也被大浪激得起伏不定。天驰号撞沉了这艘船,此时正向另一艘撞去。那船正在拼命让开,却也来不及了,天驰号的冲角在那船的侧舷划过,船板登时纷飞,侧面被撞了个大洞,这艘海贼船也向一边侧下。虽不曾沉没,也已岌岌可危。
岛上的人欢声雷动,叫得最响的倒是丁御史的随从们。我嘴角也浮起了笑意,朴士免真不愧为李尧天的爱将,海贼人数虽众,但我们水陆并济,海贼已乱了阵脚。虽然还不能说我们已稳操胜券,但现在我们多少已经扭转了一些战局,接下来就要看海贼能支撑多久了。如果他们越来越乱,我们说不定真能取胜。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不要乱了。我高声道:“就地休息。”自己捡了块石头坐下,看着海上战况。
天驰号将第二艘海贼船也撞翻后,另外几艘海贼船都起锚散开,追着天驰号的近十艘船与这几艘合在一处,慢慢移动,开始重整队形。这样一来,天驰号已不能势如破竹地冲进去了,速度也一下放慢,顺流而行。
如果像战时一样检点战果,我们一艘战船,一百六十余人对近二十艘海贼船,千余海贼,已破四艘,伤一艘,斩首两百多,自己损失不过十多人,可谓大获全胜。可惜战事还没结束,如果最终我们全军覆没,即使杀掉了一大半海贼,这一个胜仗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主战场又转移到了海上,我们倒轻松下来。我从怀里摸出块干粮,慢慢地嚼着,一边看着天驰号的行动。这艘巨舰移动灵活,几乎不敢相信那船上的士兵已不满百人。在船上恶斗一场,到了岛上后又心悬一发,现在稍微松懈一点,便觉得肚子饿。这时马天武回来了,他身上满是血迹,脸上都沾着几块血痕。我掏出块干粮道:“马大人,要吃点东西吗?”
他接过来道:“好的。”啃了一口,苦着脸道:“这么硬,这么干,你也吃得下?”
前锋营是吃惯了苦的,吃些干粮,喝点清水,也当得一餐,马天武是督察院巡检,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平时也定是养尊处优,肯定吃不惯军粮。我道:“在高鹫城时,要有这个吃,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马天武没说什么,坐到我身边,狠狠咬了一口,从身边掏出一个小瓶子来道:“来,喝口酒吧。”
我本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小口。他的酒倒是很不错,喝下去身上一股热意。我还给他道:“少喝点,说不定还要有一场恶仗。你让你的弟兄们也抓紧时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