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是小,居然在这儿又碰到两个熟人了。可以说,真清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教了我摄心术,我不知死掉几回了。他们离开东平城后到了五羊城,看来,真清子是倾向于共和军的,只是他对我又甚是不错,不知是何用意。
到了现在,我对任何人都起了疑心,不敢过于相信了。
这时紫蓼道:“楚将军你认识虚心子啊,那太好了。”
我道:“是啊,真清真人和虚心真人我都认识。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去看看他们。”
紫蓼道:“他整天在工房里,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那地方旁人不能去的。”
我道:“为什么?他做什么呢?”
紫蓼正要说,白薇横了她一眼,道:“楚将军,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带你出去看看吧。城主说过,你们不能随便外出,不过楚将军一个人不要紧。”
我也的确想看看五羊城市容,道:“好啊,我去向丁大人请示一下。”
紫蓼睁圆了眼,道:“楚将军你不是使臣吗?怎么还要请示?”
我道:“我是副使,职责是保护正使丁大人,你不要以为是我说了算的。你们先等一下。”
我三口两口把早点吃光了,走到内院。到了丁西铭住的那幢楼下,马天武正和一些随从围坐在桌前吃饭,见我进来,马天武站起来道:“楚将军,来,一块儿吃吧,五羊城的小点心很不错。”
我道:“我吃过了。丁大人起来了吗?”
马天武挤了挤眼,低声道:“早呢,昨晚折腾了一夜,今天他哪儿起得来?”边上几个随从也低声笑了起来。
我道:“唉呀,我得出去一趟,要去请示一下,请你带我上去吧。”
马天武想了想,似乎觉得不请示就出去也不行,道:“好吧。”
我跟着他上楼,丁西铭住的地方与我那幢楼一般无二,三楼上也只有他一个人。到了门前,马天武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子慵懒的声音:“谁呀,丁大人还在睡觉。他交代了,今天你们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这是何从景那个叫剪梅的爱妾的声音吧。马天武冲我又挤了挤眼,似乎在说“果然如此”,在门外道:“那好,我不打扰大人休息了。”走下楼,小声道,“楚将军,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不到正午,大人不会起床的,你以为我们大人跟你一样,力大无穷吗?”他说着脸上还带着点笑意。
我道:“好吧,下午我会回来的。马兄,我们尽量不要外出,我们来五羊城之事极为机密,不能被别人知道。”
马天武道:“我知道,楚将军你去吧。”
告别了马天武,我又回到自己那幢楼里。钱文义带着前锋营也正在吃早饭,见我进来,钱文义放下碗,迎上来道:“统制。”
我道:“钱兄,我要出去一下。”说着,又小声道,“让弟兄们多注意,有事和朴将军商量商量,不要出乱子。”
钱文义道:“末将明白。统制你要去哪儿?”
我道:“有两个朋友,我随她们出去一下。”
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太相信别人,但是在我心底总觉得可以相信段氏姐妹。也许,在高鹫城那短短的相伴,段氏姐妹和我也结下了一种奇特的缘分。我可以怀疑别人,总是无法怀疑她俩。
白薇和紫蓼带来了三匹马,一匹自然是给我的。那匹马虽比不上飞羽,也甚是神骏,我跳上马,叹道:“五羊城并不产马,居然也会有此等好马,真是难得。”
紫蓼道:“这马也不稀奇,在五羊城外的马场里,有六千多匹呢。再过两三年,肯定可以超过一万匹。”
一万匹!我不由一怔,这等规模的马场,只有军队才要用。五羊城在南方,交战的话马匹并不是很有用,五羊城主养这么多马想做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对付北面的帝国军了。看来,何从景已经在为将来与帝国争雄做准备了。
正想着,白薇叹道:“紫蓼,你这张嘴也真多事,不说话要你死啊。”
紫蓼被她骂了一句,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打了一鞭,向前跑出一段。她与我初见面时极为腼腆,现在却比白薇还要活泼一点。虽然她们两人是孪生姐妹,但性情大不一样,白薇性格沉稳许多,像要大好多岁,紫蓼却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白薇的性格倒是和郡主有点像。想到这儿,我心中又是一疼。郡主对我那么好,但我却并不经常想到她。
“楚将军。”
白薇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她已是与我并马而行,我侧过脸,道:“怎么?”
