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沙小镇之上,今儿个一大早便多了一大胜景。
狭窄的石板小巷口,一位丰神俊仪的公子,身着冰蓝长袍,静静站在清风里,罕见的碧玉双瞳紧紧凝视着小巷之中每一个走进走出的住户。
而公子的身畔,一位黑衣的少年,竟然长着两条与年纪很是不符的茂盛眉毛,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银沙小镇上,因为出产珍珠,再加上风景秀美,所以历来也是外来各色人等不断。上至高官贵族,下至各地游商都是络绎不绝。但是,这般风采超然的少年公子倒是绝无仅见;而那双眸精光的黑衣少年,就更是让人忍不住看一眼,再跟着琢磨琢磨。
所以,尽管这两个人大清早上站在小巷子口上当人肉柱子,住户们多少还是有点不解,但是看在这二位装饰了他们的眼睛的份儿上,住户们倒也都善意地微笑着接受了。
可是杜宇和弥忍两人就轻松不起来了。
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光芒越来越亮,却始终没能见到貌似流珠的人出现!
杜宇有些颓唐。
弥忍不忍,“兄台,那姑娘到底身上有什么特征没有?”
杜宇叹息,“就算有特征,又能如何?难道真的还挨家挨户去问么?”
弥忍嘻嘻笑,“您便说吧,说不定,小弟真的有办法呢!”
杜宇想了想,“早晨光线幽暗,不过我倒也看得清,她手上应该是抓着一件‘水靠’……”
弥忍眸子一亮,“水靠?!那就有办法了!”
杜宇摇头,“别忘了此地乃是银沙镇,整个村里的居民都是‘疍户’,家家都有下水采珠之人,所以都有水靠啊!”
弥忍一眨眼,“就算找不到那水靠是谁家的,至少也该知道那水靠会出现在哪里啊!”
杜宇闻言,碧瞳一闪,“水靠,定然是要用来下海采珠,所以,我们只要守在海边,便有可能见着她!”
杜宇说着,扬起脚步就跑。
弥忍则站在杜宇背后笑得得意,“我的殿下啊,从金沙出来,好不容易到了海边,可是你死活不肯回东海去……不肯娶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子,这心情我理解;可是如果不将你赶紧带回去,为臣怎么交差呢?”
摇头微笑,黑衣的少年追着杜宇的身影而去,嘴里还在喃喃着,“可着劲儿地在东海周边的市镇里折腾,放浪形骸,做尽荒唐事,不过是为了将这恶名传到东海去,传进陵蓝的耳朵里去吧……”
“每次都说去花楼,却次次去了只是饮酒吹笛,真是,枉费了风.流少年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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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杜宇和弥忍的脚步,从银沙镇中走向海边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这个时辰,第一批采珠人就要从海中归来了。
采珠从来都是一件搏命之事,且不说要只身潜入海下、屏住呼吸,更要时刻防备海中的蛟鲨鱼龙,更何况海中还有更加难以防备的暗礁和漩涡暗流。
唐代诗人元稹便有一首《采珠行》:“海波无底珠沉海,采珠之人判死采。万人判死一得珠,斛量买婢人何在……十万壮丁半生死,死者常葬鱼腹间。蛟鳄磨牙竟相向,积水化为海水丹。”
时常,下水百人,只能回来几十人;有时,采珠人刚刚入水,海面上便已经涌起一片血色……所以珍珠虽美,采珠人的境遇却直如地狱!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采珠人的家属们早已有了一个共识:每到采珠人该从海里归来的时刻,整个镇子的人们都在海边守着,希望自己的家人平安归来,也给那些失去亲人们的邻里以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这些观望的人之中,还有抱着截然不同的心思的人们。
比如朝廷派来的官员。汉唐以来,珍珠都不允许在民间私自采摘和贩卖,交由官府统一“官采”。而采珠人用性命换来的珍珠,自然便是负责官采的官员们用来上贡和巴结上级官员的最好礼物。所以官员们都贪婪地等待着,希望这一次采珠,又能带回来稀世珍品,从而为他们的官帽再加上一道金彩。
还有一批人就是珍珠商人。虽然官府严格限制民间私自贩卖珍珠,但是官员之中有人私通买卖;而采珠人之中也有些头脑灵活的,能用巧妙的法子将珍珠私藏起来,然后偷着卖给这些商人,以求养家糊口。
杜宇和弥忍赶到海边之时,恰逢采珠人从海中浮起,站起身朝着岸上走来。
海岸上登时一片声音大乱,有惊喜地高声召唤亲人的,有立时放声大哭的,更有官兵高声推拦着人们的呼喝之声。
杜宇不觉皱眉。下意识扬眸望向那由远及近走来的采珠人。尽是精壮的汉子,除了腰间块布遮羞,整个身子都是赤着,有的穿着水靠,有的就是袒露了自己的皮.肤——却不见那窈窕的身影!
杜宇回眸,反观岸上,人影层层之中,竟然也没有那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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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弥忍眼尖,扯住杜宇的衣袖,低声说,“我们沿着海岸线走……就算不在这里,也定然还在海沿线上……”
杜宇不解。
弥忍微笑,“您瞧,那礁石底下的姑娘,是不是您想要找的那位?”
杜宇扬眸。碧色的瞳光穿越海边薄雾流云,遥望海边巨大的礁石夹缝——尽管只是在视野之中一闪而过,杜宇却也看清了流珠的身影!
“她,私采珍珠?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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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11点前后。】
小资料:明代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一书,详细记载了古代疍户(当时广东、广西、福建以船为家的居民)采珠的过程,描述了没人(潜水探珠者)的艰辛与危险:“疍户采珠,每岁必以三月……凡采珠舶,其制视它舟横阔而圆。多载草荐于上,经过水漩,则掷荐投之,舟乃无恙。舟中以长绳系没人腰,携篮投水。凡没人以锡造弯环空管,其本缺处对掩没口鼻,另舒适呼吸于中,别以熟皮包络耳项之际。极深者至四五百尺,拾蛤篮中。气逼则撼绳,其上急提引上,无命者或葬鱼腹。凡没人出水,煮热毳急覆之,缓则寒栗死。”