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市公安局布控监察室,气氛凝重。包括姜忠诚在内的很多领导,都在认真、反复地听着监控设备里传出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从周冲身上的监控机上传回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似乎信号也在考验这个刚刚成立不久的缉毒大队。
齐怀远已经很久没有吸烟了,他向身边的警员伸手要了支烟点上,他皱紧眉头,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儿。姜忠诚仍然认真地听着,因为他不想就这么草率地作出决定。毕竟周冲是警校里推荐上来的,如果他真的被确定为内鬼,那么整个永庆市的警校就将背上一个大的包袱。不仅仅影响了招生计划,关键是让这个神秘的警校失去原有的威信。
技术人员给出的结果,是一段周冲与“蝎子”相对清楚的对话。就是那句让“蝎子”开枪的话,这句话足以让周冲蹲上大牢,但有一个疑问点,就是“蝎子”没有说话,只是听到周冲这么说。姜忠诚扫了一眼当天参战的警察,希望从他们那里能得到一些信息,以证明周冲是内鬼。
正当他们都愁眉不展的时候,公安局院子里出现了一阵骚乱。齐怀远派人出去看情况,小警员还没等出门就被涌进来的人群给淹没了。冲进来的是一伙妇女,其中一个披头散发大喊大闹:“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齐怀远赶紧站起身:“怎么回事?小刘,这是谁?”
“局长,吕明明的姨妈。”小刘一边拦着妇女,一边汇报着。
“放开她,让她说话。”
“谁是齐怀远?”
姜忠诚接过话问:“你找齐怀远干什么?”
“你说我找他干什么?我儿子死了,你说我找他干什么?”妇女说的的确是吕明明,从小吕明明就跟着姨妈过日子,后来娘儿俩出现了分歧,吕明明工作以后就不怎么回姨妈的家了,这个粗鲁的姨妈也根本没拿这个外甥当回事。这回吕明明出事儿,她是来索要抚恤金的。
“阿姨,你别着急,我们组织上会处理好的。”齐怀远温和地说。
“甭废话,赔钱。”妇女说完,站在身后的“声援团”一起高喊:“赔钱赔钱!”
姜忠诚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场合,转身从后门走了。吕明明的姨妈把姜忠诚当成齐怀远了,大喊:“别让他跑了。”这一喊不要紧,整个办公室也乱了,都挤着向姜忠诚追去。
“啪”的一声,玻璃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办公室里纷杂的场面静止了。杯子是齐怀远摔的,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只能这样控制。妇女们傻傻地站在那里,吕明明的姨妈仍然强硬,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条摆在齐怀远面前:“你说了算吗?”
“我就是齐怀远。”
“那好,签字。”
齐怀远拿起纸条,看着上面七扭八歪的字体,大概写的是:要求吕明明单位赔偿死亡抚恤金50万。齐怀远抬头看看这个散乱着头发的女人说:“阿姨请坐。”妇女感觉有商量,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您出的这个数字,显然是您自己的一个想法。从组织这个角度考虑,我们应该开个会研究一下。”齐怀远尽量把话说得委婉。
“研究什么?我儿子已经死了,你们就知道开会,开会有个屁用,给钱。”妇女仍然强硬。
“阿姨,我想单独跟您谈谈。”
妇女愣在那里,他不知道齐怀远什么意思,站在身后的几个女人也有些偃旗息鼓了。
“我的意思是,我单独跟您商量一下关于吕明明同志抚恤金的事儿,等谈完了,马上兑现您的要求。”
妇女一听,能马上兑现,冲身后的几个妇女说:“姐妹们,你们到外面等我,我跟他谈判一下。”几个女人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齐怀远让人给吕明明的姨妈端了茶水,坐下后,齐怀远不着急跟她聊。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摞稿纸,摆在妇女面前。妇女捋了一下头发,说:“我没工夫看这些东西,你说吧,什么时候赔钱。”
“阿姨,这些资料是跟吕明明有关的,您看了,对这件事情您就会是另一种看法了。”齐怀远依然不瘟不火地说着自己的建议。
“你说吧,什么事儿,直接挑明了说。”
“那好,我给您说一下。现在您的儿子,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您的外甥吕明明已经牺牲了,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呢,应该下葬处理后事了。但是现在为什么迟迟不能做出这个结果呢?”
“对啊,你问我,我还问你们呢?”女人皱着眉头说。
“吕明明是个贩毒分子。”
女人先是一愣,而后是哈哈大笑:“我儿子贩毒?不是,你说我外甥贩毒?”女人很狡猾地把儿子迅速改成外甥。
“是的,这是他每次交易的资料,我们一直以为他会戴罪立功,也一直想通过他抓获更大的坏人,可是他屡教不改。这次行动,他不是战斗牺牲的,而是从高台上掉下来摔死的。从罪名上论,他应该是罪有应得,但是鉴于人道主义,也考虑你们这些家属的情绪问题,我们制定了一个处理意见,您看看行不行?”
