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细瓷,但如此质地纹理,其价不比白玉差多少了,一看便知是皇家专用之物。
我派来的人,虽是限制了他的行动,可他的饮食用度,并未因此略有亏缺,倒让我安心了些,勉强笑道:“我怎会不来?便是死了,你也是我三哥。”
萧宝溶便点点头,“我死了,便依然是你三哥?若不死呢?”
我真的讨厌这场雪,沙啦啦地打在窗纱上,果然白得不祥,再和萧宝溶死不死的话联系起来,让我顿时懊恼,“三哥,我说我死了,你也是我三哥。纵然你不认我,我不会不认你。”
萧宝溶依旧点点头,“嗯,你认我,那么,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认我?”
我望着他温文安详却平静得可怕的面容,忐忑地咳了一声,低声道:“三哥,其实……我们本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兄妹,对不对?魏军兵临城下,想来三哥也该略有耳闻,是咱们摒弃前嫌共御外敌的时候了。”
“共御外敌……”那双冰明玉润的眼睛忽然有了薄薄的讽意,像是听着了什么好笑的话语,“阿墨,你的外敌……难道不是我么?”
抱住自己的肩,隔了厚厚的冬衣,我都觉得出手指掐入自己骨肉上的疼痛,连笑声也尖锐起来,“三哥,晓得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外敌是你么?因为你把我视作了你的敌人!你连我都不信!你为什么连我都不信?”
萧宝溶盯着我,依然看不出任何的大悲大喜或大惊大怒,半晌才又说话,却连口吻也是淡淡的,“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我略松了口气,垂了头,低声道:“拓跋顼……攻到宁都了!朝中兵马,在我们两人内斗之时已消耗太多,尉迟玮等人也不服我调拨,估计不会前来相援。我想请三哥和我一起先撤离宁都,避开魏军锋芒,徐图光复大计。”
萧宝溶唇角挑起,轻笑,眼眸掠过我面颊,如雪花悠悠滑过,凉意透肤而入,让我瑟缩了一下,好容易才鼓起勇气,保持着直视着他的目光,以示无愧于心。
他拈着酒盏,将盏中不多的余酒饮尽,才轻声道:“如果,我说我不想离开宁都呢?”
仿佛,正是意料中事。他的性情虽好,却绝对有着自己的主见。
这种主见让我绝望,却不肯放弃。
“为什么不想离开?你还有着尉迟玮、沈诃若和南方那么多后援,只要你振臂一呼,加上我在一旁襄助,即便魏军占据宁都,我们一样不难反败为胜,重建大齐。”
“哦……”他悠悠说道,“你要的,便是尚肯听命于我的那些南朝兵马么?”
这屋里明明炭火甚旺,我的心口却是一阵雪凉。
黯然地勉强一笑,我搓揉着冰冷发白的手指,说道:“我要的,是三哥平安,太子平安,南朝子民平安。国事至此,阿墨有责。只盼三哥不要再疑心阿墨,我们一起挽回颓局,延我我大齐国祚,可好?”
“大齐国祚……”他目注前方屏风上雕绘的江南烟雨山水图,微微失神片刻,才转过脸来,乌黑的眸子沉寂如夜,盯着我萧索一笑,“我不疑你。你所要的,只要是我给得起的,我都给你便罢。只是南朝仅余的那几万精兵,我不能交给你。即便我是大齐君主,也无权拿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
话里话外,分明还在疑我!
坐直了身体,我忍不住声音高亢起来,“三哥,我没打算要夺你的兵马,也没打算要夺你的权柄!我要的,不过是我和依附于我的那些臣子们平安而已!”
他面庞结了冰般冷淡着,伸手取了白玉酒壶,往酒盏中倒时,却只有半盏了。他将那半盏美酒饮了,疲惫地轻轻叹息:“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平安,你便转而寄希望于魏帝?你不打算放过我便罢了,何必连自己身畔的将士都要斩尽杀绝?”
说到底,他认定了是我和拓跋顼联手,将江南奉送到了魏人手上。他甚至认为我前来找他出面,只是为了引出他的支持者一网打尽。
难怪,拓跋顼出兵干涉南朝权争为的是我,将魏军放入南朝要塞的萧构,是我一直维护的人,而我被他囚于深宫,也有足够的理由背弃曾经的家,曾经的国。
“我没有……”我的回答虚弱无力,眼前熟悉的人和物,都已在泪光中模糊。
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地告诉他,我虽是他的女人,心底最深处,却依然只有那个最初相遇的美好少年,甚至在那片柔情似水中的誓言中沉醉迷离,生生断送了我和他的骨肉?
萧宝溶目光沉黯地紧盯着我,握住乌木托盘上的细瓷酒壶,似要提起,但那双拂弦作画的手,一直轻轻颤着,那分明的骨节间,很淡的青筋正簌簌跳动。
但他竟没有将酒壶提起,反而将手指缩回到水纹般漾着的宽宽袍袖中,蜷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案面,低沉着声音道:“这杯酒,你来给我倒罢!”
我很疑惑他怎会突然唤我来倒酒,但目下我也只想挽回点我们的情分,见他吩咐我做事,忙不迭应了一声,咬咬牙将眼泪逼了回去,提起酒壶来,努力稳着手腕,将壶中的美酒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