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傍柳,翠竹疏朗,碧色盈盈。萧宝溶所居的翠玉轩笼在竹林之中,天然散去了些炽热的暑气,依旧闲逸沉静。
我倚着竹,对着深碧色缠枝莲纹的楹檐,怔忡了好久,都不敢往内行去。
小落悄悄推我:“公主,不进去么?那咱们回书宜院吧?”
不进去?为什么不进去?
我狠狠拍了拍身畔的翠竹,引得枝叶晃动,飒飒一片惊响,唇角却是僵硬的笑纹:“去,去瞧瞧三哥又在忙什么。若是以往,该是他弹琴或听曲的时候了……我想听曲子,这么大热天,听着很舒服。”
这天委实太热了,薄薄的月华裙被汗水腻住了,便有些迈不开腿,可又急着想冲到那给绿琉璃瓦挡了热力的轩中去,走得便有些踉跄了。
轩中很清凉,若隐若现的杜蘅香气细细地飘浮着。
有萧宝溶轻衣素袖缓缓拂过的地方,似都给滤去了炎热,自有一种淡淡的薄凉,连心都可以随之静下不少。
斜欹朱漆木榻,萧宝溶束着发,持了银壶在手,自斟自饮,眸子不若以往清澈,微见迷离,竟已微醺。
“三哥……”许是因为到了屋中凉快了,我的脚步一下子便迈开了,急急奔到萧宝溶前,端过他的翡翠酒盅,问道,“不听曲儿么?怎么一个人喝着酒?”
萧宝溶定一定神,眼底的迷离已散去不少。他放下银壶,拉了我在跟前坐下,拍了拍我头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原以为你会呆到日暮凉快些再回来。”
我低头道:“皇宫里没有父皇,没有母妃,连大皇兄也病着,不太理我,我呆在那里也是郁闷,还不如回来,还有三哥伴着我。”
萧宝溶微笑道:“三哥也不一定能常伴着你。”
淡淡的酒香无声地萦出,他的目光愈见柔和:“今后总要多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才好,便是三哥不在身边,也不会寂寞。”
这样的话,在我回来后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一向毫不犹豫地认为,那是三哥疼我,也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再出沦落敌手的事,才再三地说他不一定能一直护我,要我自己照顾自己。
可我今日,却已忍不住多心。
明知不该多心,我还是多心。
如往常那般赖在他跟前,我窥伺着他的神情,笑道:“三哥怎会不在我跟前?我早想好了,我便是嫁出去,也不离开惠王府,依然只在家中住着。三哥帮我留心着,找个性情温和些的年轻驸马,到时给我牵着走,我到哪里,他便到哪里;如果不听话,我就让他在公主府独守空房,不然将他给休了,再找一个。三哥,你说好不好?”
我仰着下巴笑嘻嘻望着萧宝溶时,萧宝溶的脸庞更是白得近乎透明,唇边也是淡淡的浅紫色,翕动了一下,才唇角微微一扬,“好,你若成亲时,住近些,或就住在惠王府都不妨。三哥也盼着阿墨别离开三哥。”
我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气。可见吴皇后根本就在扯淡了,听萧宝溶的口吻,哪有把我嫁给闵边萧彦那老头的意思?
萧宝溶也不喝酒了,用袖子拭了拭我额上的汗水,微笑道:“你一向怕热,怎的这时候来找我?想听曲子了?”
我点头道:“是啊,想听三哥弹琴。我一直就在想着,这满朝文武,论起这琴艺来,大约没人及得上三哥吧?听说吴相一倒,跟着树倒猢狲散的大臣多了,因此朝廷大量提拔新人,不少青年才俊开始冒头了。我不指望我以后的驸马能有三哥这样的琴艺,但至少也该精通韵律……不然,我索性找个武将,有权有势,又能保护我的年轻武将。三哥,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么?”
“人选……”萧宝溶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忽然抬起眼来,墨玉一样的眸子泛着夜的深沉和微凉:“你不是有了喜欢的少年了么?上次四处图绘了去寻找的阿顼……找到了么?”
我心头一阵疼痛,那张犹带了少年温柔纯稚的面容在眼前荡漾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笑着回答:“大约……再也找不到了吧?本就是萍水相逢的,忽然冲散了,哪里寻得回来?我心里郁闷得紧了,不如快找回个比他好的驸马,便能将他忘了……”
若是旁的人,见我这么急匆匆地为自己寻找驸马,必定笑我不知廉耻,可我知道萧宝溶不会。我在他跟前已经任性胡闹了六年,从不掩饰自己心事,他也从不认为我说出心里话,便有什么不妥当。
果然,萧宝溶低了头,沉吟了片刻,才深深看住我,很认真地回答:“好,三哥帮你留意着,如果有合适的,再慢慢考虑大婚事宜。”
他迟疑片刻,又微笑道:“不过,阿墨,三哥提醒你,婚姻乃是终身大事,还是慢慢择个真心待你的郎君才好,若是匆促了,未必能找着最好的。……嗯,转眼你也不小啦,也不能老说什么驸马不好就休了,或丢开另找的话,传扬开去,对你的声名可不好。咱们要择就择个最好的,一辈子相亲相爱才好!”
我哪里想找什么见鬼的驸马?不过是试探试探他的反应。如今见他并不拦我择婿,顿时放下心来,嘻嘻笑道:“三哥说的有理。母亲也说,找一个可以依托终身的男子最要紧,咱们就慢慢找,慢慢挑吧,不急,不急!”
萧宝溶微笑,柔声道:“不是说要听琴么?我来弹给你听吧!”
我正欢喜应声时,忽然有近卫匆匆进来禀道:“王爷,临海公府上送来帖子,说今日晚上大将军前来拜访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