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算明白了萧宝溶为何再也不肯见我一面。他本就疑心我和拓跋顼联手,欲对他的江山不利;而拓跋顼的行为,无疑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而他方才想令人抓走我,是不是打算用我来要胁听从我的臣僚?或者要胁拓跋顼?
我已不敢想象,只是忍不住地自问,他当真还是我的三哥么?那个曾用雪白裘衣将我紧紧藏在怀中给予我人间最大温暖的三哥!
我的身体尚未痊愈,但时势已容不得我有丝毫示弱。
匆匆换洗过,我去见秦易川时,他正指挥手下攻往皇宫东北角。
“皇帝并没有走。”秦易川见过礼,忍不住自己的激动向我说道,“刚才有大队人马撤出皇宫逃往北门,应是想与尉迟玮会合后再战。臣本以为萧宝溶会随同大队人马一起逃走,谁知刚才得的线报,他竟留在了颐怀堂中,并没有离开。他身边,只有唐寂带了三百余名禁卫军在守护了。”
我手足冰冷,心却跳得激烈。将指尖深掐入掌心,我努力保持着声线的稳定从容,“他还是尉迟玮、晏采宸他们的皇上。生擒即可。”
秦易川明白我的意思,微笑道:“公主放心。他怎样对待公主,我们便怎样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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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怀堂外的激战持续到了傍晚时分时,唐寂率为数不多的禁卫军出降。
他被捆缚着押到我跟前时,最后一缕凄寒的夕阳透过偏殿的窗棂,正耀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连根根虬髯都似在滴着血。
昏鸦声声不绝的聒噪中,他瞪圆着眼睛,好久才跪倒我跟前,嘎声道:“长公主,皇上令我降,我不得不降。可我还要说,长公主,你太对不起皇上了!”
稳稳地端坐于撒螺钿珐琅面双龙戏珠纹长案前,我淡淡说道:“也许吧!可我累了,已经不想再去细算谁对不起谁了。”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失去自由,那么,就让萧宝溶失去吧!
至少他能忍得住寂寞,而我会在他生病时看他,安慰他。
大队的亲兵随侍下,我缓缓步入颐怀堂时,天已经黑得透了。
灯晕夜凉,疏帘空卷。闲月阁的书房中,萧宝溶正倚在鎏金缠枝莲纹的乌木条案边细斟慢饮,手中依旧执着一卷诗词,半拢于云过天青的素袖中,白皙微绯的无瑕面容散漫迷离,似带了每一次饮宴完毕后的微微醺意。
那种繁华后的落魄与失魂,无端地让我胸口一闷,顿在摇晃的珍珠帘后半天不能动弹。
百里骏跟在我身后低低地唤:“长公主,进不进去?”
我为什么不进去?我欠了他很多,可这次是他不肯放过我。
那样冷的天气,窗户居然大开着,冰寒的风霜刀一般刮入,透肤地疼。
一步一步踏了进去,杜蘅清气在寒气中愈发浓冽清冷,而萧宝溶始终没有抬眼。
他的精神,似乎全部集中到了杯盏中透亮的美酒中,根本不曾留意到我踏步进来。
我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用宽宽的袖子掩住发白颤抖的指尖,平静地说道:“陛下,我来了。”
“哦……原来是安平长公主来了……”
他薄醉的黑眸斜斜在我脸上一飘,迅速又回归至他的酒盏。明晃晃的酒水荡漾在他冰澈冷凝的瞳心,并不能润开其中盛满的尖锐寒意。
闲适与从容,依然蕴于他优雅自然的动作行止间,却已不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分毫。
我不自觉地委屈得想流泪,甚至有种扑到他怀中控诉他的冷淡无情的冲动。
但我到底忍住了满怀的酸涩,紧紧攥着自己的长袖,淡然地说道:“陛下的性情,实在很适合继续在这里住着。”
他清冷地一笑,容颜如雪,寒眸亦如雪,幽暗地盯了我一眼,忽而自嘲叹道:“你当真是我养大的么?我始终不信,你会变成这样。”
被囚许多时日的悲恨一时控制不住,我猛地双手一拍案面,哑着嗓子叫道:“我也不信,我的三哥会这样对我!我也想问问,你还是我的三哥么?”
话未了,脸上猛地一阵冰凉,眼睛都给刺激得睁不开来。
萧宝溶居然将他杯中的美酒泼到了我的脸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森寒锋锐。
但闻他低沉着嗓音道:“你还要我做到怎样?将南朝江山双手奉上?让你和拓跋顼双宿双飞?行,你还我的孩儿。”
脸上的水滴滑入唇中,不仅有酒的辛辣,更有泪的苦涩。接过一旁侍女颤巍巍递上的丝帕,我努力洇干满脸的潮湿,吐了口长气,才能忍着喉间的哽咽说道:“三哥,我早说了,孩子掉了只是意外。我不要你做到怎样,只要你容我和我父皇的部属有一处安身之所,不致为人所害,也便够了。我没有背弃我们的感情,是你……是你……”
“我怎样?”
他眼底的尖锐渐渐被朦朦的雾气掩盖,再也看不清晰,只有凄黯的酸楚苦涩,在雾气中如沸水翻滚,倾倾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