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江北大部已落入魏人手中,只有定水以东尚有部分城池仗着城墙坚固、粮草丰足继续死守着。
但这一年的仲夏,北魏遣兵攻向定东诸城,显然是打算先将江北完全占据,再徐图江南。
拓跋轲死了,可拓跋轲的雄心壮志和铁血手腕还在;他的弟弟拓跋顼,如愿以偿地继承了他的江山,以及他的野心。
相山上有着最纯净笑容的少年剑客已经消逝,连南浦镇上为我伤心伤情的年轻男子也已面目模糊。
太多的死亡和血光隔阂在我们之间,让我们再也看不清彼此。
他已是和拓跋轲一般冷酷无情的铁血帝王,一身阴郁的玄色九龙袍,踩着嫣红刺目的鲜血,立于他金黄闪亮的蟠龙椅畔。
不是我的情人,更不是我的兄长,甚至算不上朋友,可我却也硬不起心肠来将他视作仇敌。
和萧宝溶议定了,将本来预备增援闵边的部分兵马转向江北,抵御魏军,另从南方征调地方兵马,预备可能的大战。
南朝自永兴末年这五六年来,几乎一直处于战乱之中。与北魏、闵边的交战,以及权臣皇室之间的内斗,让宁都腥风血雨的阴霾始终不曾散开。而与此相对的,是国库空虚,粮草渐匮,武备不足,兵力大减。
北魏相对要比南朝好些,但拓跋轲几次大败,实力消耗也不小。拓跋顼刚刚即位,在我的预料中,他首先应该安定民心,休养生息,然后才会再次考虑南侵之事。
难道,他是认定南梁比北魏更混乱更脆弱,想险中求胜,趁机将南梁吞并下来?
到初秋时,齐军好容易将闵人赶出北安郡,但依旧在边境僵持;而江北的定东城池,已被吞并了近半。
萧宝溶并不肯放弃,和我商议着,打算再次增兵定东。我知道他不肯让江山在自己手中越发残缺,也竭力调集兵力物力,让他安排调遣。
临近中秋时候,增兵两万已至定东驻扎,北魏却递来国书,约请南朝和谈,说是大魏皇帝陛下约请南朝皇帝萧宝溶或安平长公主,至定东相叙具体事宜。
我想着是拓跋顼在约见,顿时阵阵头疼,已是心乱如麻,遂问萧宝溶怎么处理。
萧宝溶凝立不动,月白的宽袖却在殿外徐来的秋风中轻轻飘摆,清绝如玉的手腕从袖中露出一截,脉搏处似在剧烈地跳动。
他的眸光也在瞬间转过几回,瞳仁上迷蒙飘荡的雾气让我看不出他平静如水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激烈的心思。
萧宝溶的身体略略平复,但气色依旧不太好,白皙得有点透明,那双凝冰般眼睛忧郁淡淡,却拍拍我的头,含笑道:“没事,我去。你只管安守在宁都,静候消息。如果和谈成功固然好;如果他有什么阴谋,或我有什么不测,你不要有所顾忌,即刻立了听风为新帝,好好辅助延续大齐国祚,我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心里一跳,良久默然。
萧宝溶却坐到我身侧,修长柔软的手掌缓缓在腹中抚摸,轻叹道:“你年华正盛,怎么至今未曾受孕?我原想……”
他长长叹息,显然深感遗憾。
我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我们在那次争执后不久便言归于好,两人间的相处,显然不如以往那般亲密无间。他不再向以前那般张口便叫我阿墨,随口便温文地将想说的话吩咐出来,而会沉吟片刻,才含笑和我商谈;而我和他一起用膳或喝茶时,有时也会突然便想着,他会不会在中间再动什么手脚。
他不再和我提立我为皇后之事,却依旧让御医为我调理,连和他在一起的膳食都是特别配制的,一心想我早日为他生下位皇子来。
但他已有皇子,根本犯不着这么急着另求子嗣,大约是尽快拥有两人共同的骨血并立为太子,来弥补我们之间隐约可见的裂痕。
我也不想我们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如果怀了他的子嗣能让我们恢复以前的情份,我并不在意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来。
毕竟,我很孤单。而他虽名义上有妻有儿,甚至有兄有弟,可披一袭素衣默默倚于窗棂时,看来总是那么遗世独立,落寞寡欢,并无帝王的霸气和骄气。
我怀念我们疲乏时敞开最隐密的心房安谧歇于对方怀中的时光,即便四面皆敌,也保有着最后一分温暖和牵挂。
陈王萧听风是萧宝溶长子,萧宝溶对其资质并不是很满意,何况年龄尚幼,并没打算立为太子。
但诚如萧宝溶所说,前往江北与魏帝和谈,风云变幻中随时可能有不测之变。
拓跋顼如有其兄一半手段,便很可能设下什么圈套,将萧宝溶擒为人质。
萧宝溶当年擒过拓跋顼,甚至让他为此被囚石牢中达七月之久。拓跋顼对他不会容情,而对我……
“三哥,还是我去吧!”我顷刻改变主意,这样和萧宝溶说着。
萧宝溶微一蹙眉,以手掩唇,压抑着低咳,摇头道:“阿墨,你不许去。我没理由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冒险。”
我笑道:“拓跋顼和我有一段过往,他无论如何不会杀我。而如果我当真不慎,落到了他的手中,三哥也一定会救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