“昨天,郑昭在舱中对你说了什么?”
我心头一震。白薇仍然对那事有所怀疑,不过郑昭把自己有读心术的事瞒住了白薇,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我是否把这事抖搂给白薇知道?
正想着,白薇忽然颤颤地道:“你有没有把金千石的事告诉他?”
原来如此!白薇和紫蓼开始都被龙鳞军的金千石俘虏,成为他的侍妾,后来金千石才把她们送给我。金千石活着的时候最好女色,段氏姐妹被送给我时自然也不是完璧了。可是郑昭有读心术,他也一定早就知道了此事,却仍然对白薇极为看重,看来,不管郑昭这人怎样,他对白薇还是一往情深。我不禁对郑昭也转了些看法,抛开我与他的分歧,郑昭实在并不是坏人,白薇嫁给他也不算辱没。我道:“我自然不会说。可是他知道你们曾经在我营中待过,难道不在意我吗?”
白薇松了口气,微笑道:“楚将军是个英雄,不好女色的,阿昭也知道。”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哪里是不好女色,只是看得并不太重而已。我不愿意把女子当玩物,只想当她们是与我一样的人,在一般人看来,大概这也是不好女色吧。我笑了笑,道:“在高鹫城时我生死未卜,才没这个心思,你可要知道我有个外号叫色中饿鬼,怕不怕?”
白薇“咯咯”一笑。她很少露出笑容,此时一笑,真如春花灿烂:“不怕,当然不怕,我也有个外号叫斩鬼人,你怕不怕?”她笑着用马鞭轻轻在我的坐骑上抽了一鞭,我的马叫了一声,只道催马快跑,翻蹄向前冲去。
郑昭昨天的面色有异,白薇见他见的是我,一定前思后想一夜了。此时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紫蓼在前面听得我和白薇打闹,转过头道:“楚将军,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我带住马,笑道:“紫蓼,小紫蓼,没什么事。”
紫蓼嘟了嘟嘴,道:“什么小紫蓼,你从来不叫姐姐是小白薇的。对了,我还比你大呢,你该叫我姐姐!”
我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不叫!”说着加了一鞭,又冲到了紫蓼头里。
这里还比较偏僻,但转过一个街角,便是个集市,人来人往。到了集市里,我不敢信马而行,此时白薇紫蓼还没跟上来,我站定了等她们。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市民,心中无限平和。
紫蓼来得很快,她看上去很是娇弱,没想到马术甚高。她到了我跟前,道:“楚将军,你看什么呢?”
我道:“我在看这些做买卖的人。”
紫蓼诧道:“这有什么好看?”
我道:“是没什么好看,平平常常。可是我想,一个人活着,最可贵的不就是为了这种平常的日子吗?一旦烽烟起来,想过这样的日子都不可得了。”
紫蓼也沉默不语。在高鹫城的日子,她想必也记忆犹新。她们逃过了共和军最后的杀戮,也幸亏走得早,否则仍然会被帝国军杀死。她叹了口气,道:“是啊,楚将军,那时你待我们真好,真的谢谢你了。”
我也叹了口气,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弱了。如果有一天,世界上不再有战争,每天都可以一大早上集市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那该有多好。”
这时白薇已经过来了,她大概听得了我最后一句,笑道:“楚将军英勇无敌,怎么志向这么小?”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果大志要建立在别人的尸首上,那这志向再美好,也是可耻的。”
白薇和紫蓼互相看了看,脸色同时一变。我本是顺口一说,见她们居然反应这么大,诧道:“怎么了?”