女人看着桌子上的资料,还看到吕明明那些黑白照片,感觉有些没底了,她可以不相信眼前的齐怀远,但是她不会不相信法律的。她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说:“我外甥的事儿,相信你们组织会处理得非常妥当,我们家属就是一时着急,如果……”
“没事儿,情绪失控很正常。您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呢,尽管提,我们争取尽量满足您的要求,毕竟我和吕明明是同事关系,也是曾经的战友。”女人转身的同时,非常流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没想法没想法,你们看着处理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齐怀远看着离开的妇女,收拾着桌子上的资料。从他内心讲,他是不愿意把吕明明的事儿说出来的,他清楚吕明明参与毒品交易的事儿,他也一直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让吕明明戴罪立功。这次他死得不明不白,自然对过去的罪名也就没有了承担的必要。他打算把这个秘密藏起来,他要按照牺牲的标准来安葬吕明明,之所以没有及时处理,就是担心他的家人会来找事儿,果然发生了,好在处理得当。
齐怀远把资料收拾起来,打算锁进保险柜,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喊:“你不能让周冲坐牢!”这个声音吓了齐怀远一跳,抱在怀里的资料差点掉在地上。几秒钟后,转而又恢复了平静,他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这就是自己的女儿齐齐。
齐怀远慢慢转过身子,看着从门外快速走进来的齐齐,她因为快速跑动而气喘吁吁,她是听姚占军说的,说周冲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出事了。当时齐齐以为是周冲牺牲了,后来听说是犯了大错,可能有坐牢的危险。齐齐从姚占军的办公室里冲出来,直接打车来到公安局办公室。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办法拯救周冲,最坏的打算是去求助外公姜忠诚。
“你怎么知道周冲的事儿?”齐怀远一看是隐瞒不住了。
“不用你管,我就想知道,你能不能救周冲?”齐齐只要一个结果。
“我救不了他。”齐怀远没法跟女儿解释,因为她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仅凭一时意气用事,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我去找我外公。”
“这事儿就是你外公定的。”
齐齐像在被电击了一样,她心里明白,这个事儿要是外公定了,基本上周冲就算没救了。外公这么多年的处事方法她是明白的,只要外公说这个事没有余地了,那么就真是无法挽救了。齐齐还是想知道周冲到底会被处理到一个什么程度,还没等她开口,齐怀远先说话了:“孩子,你们不是分手了吗?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吧。”齐怀远的语气很委婉,他知道,就算女儿的承受能力很强,他也应该以商量与尊重的口气跟她交流。齐齐看着语重心长的父亲,张张嘴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眼含着热泪离开了。
齐怀远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他一直处于混乱中。他要向上一级提供更合理的资料,来为周冲定性,他的工作力度将直接影响到对周冲处罚的力度。在整理中,他更关心的是周冲的父母,当他想到那个善良的农村妇女时,心里总是酸酸的,再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周元林,他无法想象一个他们将怎样面对这样的事实。后一想,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周冲的父母怎样了,是回凤凰岭了,还是被青红帮的弟兄们接走了。
青红帮算是彻底不存在了,大哥冯玉平被“蝎子”一枪击毙,二哥范林芳当初就不是真心的,青红帮老三周冲马上就要蹲入大牢。这样看来,这个行动虽然没有抓获毒枭“蝎子”,但是却歪打正着地铲除了一个帮派。齐怀远在汇报材料中,关于青红帮的资料只是草草写了几句,他认为最终的目的是抓住“蝎子”。
齐怀远对于青红帮的忽视是不应该的,毕竟这个帮派里还有一些残存的人员,比如那个民族大街的小混混刘才俊。当他得知冯玉平被杀,范林芳跟“蝎子”逃走,周冲马上要坐牢的消息后,立马在民族大街放出话来,从此他就是青红帮的老大,那些整天穿着中山装的小混混也就顺理成章地跟了刘才俊。
公安局的重点都在处理此次行动的善后工作上,没人顾及那些残留的小混混,于是刘才俊带着那些曾经焚烧毛永刚车间的小弟们再次出发了。这次的行动不是竹编工艺公司,而是毛永刚新近建成的商城工地。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认为毛永刚是一个有钱人,是一个财大气粗的老板,应该与当地的黑白势力交往得很好。但是目前的情况不是这样,他发现毛永刚只是跟政府及公安系统有来往,根本没拿他这个“地头蛇”当盘儿菜。他要让毛永刚知道,他刘才俊虽然没有大量钱财,但是他有打不垮击不退的膏药精神。
一行人来到商城建设工地外面,看到很多民工在不停忙碌着,刘才俊摘下蛤蟆镜,大喊着:“哪个是包工头?”
一个消瘦的小孩儿说:“老板在那边呢。”
刘才俊顺着指去的方向,看到在一片平地上,站着几个夹着包儿的中年人,刘才俊带着几个弟兄向那边走去。来到中年人跟前,他非常客气地说:“哪位是老板啊?”
一个同样戴着蛤蟆镜的中年人转过头问:“我就是,有事儿吗?”
“没事儿,想跟你聊聊。”
中年人摘下眼镜,看看刘才俊,又看看身后的几个一直晃动脑袋的小混混。马上说:“好的,没问题,小哥,您说,咱们去哪里吃?”
刘才俊没想到对方答应得那么痛快,一时还想不起哪个酒店更好,他转过身问后面的弟兄:“你们想吃什么啊?”“大哥定。”几个小混混一说出口,顿时引来对方的一阵笑声。刘才俊也觉得这个话很别扭,什么叫大哥定啊,怎么听怎么像是吃大哥的腚,不管怎样,不能露怯。
“那我们就去‘永庆升平’吧。”刘才俊最后还是选择了永庆市最大的酒店。
对方一听,当时就傻眼了,好家伙,狮子大开口啊。到“永庆升平”吃,饭钱是小事儿,吃完了又是洗澡,又是唱歌,又是一些附加的活动,少说也要一两万呢。与其花那些还不如直接给他点钱呢,对方心里这么想着,便立即从腰包里掏出一沓子现金递给刘才俊说:“这位小哥,今天晚上实在是脱不开身,要不您带着这几位小哥自己去玩儿吧,免得我们扫了您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