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着身子在这人身上找着不同于阿顼的特质,连大殿上的交谈都听不太清了。
拓跋轲仿佛在问他的起居:“不是新赐了你好几位姬妾么?是不是不会侍奉?怎么又清减了许多?”
那金尊玉贵的豫王殿下正立在他哥哥面前,垂着头答道:“她们挺好的,臣弟也很好。谢谢皇兄挂念。”
拓跋轲点头道:“听说洛城前儿下雪了,估料着气候不太好。你先别回去了,呆在朕身边,等春日天气和暖些再说。”
他喝了口茶,瞥一眼垂手而立的豫王,眼底微微闪过疑惑,指一指依旧跪在一边的初晴,说道:“这个女人赏你了,别太宠着就行。根本……就是个贱人!”
拓跋轲很少会流露出强烈的情绪,但这一刻,我的确听出了他的厌憎。
初晴虽然风流不羁,到底出身尊贵,给人这样当了面指责为“贱人”,显然也是倍感羞辱,咬着唇,脸上泛起潮红,只不敢露出怒意来。
豫王惊诧地望了一眼拓跋轲,顺从地应了声“是”,并没有往初晴脸上看一眼。
拓跋轲眼底的疑窦愈深,慢慢放下茶盏,问道:“九弟,朕特地叫人从南朝把这女人给你找来,你不喜欢?”
豫王这才皱眉扫了初晴一眼,低低地咕哝道:“臣弟并不认识她。皇兄若是喜欢,自己留着便是。”
拓跋轲已掩饰不住自己的不自在,侧头问管密:“谁办的事?抓错人了?”
管密一擦额上的汗水,忙到初晴跟前,问道:“姑娘,你是敬王府的初晴郡主么?”
豫王听得这句话,顿时动容,这才认真地望向初晴,哼了一声道:“她不是初晴郡主。我也不想……再见到那个女人,请皇兄不必费心。”
初晴同样迷惑地望着他,然后转动眼珠,望向了我这个方向。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神情,想来即便隔了珠帘,只看到些隐约的眉梢眼角,也该能辨出神色大变,面如死灰了。
想来初晴顷刻猜出了端倪,她忽然不再等待拓跋轲令她起身的旨意,强撑着站起身,摇晃着身体道:“我是初晴郡主!我才是敬王府的初晴郡主!”
豫王惊诧,继而流露不屑:“我见过她。你想冒她的名,还差得远。”
初晴又瞥一眼我的方向,忍无可忍般冲口道:“我知道你见到的是谁。她叫阿墨,是我同宗的妹妹。她年纪幼小,从小又给宠惯了,所以很淘气,有时在外面闯了祸,总说她是初晴郡主。可事实上,她根本不是敬王府的郡主!”
“阿……阿墨……”豫王的声线忽然颤抖,身躯也是一震,仿佛忽然被针扎到了。“不,不对。我去敬王府找过她,也在敬王府见到过她。”
“我知道你找过阿墨。”初晴脸色发白,但谈吐依旧有条不紊,双眼煜煜生辉,极是明亮,“当时阿墨出了意外,被送到北方去了。我实在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来,听说有人找她,就擅作主张替她回绝了来人,并送了一包珠宝给他。……那人,应该就是豫王殿下吧?”
豫王脸色骤变,失声道:“是你!是你!不是她么?”
初晴神情愈发笃定:“是,是我回绝了你。后来阿墨从北方回去,听说这事,当时就变了脸色,叫了府中亲兵四处寻访,让去找一个叫阿顼的俊秀少年。再后来,有一次阿墨到我府上来有事,回去时被人跟踪,她也一直疑心是她的心上人,第二日索性叫了画师过去,将你的画像绘了很多份,挨个儿在各家客栈酒楼寻访。我就是在那时候,见到过豫王殿下的模样。……阿墨……可怜的阿墨,一定不知道她喜欢的人居然是北方大魏的豫王殿下吧?”
豫王惨白着脸,眼底却骤然亮了起来,那种不知从哪里钻出的激烈的光芒仿佛要燃烧一般。他一把扳住了初晴的肩,高声问道:“阿墨……阿墨现在在哪里?”
他手上的力道显然不轻,初晴蹙起了眉,一边挣着,一边叫道:“不知道!她家里在夏天时把她嫁给了一个手握重权的老头儿,成亲当天她失踪了,有人说她跳了河,有人说她投了井。应该是死了吧……谁知道呢!”
假的!假的!
初晴最后几句话是假的!
可那几句话说出,从此那个曾和北魏豫王发生过交集的阿墨,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活着的只是文墨公主,已经成了北魏皇帝女人的萧宝墨!
屈辱地活着,但没有性命之忧,终能找到机会逃去的萧宝墨!
只要小心掩藏着自己的踪迹,不和豫王照面,我还可以娇媚地向拓跋轲笑,伺机向他递出致命的一刀!
可我已经完全忘了该怎么去笑。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凉湿一片,却又哭不出来,只有牙关一直在颤抖着,格格,格格,格格格……
怎么也控制不了那绝望而惊恐的颤抖。
模糊的泪光中,豫王似乎也在颤抖着,红着眼毫无风度地冲初晴大吼:“你胡说,你胡说!夏天时我还见过她!她当时还好好的,还有个很俊秀的男子陪伴着她!”
初晴点头道:“没错,她有个很俊秀很有才华的三哥,很护她,曾经在她成亲前将她藏了起来。不过没用啊,后来她家人找到她,喂了迷药,硬是塞进花轿,送给那老头儿了。……你知道阿墨脾气吧?给家中亲人出卖,又给一个老头欺负,她走投无路,还活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