白薇看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这些话你不要跟别人说。”
也许共和军的首脑听了会多心吧。共和军宣称,为了建设一个新的平等世界,必须付出极大的牺牲,所以苍月公会征召那么多没经过训练的平民入伍,而共和军作战时一个个都悍不畏死。我刚才这句话虽然只是无心的感慨,但他们听了,却一定觉得是句讥讽,到时只怕谈判都谈不拢了。
言多必失,的确如此。我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对了,我们要去哪儿?”
白薇道:“去马场跑跑去。还记得昨天与你一同赴宴的丁亨利吗?”
我道:“那个金发碧眼的将领啊。对了,他到底是谁?何城主的宴席上,六司主簿以外就是他了,可他好像并不是军中首将。”
丁亨利年纪很轻,顶多比我大得一两岁。如果他是五羊城首将,就好像我替代了文侯的位置一样了。紫蓼听得我说,抢着道:“丁将军是何城主爱将,何城主最信任他了。”
白薇笑道:“紫蓼喜欢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个就是他了。”
紫蓼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嗔道:“姐姐!”说罢,拍马便走。那集市里人甚多,紫蓼骑在马上走得甚快,却连行人的衣服都不碰到。我看着她的背影,赞道:“原来紫蓼的骑术这么高明。”刚说出,便知道也说得多余了。当初她两人离开高鹫城时,便是自己赶车。她二人是七天将中的段海若之女,骑术想必出自家传。
白薇只是淡淡一笑,看我要追上去,她忽道:“楚将军,你陪我走走吧,小妹让她先走。”
我心中一动。白薇这话中似乎有点深意,她是要和我说一些在紫蓼面前不能说的话吗?我本要加鞭追上去,闻言便松开了缰绳,道:“好吧。”
我和她两人并马缓缓而行。这集市人头攒动,喧哗不已,走过一片人群,白薇忽然低声道:“楚将军,我想问问你,昨天晚上你和郑昭又说了些什么?”
我道:“他来看我啊,不是跟你说过了。”
白薇道:“不是船上,我问的是在城主宴席上。”
郑昭也在宴席上!我心中猛地一震。春燕说得没错,隔壁一定有人,而且八成便是郑昭。看来在船上他无法读到我的心思,便想在宴席上下手。只是他到底读到我的心思没有?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一下惊呆了。昨天晚上酒席间,我听到过后面发出一声惨叫,那声音虽然有点变形,外面也很吵,我没听清,但回想起来,约略便是郑昭的声音。
他一定想隔墙再次对我用读心术,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发出了惨叫,怪不得何从景听到这声音后要亲自去后面查看!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发抖。看来,何从景是知道郑昭所为的,多半也是何从景授意。他为什么急着想知道我们的心思?他有什么打算?如果是为了谈判的事,何从景究竟是希望谈判达成还是想刻意破坏谈判?
白薇见我在马上一动不动,轻轻叫了一声:“楚将军。”我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啊。”
白薇咬了咬嘴唇,想了想才道:“酒席上你没有说……没有说金千石吧?”
我有些不悦,道:“白薇,我跟你说过了,我没说。”
我不说,郑昭其实也一定早就知道了。看着白薇猜疑不定的神情,我想这样对白薇说,但实在有些不忍。白薇对自己的贞节很看重,而她拼命想瞒着郑昭,郑昭也装作不知,我实在不想去打破这个闷葫芦。有些事,知道了也该装作不知道。
白薇的脸也红了红,道:“对不起,楚将军,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昨夜阿昭回来得很晚,回来时脸色难看得要命,说是头痛。”
我心中一动,道:“他是几时回来的?”
白薇有点诧异,道:“酒席结束后,他就回来了啊。怎么了?”
如果这么说,晚上我睡的地方隔壁就没有人了。那么说来,春燕说的“隔壁有人”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